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陪著你至死方休
第五十五章 我陪著你至死方休
景煙坐在床邊,執起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的出神。方盛送走連夜請來宜陽殿的眾位禦醫,再進來就看到皇上深情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為他添了一件薄被披在身上,輕喚道:“皇上,夜深了,您去歇著吧,這裏有奴才看著呢!”
景煙轉身看了看安靜的大殿,吩咐說:“禦醫們開的方子,你待會命人將藥熬上,就去歇著吧!”
方盛還想說些什麽,但見皇上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便沉默地依了吩咐。走出大殿,方盛往回看了一眼,寂寥的夜,卻因為有了慕青姑娘的到來而變得溫暖。倚在大殿前的柱子上,方盛的腦中又想起傍晚時分見到慕青的情景——
因是盈盈公主大婚,太後跟景煙一直待到天色漸暗才離開孟府,剛起轎,前麵便被一個不速之客擋住了去路,方盛心中大驚,示意眾位將士保護皇上,自己隨幾名高手過去一探究竟。
坐在轎中的景煙不明情況,問道:“小盛子,發生了什麽事?”
方盛此時正好走到倒在地上的人麵前,衣服上沾滿了土塵,想著或許是流亡的行乞之人,便答:“想是有人餓暈了,我將她——”
景煙等了半響,未等到方盛的後半句話,遂挑起轎簾,探出來一看究竟。
方盛保持著將她翻過來的姿勢,眼睛瞪得老大,地上的人,臉上的淚痕混著塵土,髒的像個小花貓,可是,隻一眼,景煙便認出了她。
方盛還在詫異之中,這個人,不是……不是早就死在皇上的劍下了麽!手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方盛回過神來,才看見皇上已經抱著她上了轎,聲音裏難掩激動,吩咐他:“起轎吧。”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但是,又怎麽會什麽都沒發生?
回到宮中,景煙著急忙活的要他請了多位禦醫,方盛突然覺得,現在的皇上才是真正的皇上,有血有肉,不再似常日,什麽事都隱忍著,仿佛全然都不放在心上。包括貴妃慕容雪意欲謀權篡位一事,他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方盛心裏都明白,貴妃這些年所做的一切,皇上都了然於心。
曾經方盛小心翼翼地對景煙提議要禁足貴妃的時候,景煙隻淡淡地說:“不必打草驚蛇,我自有分寸。”景煙也確實是有完全的準備,他知道慕容雪成不了事卻也一直陪著她耗下去,仿佛生命裏好不容易出現了一件有趣的事,雖然危險,卻讓他覺得十分有意思。
那樣的景煙,幾近冷血。方盛覺得陌生,想到這裏,又忍不住往殿裏多看了兩眼,雖然什麽都看不到,卻清清楚楚地明白,殿裏現在躺著的人,讓皇上覺得心安。
宜陽殿裏。
景煙久久地注視著床上的人,經過了這一場政變,他再也不能說服自己如果她幸福,自己就算放手也無所謂的想法了……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黎明,天色漸漸亮起來。因為一天沒有吃東西,此時正餓的全身癱軟無力,隻差眼冒金星地再次暈厥過去。心口悶悶的,掙紮著睜開眼睛,卻看見景煙環抱著我在溫泉中,我以為是在做夢,遂揉了揉眼睛,他一臉的疲倦之色。
我掃視了一眼四周,努力想著自己瞬間的“乾坤大挪移”,卻不期間想到我同凝兒說的話——
“凝兒姑娘,你說我是誰?”
眼神再次落到景煙的臉龐上,他發現我醒來,目不轉睛地瞧著我,我呆呆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他在這天之將亮的環境襯托中,顯得整個人異常飄渺。他為我攏了一下耳邊的發,又扯過一方漂浮在溫泉上的小桌子,抄起一個碗碟,遞給我,嘴角扯出一抹笑,聲音有些許的沙啞:“餓壞了吧,這粥還熱著呢,趕緊吃點。”
我望著他的臉出神了一會兒, 看著他端著碗的手,不留痕跡的從他的懷中掙脫,輕聲開口:“很久以前,我記得我娘跟我說過一句話——當你不能再擁有的時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我將這句話工工整整地抄寫下來,放在我的房裏,每日都要看上兩三遍。”
大約那個時候,覺得有哲理的句子分外美妙罷了。
如今,經曆了許多離合悲歡,從生到死,由死轉生,我的心,早在時光的磨礪下日漸蒼老。
隨後我們兩人都陷入沉默,我抬頭靜靜地望著他,看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就這麽看了一會兒,我說:“你剛才微笑的樣子突然讓我想起這些,”邊說著我摸索著朝岸上走,轉身麵對他:“今天謝謝你。”
景煙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我說:“還有什麽事情嗎?”
他淡笑:“慕青,讓我們都回去吧。”
我不解:“回到哪裏去?”
他抓住我衣袖的手逐漸施力,幽深的眸子似要望進我的心裏去,“讓我們都回到過去吧……”
我拂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兩步,淡淡道:“東西若丟,不過方圓百裏,愛情若丟,則是海角天涯。”
景煙不顧一切的向前將我攬在懷中,我感到我的身體裏麵似乎灌入了寒風,我聽到支離破碎的聲音從我的身體裏發出來,禁不住的打顫。體內升起一股又一股的寒氣,直衝上我的頭頂。
“凝兒姑娘,你說我是誰?”腦海中又浮現出我與凝兒對話的場麵。凝兒綻放出一個明豔的笑臉“慕青,我原以為這世間的感情在聖水麵前會脆弱的不堪一擊,原來不是……現在,你還需要我為你找回曾經的記憶嗎?”
“我想,我現在最希望的一件事,便是做回雲待卿。”
命運的荒唐可以體現在很多方麵,我隻是沒有預料到我跟景煙還會有所交集,我以為之前的我們,是亂成一團的線,景煙想要抽身而出,我就越發的糾纏,到最後,我硬生生的扯斷了我們之間的癡纏,從那一刻起,我們就都結束了。
我緩緩的推開他,看著他未變的眉眼,隻覺得從未這樣冷過,我裹緊被水浸濕的衣服,想起多年前我是極耐寒的,我笑出聲來,“景煙,時至今日,再聽到你說這樣的話,仿佛已經有了一輩子那麽遠,我記得我以前總是把你當做我的全部,那個時候姐姐們總是笑話我,哪有一個女孩子把嫁人作為終極理想的,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比起現在,那個時候我比較需要你說這樣的話,即使你欺騙我我也不會怪你,但是現在,景煙,我已經不需要了!六十歲再得到十六歲時夢想得到的東西,已經沒有意義了,你懂嗎?”我的心已經蒼老了。
一輩子所有的淒惶與疲憊,全都落在了一個人的眼裏,通常這種時候我們隻有兩種選擇,嫁給他或者殺了他。這兩種選擇在我與景煙之間都不成立。
“所以呢,你放棄了嗎?”淡薄的語調和眼中的落寞,讓景煙看起來同樣疲憊不堪。
“命由天定,我們注定如此收場。”
“慕青,你聽好了,我隻說一次, ”他雙手緊緊箍著我的肩膀,“我不管你是放棄了還是怎樣,你這一輩子,都隻能是我景煙的女人!”
我從未見過景煙如此情緒激動的樣子,若是在以前,我大約會幸福的到處炫耀,但是現在,我隻說:“今日盈盈大婚,你喝太多酒了,方盛在外麵吧,我去叫他來。”
淒冷的夜,寒涼的風,溫泉的水溫熨帖著我的心口,讓我不至於瑟瑟發抖。
景煙的手仿佛沒有溫度似的拉住我向溫泉中央走去,我掙脫不開,水性不好的我隻得緊緊的抓著他。
他沉默不語,拉著我一步也不停,越走水位越深。
終於,在溫泉中央的水快要漫過我的下巴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不由分說的吻上我,力氣幾近噬咬,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睛、唇和頸上,像是在發泄著某種情緒,我呆呆地站著任他予取予求。
景煙深呼吸一口,“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讓我對你失去興趣嗎?”他的聲音重重地落在我的耳旁,我偏過頭去保持沉默。“現在我對你有的是耐心,慕青。”
我極力平複心中對這片波光粼粼的泉水的恐懼感,“你應該明白,我們都回不去了,你又何苦這樣?”
他笑言:“即便如此,過去不要也罷,但是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不念以往,隻爭日後之朝夕。”
隻爭日後之朝夕!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不可逆轉的事,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人也太多……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再不是開心的,那麽分開便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現在,我從景煙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執拗。
我緩緩開口:“我不會再留在你的身邊。”邊說邊任由自己的身體漸漸沉入水中,很快,泉水湮沒了我,我閉上眼睛之前,看到的是景煙不可思議的神情。
就這樣結束吧。
景煙,我這一輩子傾注在你身上太多太多,你早就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我愛不起你。因為這份卑微的愛,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父皇和母後以為我死了,如果你還對你父皇的死耿耿於懷的話,那麽我現在也受到了懲罰,我連同母後也失去了……
失去的這樣徹底。
心口隱隱傳來令人窒息的痛,我攤開雙手,任由身體下沉,這樣的疼痛,再堅持一下,終會過去。
意識漸漸模糊,景煙的聲音虛無縹緲的傳來:“若我說的這些都是腑肺之言,你信嗎?”隨即他也沉入水中,我的身體隨他下沉的動作輕微晃動了幾下,他在水下找到我,想要吻住我的唇給予我氧氣,我緊閉著雙唇,他嚐試了兩次,隻得放棄。不顧我的掙紮,將我拖回岸上。
“這溫泉水是給你治病的,不是讓你在我麵前玩生死離別!”
我躺在地上劇烈的咳嗽了一會兒,他隻是安靜的看著我,我穩住呼吸,對他說:“你放我走。”
他眼神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讓我渾身不舒服,我瞥過頭不看他,又重複道:“你放我走。”
他似乎是咬牙切齒般回複我:“慕青,你是我的女人,我再不會放開你,也不管你是什麽時候跟慕容非認識的,你們是不是相愛,我從今往後,再不會讓你離開我分毫。現在我給你機會選擇——我跳進去,沒人會攔你。”
不等我回答,景煙縱身跳入泉水中,隨著“噗通”一聲,泉水蕩漾開巨大的波紋,隻消一會兒,水麵慢慢的恢複平靜,仿佛不曾發生剛才的一幕。
我收回伸在空中的手,看著平靜的水麵,心中充滿了糾結。他是這個皇宮的主人,水下麵有機關也說不定,我嘲笑自己剛才想要阻止他跳下去的想法,從地上站起來,緩緩朝殿外走去。
走了三步遠,我回頭看了一下水麵,又走了五步,我又回了一下頭,我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能回頭,不能回頭!可還是忍不住一步兩回頭,如果他現在從水下探出頭來,我會走的很心安。
我打算走到殿外叫方盛進去看看,卻不料這殿內空無一人,我像沒頭的蒼蠅一樣,越走越慌,腳步也越來越亂,最後,我像是瘋了一樣往溫泉跑去——
水麵依然平靜。
我這才想起來呼喊:“景煙,你快上來!不要鬧了!快點上來!”
水麵沒有任何動靜。
“別讓我擔驚受怕了,求求你,算我求你了,趕快上來吧!”
他到底還在不在水下了?
“我說我求你,你聽見了嗎?”
“要我也跳下去嗎?”
“我錯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說的話,趕緊上來,你說什麽我都相信!”
我幾乎是竭斯底裏的在大聲呼喊,隻這短短的一小會兒功夫,嗓子便沙啞了,水麵終於起了波瀾,景煙破水而出,濺出的水花落在岸上,濕了我的衣襟,看著景煙安穩的回到岸上,我全身癱軟的再無一絲力氣。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孩子氣的說:“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慕青,你相信我。剛才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是你選擇留下來的,你這次不走,我便再不會給你機會了。”
我被剛才的一幕嚇得心有餘悸,完全聽不進去他說什麽。景煙從地上爬起來,蹭到我身邊,讓我看著他才開口:“好了好了沒事了,怎麽哭成這樣,我沒事。”
經他這麽一提醒,我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我甩起袖子擦臉,被景煙製止住,他在全身濕透的衣服上抹了兩下,冰涼的手便蹭到我臉上幫我拭淚,我抓住他的手,聲音淒慘:“你怎麽就真的跳了?”說是疑問句倒不如是說我在自言自語。
景煙微笑的伸出手想要擁我入懷,卻停在半空中,低頭看自己像個落湯雞一樣狼狽。
我說:“你怎麽不明白呢?我們兩個人就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局,何苦呢?”
他擰了一把身上的水,牙齒禁不住的打著寒顫,“即便如此,我也再不會放開你,我陪著你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