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心悅君兮知不知
第五十二章 心悅君兮知不知
古來,臣子謀反也是瞬息之事。令我沒想到的是,隻不過經曆了一個短短的端午節,這世間竟好似經曆了一場浩劫。
大街上處處是穿著盔甲的官兵,慕容非將我死死地抵在門前,嗬斥道:“你現在不能出去,外麵有多亂你知道麽!”
我急得跳腳:“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出去,我要去找端午,她還沒有回來,她還沒有回來……你剛才不是說,有人叛變了嗎?!那景煙呢?他會不會有事,還有太後,你怎麽還能如此鎮定的呆在這裏?”我強忍住內心的憤怒,他們可都是你的至親啊!
“他們不會有事的,別擔心了,你若想尋端午的下落,呆會我代你去就是了,現在你乖乖回屋呆著,不許胡鬧!”
我看著他態度堅決的樣子,眼淚更是不聽使喚的流下來,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慕容非輕歎口氣,右手伸到我的臉龐旁邊,頓了一下,又收回去,他向前走一步,輕輕地擁我入懷,“不會有事的……你信我……”
我在他懷中使勁的點頭,鼻涕眼淚全都蹭到了他肩上,斷斷續續的說:“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扔下我……”
慕容非聞言,加緊了手臂的力氣,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我開始整理這幾天來發生的一切——
端午節當晚,醉煙花的巨型龍船莫名的在湖上沉沒,雖然速度不快,但是躲過一劫的人卻幾乎沒有,我不知道慕容非是如何將我施救的,我隻知道,除去端午的事,我又欠了他一次,他現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確定景煙跟端午都從那船上下來了?”我不死心的做第十一次的確認。
“嗯。”慕容非點頭。
“你在想什麽?”
慕容非從別處回轉過頭,看著我:“我在想,既然你想答謝我,不如就以身相許吧。”
我的臉瞬時變得通紅,不等我開口說什麽,他又問:“你忘了嗎?”
“什麽?”我不明所以。
“我說,讓你轉過身就忘了的人,你忘了嗎?”他漆黑幽深的眸子緊緊攫住我的眼,似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我支吾兩聲,不知如何作答,想著其他被人窺視了秘密的女子該如何表現的得體的時候,慕容非又極快的將頭轉到一邊,輕聲道:“準你再欠我一次……利用我,忘了他吧!”
“他不是你的良人。”他的語氣,似颯颯清風直搗我內心,或許,朝朝暮暮相思,也終敵不過渺渺江流,點點情愁……
城外兵戎相向,城內人人自危。
眼看著戰事即將拉開,我卻絲毫沒有端午的任何消息,不過短短幾日,我卻感覺漫長的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原來,等待是這樣一件煎熬的事情。
還好慕容非帶來景煙的消息是平安無事的,幾次三番尋找端午無果,我決定自行入夢尋找,隻要保證端午無恙,哪怕這次擅做主張的動用靈珠,我也要斷然一試。
幻境中正值黃昏,夕陽暖照。
鮮少的好天氣,端午獨自一人在房中,我走近了,才發現她在提筆練字,一筆一劃,緊抿著唇,寫的異常認真。
發黃的宣紙上,她的字像是秋風落葉一般洋洋灑灑,像極了孟大哥的筆風。
“山長水遠嫦娥怨,鴻雁相煩,鴻雁相煩,眉間心上玉簟寒。”
端午雙手執起這幅墨寶,露出舒緩的表情,凝神看了一會兒,卻又緊皺眉頭,我掃了一眼地上的紙團,心想原來端午每每將自己關在房中,是在臨摹孟大哥的字跡。
我靜靜地看著端午以這樣的方式排遣著自己的相思之苦,她的心太軟,嘴太硬。
微風輕拂,我還來不及反應,已經隨著端午來到了“醉煙花”的龍船上,端午衝站在岸上的我揮手,“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逛街采買!”
我在岸上點頭如搗蒜。
端午在轉身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全無,留給我一個視死如歸的眼神。讓我跟在她的後麵,都多了一絲不安。
自打慕容非將我從船上救出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當時龍船下沉的速度非常緩慢,為什麽那些政要官員無一幸存,現在,我身處端午的夢境,才終於找到了答案。
原來端午在那冬瓜蠱中做了手腳。
孟初寒乘小船離去,端午背轉過身,眼淚像斷了線一樣簌簌而落,她深呼一口氣,抬頭望一眼遠處的天空,終是沒忍住,又轉過身來目送孟大哥漸漸遠去的背影,一點一點,直到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裏。
“初寒,我這一生,欠你許多,唯有這件事,換我為你做。”端午的獨白聲淹沒在無數的煙花綻放裏,從這一刻起,她的手上,浸染了無數人的鮮血。端午仿佛全然不知這些,看著船上的人群由安靜變得慌亂,身下的龍船一點點沉沒,此時,也隻有她一人,在深刻地感受著頻死的快感。
我伸出手想要拉著她隨著眾多女眷一起逃上小船,卻撲了一個空。端午縱身躍入湖中,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無際的寒涼將我包圍,我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亦尋不到端午……
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湖水將我困住,就在我以為自己也要在這無盡的掙紮中溺亡的時候,端午又將我帶入了另一個場景中。
撲鼻而來的滿是魚腥味的氣息,刺眼的陽光照的人睜不開眼睛,端午躺在岸邊劇烈的咳嗽了幾聲,一位漁夫模樣的中年人見她醒了,將一條大魚遞給端午,“姑娘,拿去集市上換點錢,買身衣裳穿吧……”
端午起身,將魚推拒到漁夫麵前,淡淡地笑:“已經用不著了。”
看著端午形單影隻的背影,漁夫終於還是說出口:“姑娘,雖然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麽,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端午停下腳步,仔細聽著,見漁夫不再說什麽,便又繼續行路。
所有的戰爭仿佛都是一觸即發的,但是不可否認,任何事情的開端必然是醞釀了許久之後的產物,對於這次薑國的戰事,端午表現的一點也不吃驚,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的一樣。我越來越不懂端午,麵前的人,突然讓我覺得異常陌生。
端午回到住處的第一晚,便遇見了守候在此的孟初寒。幾日未見,他略顯疲憊,眼睛裏麵布滿了血絲,看見端午的瞬間,憔悴的神色總算有了一抹神采。
兩人均未開口,端午從宅院前的門縫裏摸出鑰匙開了門,孟初寒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後,兩個人都是對彼此視而不見的樣子,直到進入端午的臥房,我甚至沒有看清他們兩人究竟是誰更主動一些,方才還是不聞不問的,此時卻緊緊的擁住對方。孟初寒的情緒幾欲發狂,他的唇落在端午的唇上,輾轉反側,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訴盡衷腸。
我雖然知道他們是瞧不見我的,但是此情此景,卻又讓我覺得窘迫。正想著退出房外的時候,端午的聲音飄來:“等等,我想先與你共飲交杯酒。”
孟初寒不解,“現在嗎?”
端午笑而不語,轉身已斟滿了兩杯酒,遞給孟初寒一杯,自己執了一杯,交相飲下。
孟初寒眼神灼灼,嗓音卻有些低沉:“那日我在船上,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端午乖巧地俯在他的懷中,問道:“什麽?”
孟初寒說:“我不想聽你對我說對不起,我隻想知道,為什麽不能是我,能讓你開心的笑、難過的哭的人,為什麽不能是我?”孟初寒說到這裏停下來,低頭將一個吻印在端午的發上,繼續道:“我一直不敢麵對現在的你,可是當我得知龍船沉沒湖中,你生死不明的時候,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懦弱,我想,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的不成熟,才沒有跟你站在一起……以後,不會這樣了,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端午聽聞,笑的像個孩子。
退出房外,看著房內的蠟燭熄滅,整個世界都跟著安靜下來……我獨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端午終於肯麵對自己的感情了,我一路看著孟大哥跟端午分分合合,現在兩個人終於修成正果,實在是令人心曠神怡的一件事情。
如若大師兄在此,想必也會跟我一樣高興,他表麵上看起來對什麽事情都全然不放在心上,其實暗地裏,也是一個細心的男子。不知道他會喜歡上什麽樣的姑娘,譜就怎樣的戀曲。我從石凳上起身,想著夜晚果真是不能想太多事情的,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思念擾的心緒不寧。
確認端午無恙,我嚐試著走出夢境,試了若幹次都沒能成功,我氣餒,原先也是隨意入過夢的,為什麽偏偏這次好像有些駕馭不了體內的靈珠了,我不甘心,又發揮起屢敗屢戰的精神,直到端午房內的蠟燭再次燃起來……
我走到窗邊,看到端午細心地將同心結係在孟大哥的衣間,大紅的顏色配上他暗色的衣裳,差點就要瞧不出形狀了,卻又那樣奪人眼眸,讓我瞥不開視線。端午的手輕緩地撫摸著它,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傻瓜,”端午的視線落回到床榻上,孟大哥麵朝外側臥而眠,“你要我有生之年天天快樂,可是沒有你,我要如何快樂的起來。如何快樂的起來啊?”
端午慢步踱到床前,半蹲下身,纖長白淨的手落在孟大哥臉頰上,“我性子不好,連爹娘都隻道我是賠錢的外人,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原先有多討厭自己的名字,端午、端午,嗬,”她冷笑出聲,繼續道:“他們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懶得取給我,有時候想想,天大地大的,竟沒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端午的眼淚落在床榻上,她將唇湊到孟大哥唇上,久久不曾離開……
他睡的那樣安靜,像個孩子,端午改為跪坐在地上,伸手環抱住孟初寒,頭也倚在他的身前,緩緩說:“我這二十四年,唯有今夜才是最安心的,初寒,我終於做了你的新娘,雖然沒有嫁衣,但是沒關係,我從未想過會有今天,從我服下慕容雪給我的毒藥,從我開始殺第一個人,直到我背叛她,我心裏都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就像我愛上你,對我而言,是沒有後路的懸崖一樣……可是我不怕,因為我知道你心裏有我,即便我如何出言不遜讓你難堪,你都沒有放棄我,真好,初寒,這樣真好,世間有你,我便再無他求……”
端午閉上雙眼,擁抱著孟大哥的姿勢卻是一點兒未變,她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夜這樣短,如果可以,我願拿我的所有來交換,隻求明天的太陽不要出來,月亮也不要退去……初寒,你怎麽可以睡得著啊,怎麽可以還這樣安心的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