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相逢
第三十八章 相逢
我瑟縮著裹緊景煙給我買的大衣,仍止不住的打著寒顫,牙齒哆嗦,鼻涕橫飛。
景煙看我這個樣子,蹙起眉毛:“怎麽這樣冷?莫不是害了風寒。我記得你原先不怎麽怕冷的……”
我接連好幾個“阿嚏”出來,凍得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你怎麽知道我原來不怕冷,大師兄也這樣說我,他還冤枉我跟人家富貴小姐學的越來越嬌氣了,一說起來我就生氣……”
景煙雙手探到我的額前,因為風寒,我整個人變得異常遲鈍,他的手觸及到我,我才想起來向後躲,被他一手固定住,他試了一會兒,又把手放在自己額頭上,“確實是病了。”
景煙在這座小鎮上找了一家服務設施均是當地上乘的客棧,租下了這裏的上好客房——一處私人院落。我心中激動,幸虧他跟我進來了,不然,我就要淪落到街邊乞討了。這樣想著,心中對景煙的好感便又增加了幾分。現在看著他將我安置在房裏,又找店家請了大夫來,我除了謝謝還是謝謝。
囑咐店小二幫我去藥鋪買藥,他得閑了坐下來,“除了謝謝你還沒有別的話說?聽得我耳朵都出繭子了。”
我蓋著好幾條棉被,被裹的像個蠶寶寶,艱難的向他轉過頭,嘿嘿一笑:“你知道怎麽確定喜歡一個人嗎?”
“不知道。”
“我聽人說,一個人喝醉了酒之後叫誰的名字,就是喜歡誰。”
“……”
“那你知道怎麽知道別人喜歡自己嗎?”
景煙不語,明顯還是沉浸在我剛才的話裏,我繼續說:“我還聽人說,生了病,誰在你身邊照顧著,那個人就是喜歡自己。這句話說的有些片麵,我當然不是說你喜歡我,但是我現在能確信一點,景煙,你真是個好人!”我在心裏加上一句話,排除第一次見麵時你的冒失之舉的話,你確實是個好人。
我現在吃你的,住你的,生了病你還得照顧我給我找大夫,我卻一點慕青的消息都沒有。想到慕青,又想起端午幾乎赤腳的行走在雪地裏,不禁感歎:“端午就沒有我這麽幸福了,我還有你照料著,她真可憐!”
景煙沉默良久,時間久到我以為他不再接我的話,就在我快沉沉的睡去的時候,他終於開口——
“身體上所受的苦,又怎能比得上心裏的委屈呢!待卿,你一定要快些幫我找回慕青啊!慕青才是最苦的人,不僅身體上痛,其實,她心裏該是更痛的,偏偏卻又無人傾訴……”
夢中,景煙說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話,一開始我還盡可能的集中精力去聽,可是終抵不過陣陣睡意,錯過了聽故事的最佳時機。
端午的人生,飽嚐了貧賤的滋味。
可是少女時期的自尊心卻比任何時期的都要敏感、脆弱,在這樣的狀態下成長,端午隻有一個迫切的願望:求同。她不稀罕自己穿的比別人好看,她隻是希望自己站在她們中間,不被排斥。
端午曾經不止一次的想,是不是她以後的生活,也會像小時候那樣滿是湯藥味和謾罵。她苦笑,即便滿是湯藥味,即便自己小心翼翼的生活卻比不過什麽事都不做的哥哥,她也不願相信自己被爹娘拋棄的消息。
她清楚的記得,那是她十七歲的前一晚,她娘破天荒的拿了一件全新的棉襖給她,她不知所措的接過來,看到上麵繡了大朵大朵的牡丹,“我以為我娘終於記得我的生日了!”她有些動容地跟孟初寒轉告她的心情,“我以為我也可以像玉珠一樣不再挨餓受凍、擔驚受怕的過日子了。”端午邊說邊流下眼淚,她用衣袖粗魯的擦,一點也不像個姑娘。
“初寒,我需要錢,你能借給我嗎?”端午咬著下唇,終於說出了借錢的事,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在孟初寒麵前再也不是曾經那個端午了,他們認識至今,孟初寒多次提出要幫助她,她都不曾伸手要過他的錢。
“我娘把我許給了鎮上的那個赤腳大夫,”端午繼續說,“他那麽老,我不想嫁過去,初寒,你幫幫我……我娘說隻有拿著我的聘禮錢才能給我哥定親,從小到大我什麽都聽他們的,這一次終身大事,我想自己做主。”
端午記得那天她自己說了很多話,孟初寒將他身上值錢的所有物件都拿出來了,他說:“端午,其實我可以娶你,這樣你就不用遠走他鄉了。”
端午捧著孟初寒的東西,她看他認真嚴肅的模樣,突然就有鋪天蓋地心疼的感覺襲來,在這個鎮子上,爹娘都待她不好,所以她走了也不會舍不得,但是即便她走到哪裏,她也不會忘記麵前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男子,他經常害羞,他給她寫過“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小紙條……
“初寒,我不想你為難,我知道你爹早就給你和雲裳定過親了……我不想讓街坊鄰居的人對我指指點點一輩子……”這樣的生活端午早就厭煩了,前半輩子因為貧賤被人同情,她不想下半輩子再讓人詬病她高攀孟家。
“端午,你找到落腳的地方,記得寫信回來。你等我兩年,兩年之後我一定把這裏的事情全部處理妥當。”少年稚嫩的模樣,口中說的話卻有擔當有氣魄。
端午逃跑的那晚,隻有孟初寒一個人知道,他又偷偷從家裏拿了一些銀兩給她,端午連一個包袱都沒有,像是平日裏上山采藥一樣,過一會兒就會回來,可是孟初寒知道,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個地方,於他是故鄉,於端午來說,卻是夢魘一般的存在。
孟初寒在端午走後很長一段時間,一直都會夢到端午跟他微笑著揮手告別的樣子……他想,她一定很高興,所以才會笑得那樣開心。可是他一想到以後的生活裏沒有了端午,心髒就像被離心錐錐錐刺心一般,疼的失了頻率。
端午走後,孟初寒按照計劃將端午常穿的那件棉襖扔在了後山的小河中,端午的爹娘正如端午所說,並沒有大哭大鬧,孟初寒聽人說,她爹娘回家倒是抱著他哥哥大哭了一場,隻是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錢沒了……錢沒了……我們可憐的娃可怎麽娶媳婦……”
孟初寒在那一刻,真替端午心疼。
景煙看到這裏,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沉思,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感知到靈珠帶來的相知,我們坐在馬車裏追隨著端午,景煙一路上一言不發。
我將水囊遞給他,飯可以不吃,但是水還是要喝的。
景煙推開我的手,悶聲道:“待卿,我有點難受。”
“啊!你不是病了吧?”我慌忙傾身到他的麵前,學著他曾經的樣子給他探額頭的溫度,手還沒觸及到,他便抓住我的手,“你能讓我靠一會兒嗎?”
“一會兒就好。”
我想了想,“好吧。”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是景煙是好人,他照顧過我,所以他靠一會沒關係。
景煙將全部的重量倚靠在我身上,緊閉雙眼。
我沉默了一會兒,覺得這樣的姿勢如果不說點什麽的話難免讓外人看去覺得曖昧,尋思了半天,卻是景煙率先開口。
“還有多久,才能找回慕青?”
“對不起……這段時間光顧著端午了,你也知道,我腦袋不靈光嘛,所以耽擱了一些,但是你別擔心,我雖然是笨了一些,不過我大師兄養了一隻貓頭鷹,那隻鷹有獵人的本事,等我們隨著端午安頓下來,我就找我大師兄把獵鷹借來,一定能找到慕姑娘的。”
景煙聞言,從我肩膀上抬起頭,雙眸如漫天星辰般熠熠生輝,眸子裏,有個看的發呆的自己……
端午長那麽大,從來都覺得生活是度日如年的,可是她逃跑出來的這半年,盡管居無定所,可她卻第一次感受到了彈指一揮間的節奏,她寄了第一封信給孟初寒,信上的字是她以前同孟初寒在一起時他手抄給她的,為了方便端午記憶,孟初寒在每個字的後麵都畫了象形文字。端午離家的時候隻拿了這一件東西,她找了一間餛飩鋪子在那裏謀生計,老板娘是個忠厚善良的人,她支持端午學習,所以每每閑暇的時候,端午就拿著孟初寒的手抄本一字一劃的在地上臨摹……
孟初寒是在端午寄出書信的第十二天找到她的,端午給人端了餛飩,放下碗便看見了孟初寒。
時光流轉,所有浮生裏萬千的臉孔唯獨記住了麵前的人。隻一眼,他們便相視而笑,端午的雙手在圍裙上輕輕的擦了擦,爾後步履堅定的朝孟初寒走過去。
端午在孟初寒麵前站定,她打量著他,她記得自己半年前離開的時候他們還是差不多的身高,但是此時,孟初寒已經高出端午一大截了。端午伸出手去為孟初寒擦拭了下臉上的塵土,緩緩說道:“你怎麽說來就來了,早知道不告訴你我在哪了。”語氣尋常,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曾分別過。
孟初寒雖然個子長高了很多,但仍是笑的靦腆,“隻顧著趕路了,連錢袋被人偷了也沒察覺,所以找你費了一些功夫,不然我還能提前兩天到。”
端午拉起孟初寒的手,笑言: “趕緊過去先吃碗餛飩,等鋪子打烊了,我再請你好好吃一頓。”
孟初寒點頭,他覺得自己之前懸著的心終於在見到端午的那一刹那安穩的落地了——端午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聽著她跟自己說話,孟初寒就覺得心安。
她好像變得比以前愛笑了,孟初寒記得,原先的端午從來沒有這樣笑過,比她離家的那晚笑的還要燦爛。晚上鋪子關門,端午從附近的酒館買了些酒菜,帶著孟初寒到了她住的地方。
端午點了支蠟燭,燭光在她的臉上跳躍:“屋子有點小,你隨便坐吧。”
孟初寒點頭,環顧四周打量起端午的屋子,雖然屋內東西不多,但是都被打理的井然有序,孟初寒想著這屋子裏應該再添置些什麽物件,但是隨後又想到自己的錢袋被人偷了去,隻得歎氣。
“想什麽呢?”端午將酒菜上桌,自己也坐了下來。
“沒想什麽,”孟初寒接過端午遞過來的碗,“你一個人單獨討生活,委實不容易。”
端午笑言:“跟以前比起來,並不覺得辛苦。”
孟初寒點頭,想了想,終於開口:“他們,都還好。”
端午“嗯”了一聲,並沒接話,有些真相,不說出來,就仿佛沒有發生一樣,其實隻不過自欺欺人而已。端午想到這就著菜喝了一口酒,頓時就辣出了眼淚……
兩人極其有默契,對鎮上的事絕口不提。端午是個倔強的姑娘,孟初寒想,自己單是騎著快馬還要走十二日的行程,不知道端午當初是如何一個人一步一步走到這裏來的。缺少安全感的女子總是執拗到讓人心疼的堅強。
堅強的像個男子一般。
“我爹在這裏有生意的往來,我明日寫封信回家,說我在這邊學習一下經商之道,就可以多陪你一些時日了。”看端午麵露難色,他又繼續說道:“放心吧端午,他們不會知道你在這裏的,我保證!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