第五十九章 再中天下歸心之毒
第五十九章 再中天下歸心之毒
入夜,月朗星稀。
慕容非獨站在營軍的帳篷外,仰視著蒼穹。慕容雪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腦中驀然想起他們年幼時的時光。
十年前。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周圍的樹木被吹得張牙舞爪,一個小女孩打開窗戶,偷偷地看著跪在雨中的那個背影,頓時便哭成了淚人兒。那個背影,瘦削單薄,卻異常挺拔,男孩倔強的神情被雨水衝刷的更加堅毅,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慢慢將頭低下去,白天的場景又一次回蕩在腦海中——
慕容淵的掌風有力,落在男孩的臉上,登時便呈現出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周圍的侍從都嚇得不敢言語,將頭默默的垂下。公子慕容非每日都要受到這樣的訓斥,他們雖於心不忍,可也不敢同教主爭執。
慕容淵將酒壺扔在慕容非的身旁,難掩憤怒:“這幾日你是如何練習的?射箭就那麽難嗎?”
慕容非沉默不語。站在一旁的小女孩低著腦袋,竊喏道:“教主,阿非已經很努力了,他比我們每個人都刻苦,況且,他也是我們之中技藝最好的,您不要責怪他了。”
慕容淵大吼:“放肆!誰準你替這個逆子說話,他今日射不中紅心就是無所作為,你想跟著他一起受罰嗎?”
“爹,小雪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責怪她,我一人領罰。”注意到慕容淵與他怒目相視,慕容非趕緊改口,“教主。”
大雨如注。
慕容雪在房內猶豫再三,還是撐了一把傘出來,擋在男孩的上方……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了,這樣不吃飯的跪在雨中,第二天還要同他們一起再做訓練,可怎麽熬得住啊!慕容雪歎口氣,作為一個孤兒,原以為有人領養自己會過的從容一些,沒想到東城族的教主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尚且如此,她為自己未知的以後緊緊地捏了把汗。
傘下的慕容非一直都低著頭,直到慕容雪將一個燒餅遞到他的麵前,他才悶聲道:“我不想連累你,你快走吧。” 人的一生,需要做很多的選擇。但是關於身世,卻不由我們自己。
慕容非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小雪,你在族中快樂嗎?”慕容雪斟酌著,除去每日的騎馬射箭習武之後,她所剩的時間甚少,但是她晚上練字的時候就能跟他在一起了,先生們講說典故的時候,他聽的認真的模樣讓她覺得他們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孩子,這個時候,她很開心。
“我在想,我為什麽會生活的那麽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他們沒有我們有錢,卻比我們無憂無慮很多,這一切,造成這一切後果的根源,隻因我沒有娘……小雪,我若有娘親,她定不忍心看著我被罰跪,她一定會跟我爹求情,她一定會護著我的……可是,我沒有娘啊!小雪,我娘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慕容非的聲音顫抖,他臉上水跡蔓延,讓慕容雪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慕容雪上前擁住他,手中的傘應聲落地。
很久之後,在慕容雪了解了感情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大約是在那個時候就愛上慕容非了。
慕容非沒有轉身,亦沒有回頭,卻知道慕容雪站在自己身後。他回頭問:“議完事了?”
慕容雪聞聲向前,“幾位重臣剛剛回去,你身體好些了?怎麽還沒睡下?”方才一起商議戰事,慕容非因身體不適提前退出,慕容雪一等商議結束,便匆匆趕到慕容非的住處。
“頭痛的睡不著,出來吹吹冷風,反而清醒了許多。小雪,這一陣子你受累了……”慕容雪心內一驚,他已經許久未這樣稱呼自己了。
“你在擔心我?”
“我不想你操勞過度,畢竟族中的事物大部分都是你在管理,小雪,若沒有你,我定不會活的如此輕鬆自在,我爹,教主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把你帶到了我的身邊……能有你這樣的妹妹,我真幸運。”
慕容雪的神情由激動變為沉默,久久的沉默,這一次她沒有逃避慕容非的眼神,這是第一次她沒有在他的注視下落荒而逃,慕容雪的眼睛在夜色下顯得尤為明亮,像是天上的星辰,似乎在問,如果你覺得我留在你身邊是件讓你值得慶幸的事情,那麽,你會因為習慣我的陪伴而依賴上我、愛上我嗎?
我隨副將和幾名侍衛連夜趕路趕到了薑國邊境的軍營處,方盛看到我來,本就通紅的雙眼再次盈滿了淚水,“慕姑娘,找到皇上了,找到皇上了!”
我顧不得卸下身上用來自保的盔甲,急匆匆跑到營帳中,一眼便看到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的人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景煙,這一刻我突然有些猶豫,但隻是一瞬,我擦掉臉上的淚,跑到景煙床邊,上下打量著他,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找到景煙了,可是他現在麵色蒼白不省人事,我連喚他幾聲他都絲毫不覺,我慌忙問方盛:“景煙他怎麽了?他為什麽不說話,受傷了嗎?傷在了哪裏?”
方盛結結巴巴的答:“禦醫把過脈後說像是中了毒……”
我忙問:“中毒,什麽毒?是否可解?”
方盛說:“禦醫說中毒症狀與天下歸心類似,也不敢確定。”
我如平地驚聞一聲雷,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方盛眼疾手快的扶住我,站在一旁的雷霆將軍與副將眉目緊鎖,說道:“天下歸心,莫不是江湖上失傳許久的東城族的族中秘藥?”
副將說:“在下也聽聞過此毒,隻是東城族不是消失甚久了嗎?這毒會不會是禦醫診斷錯了。”
我的右手從景煙脈象上滑落下來:“沒有錯,確是天下歸心無疑。”我感覺渾身變得冰涼,怎麽會錯呢,我之前還幫景煙換過血解過此毒。慕容非!你就那麽想置景煙於死地,你知道我現在也中了你的毒,沒有辦法幫景煙解毒了是不是!
我整個人陷入到那天的回憶之中——
慕容非伸出左手挑起我的下巴,“嗬——有意思!”他身體前傾,俯在我耳邊定定的說道:“怎麽辦呢?我跟他的眼光向來一樣,權利、江山——”他頓了頓,隨即莞爾道:“甚至連看上的女人都不例外。但是我不像他,連自己的心在哪裏都不知道。”
我雙手推開他,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麵前這個人,他雖然微笑著,但是卻無比危險。他們雖然生了極其相似的眉眼,隻是不管那個人如何冷漠無情,卻不會讓人這般膽戰心驚。
“你們的事我管不著也不想管,我現在必須要去找端午,你讓我走。”
“如果我說不呢?”
我抬起頭,眼神堅定的直視他:“我會恨你一輩子,會忘了以前你所有的好,恨著恨著就忘了,你知道的吧,忘卻是比怨恨更無情的方式!”
慕容非輕笑,“你以為你威脅得了我嗎?”
我說:“不試試怎麽知道。”
慕容非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我還在想這笑中包含了怎樣的含義時,他長臂一勾將我擁到身前,隨即吻住我的唇,任我如何掙脫也不放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我張開嘴狠咬了他一口,本想讓他知難而退,哪想他居然沒有一絲的停滯,順勢往我口中推送了一粒藥丸,逼迫我將其咽下才終於離開了我的唇。
他的唇上帶著鮮紅的血,可他依然在笑:“我一直沒什麽安全感,但是又不能不放你走,你放心,我隻是給你吃了一顆讓我放心的藥而已,”他俯在我的耳邊,輕聲道:“這毒,隻有我可解。”
慕容非想要以此逼我現身,他不知道,縱然景煙不中這天下歸心的毒,我們互換過一次血液之後,已經沒有辦法進行二次換血解毒了。我定定地看著景煙憔悴的容顏,說:“當年我能夠救活你一次,現在我就能救活你第二次,景煙,你要堅持住,我去幫你拿解藥,我現在就去,你等著我……”
我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就往營外衝,雷將軍與副將將我拉住,“慕姑娘,天色這樣晚了,你去哪裏?”
“雷將軍,我知道哪裏有天下歸心的解藥,我一定要救景煙!”說話間,眼淚又不聽話的流下來,副將眼中一亮:“慕姑娘當真知道哪裏有解藥,這樣,雷將軍,我陪著慕姑娘一同去,你安心應戰,皇上一定會沒事的。”
“不行,現在正是危及時刻,戰場上不可少雷將軍和副將,我會保護好自己,你們在這裏保護好皇上……”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聽到方盛的呼喊,我迅速跑回營帳中,看到景煙注視著我,我心內一酸流下淚來,景煙努力微笑,聲音裏麵難掩疲累:“不要哭……”
我抬手擦幹眼淚,不讓他擔心的說:“誰哭了,我才沒哭,雷將軍他們都可以為我作證。”
景煙附和著笑:“好好好,你沒哭,我眼花了……慕青,你過來。”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傻愣在營帳門口,方盛欲扶著景煙坐起,我急忙走向前,“我來!”
“雷將軍、副將,這幾日操勞了,西北關的情況可好?”
“為國效力,武將之榮,皇上不必記掛,經上次一戰,衛國連連撤退數十裏,現西北關有我國重兵把守,加之地勢險要,隻要我們一夫當關便可萬夫莫開。”
景煙點頭讚許,“近期之內,朕怕是上不了戰場了,軍事還要兩位將軍多勞心了。”
我遞給景煙一盞茶水,說到:“我一定會找到解藥,不會讓你有事的!”
景煙微笑著:“現在戰事也算維穩,慕青,我想陪你去你的家鄉走走,小盛子,你現在就去著手安排一下,最好即刻便起程。”
我抗議:“你瘋了!南國距離薑國路途遙遠,你現在哪經得起長途跋涉……等戰亂平定了我們再去好不好?”
方盛為難的看著我們,景煙擺手示意他退下,兩位將軍也隨即拜別,營帳中隻剩了我們兩個人,我知道景煙是怕自己再沒有機會陪我去南國,他出征前曾向我允諾要去我小時候成長的地方,現在他卻身患劇毒,我強忍著內心的酸楚才沒有流下眼淚,“景煙,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現在我一點也不想回去,你別難為我了,以前我什麽事情都是以你為重心,現在好不容易你也看到我的存在了,你就依我一次,我們也沒必要非要長途跋涉的去南國啊,薑國有很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景煙心中悸動,以前的慕青,一直站在被自己傷害過的地方卻勇敢的一點也不退縮,想到這裏,他伸手將她攬到懷中,沉默了許久,才說:“好。”
很久之後我才醒悟,如果當時知道這是我與景煙最後的時光,我一定會緊緊抱著他,即使遭遇什麽我也絕不放開雙手;我一定要他陪我走完我所有想去的地方,見過我小時候對每一個扯過大話說要嫁給景煙做他的妻子的人,我終於站在他的身邊了,我還來不及炫耀這種幸福,就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