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裊裊,雞犬相聞。太陽正當頭,燥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李家村依山傍水而建,錯落有致的分佈著百十來戶人家。
在一處半掩的農家小院外,幾十號青壯年聚集到一起。
「李家小哥,你還是離開村子吧,我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了。」頭髮花白的村長拄著一根拐杖,站在人群中間,正勸說大病初癒的李顯離開村子。
名叫李顯的年輕人今年不過十二歲,有著一頭銀白色長發,在陽光下竟有幾分耀眼。其父李老爹剛去世不久,今天恰好是第七天,也就是頭七的日子。
李顯神色疲倦,剛添新痛,又遭人嫌棄,眼低深處閃過一絲鄙夷,但說出的話卻有著商量的口吻,「李伯伯,真要做的如此決絕?」
李村長神情猶豫,拄著拐杖的手微微用力,還不等他開口,旁邊一個道人打扮的中男人厲聲喝道:
「李顯,莫要不知好歹!李老爹就是被你生生剋死的。如今我們只是將你趕出村去,沒有趕盡殺絕,那還是看在你爹生前面子上。」
其他壯漢也紛紛響應:
「就是,我等容你在村裡待到今天,也是因為李老爹頭七回魂時,能夠感應到你的些許氣息,放下心中的擔子。」
「今晚李老爹回魂,你不能待在屋子裡,免得見了你后捨不得走。趁著現在天色尚早,你最好早早離開了事。」
……
在更外圍的地方,一群婦女圍在一起,也在討論著當下的事。
「要我說啊,他這場病也太及時了,正巧趕上李老爹去世。等到頭七這天又好了,我看八成是李老爹替他兒子擋了災禍。」
「可不是嘛,我當家的聽李道人說過,李顯陰氣凝聚不散,主凶煞。雖然李老爹替他死了,可是他的陰氣不但沒有消除,反而愈加凝實。這樣下去,恐怕我們李家村就保不住了。」
「要我說啊,直接把李家小哥和他老爹葬在一起得了。不然憑他的本事不是餓死在野外,就是被野獸吃了。就是村長太仁慈,說什麼也不肯。」
……
「就因為我是白髮?」李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可還是少年的他,卻怎麼也無法掩蓋內心的憤恨。
在他的前世,別說一頭白髮了,就算染成五顏六色,也沒人會說什麼。即便是染成綠色,也無非是被人投以關愛憐憫的目光,多看幾眼罷了。
李道人冷哼一聲,「白髮乃是不祥之兆,就憑這一點,足以處死。」
邊上一個壯漢說道:「沒錯,李老爹突然染病就是被你這煞星害的,要不是他生前一直保著你,哪有你的今天。」
「可你卻恩將仇報,剋死你爹。若在留你,我們早晚也會遭遇不幸。」
「李家小哥,乘早離開免得大家難做,對你我都好。」
……
眾人紛紛發言,有厲聲呵斥的,也有好言勸慰的。但意見都十分一致,就是要李顯早點離開。
本來李顯對眾人的說辭也不在意,畢竟他穿越到這裡來也才第二天,而被他「奪舍」的人,就是躺在床上剛死不久的「李顯」。
雖然繼承了「李顯」的記憶,但思維主體卻是前世。
眾人一口一個剋死至親,也讓李顯精神恍惚,回想起了前世來。
他前世剛高考完,被全國著名的top3院校錄取,人生算是完美開局了。
哪知命運和他開了一個玩笑,在全家一起去旅行的時候,遭遇了空難。
命運的一個玩笑,卻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昨天他悠悠醒來之時,就已瞭然。
不管怎樣,他還是個高中生,卻突遭劇變。不管是這具身體,還是前世的他,都剛剛經歷了親人離別之痛。
從李顯的記憶可知,這是一個愚昧的世界,人們相信鬼神,相信「白髮」是不詳的象徵。
多麼可笑啊,在一個唯心主義的世界,他卻信仰著唯物主義。
如果不是李老爹護犢子的話,李顯本該在出生的時候就該死去的。活到十二歲已經賺了。也許李老爹真的是被他剋死的吧,畢竟誰都是這麼說的。
如果前世不考那麼好的話,就不會有心情去旅遊了。那麼空難就只是一則新聞而已,自己也能在一個稍次的學校完成學業,平平凡凡的度過一生。
「也許,真的是我剋死了雙親!」李顯喃喃道。
李道人耳聰目明,把李顯的自言自語聽了進去,於是點頭說道:
「你知道是你剋死雙親就好。你母親在生你的時候難產死去,如果不是你,李老爹本來可以再娶。就是因為有你這個天煞孤心,所以才沒人願意嫁給李老爹。」
李顯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眾人,除了村長有些不忍心,把頭瞥向一邊外,其他人個個眼神清明,顯然認為自己所行之事天經地義。
「好吧,我今天會離開的。」李顯點了點頭。
「請務必在天黑前離開。」李道人補充了一句。
村長蠕動嘴唇,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
「今天是父親頭七,我給他預備一碗飯,等他回來吃。做完這些我就離開。」
李顯不信鬼神之事,但也知道入鄉隨俗。這些說法雖有迷信的成分在,卻也寄託了生人的思念之情。
這頓飯,既是準備給李老爹的,也是準備給前世父母的。
李道人見李顯妥協,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理當如此。」
……
一個時辰后,李顯家的桌子上擺放好了兩道肉菜,一道湯菜,還有四道素菜。
同時點上香燭若干,燒了紙錢八兩。
做完這些,李顯背上包袱,走出院子,回望了一眼,在心中感慨道:
「我上大學離家的時候,應該也是這種心情吧。可惜我的人生沒了來處,只剩歸途。」
「李家小哥,等一下。」村長住著拐杖慢悠悠的走來。
「村長,還有什麼事嗎?」李顯語氣顯得頗為客氣。
在李家村中,除了李老爹外,也就村長還待見自己了。
村長走到李顯跟前,說道:「李家小哥,你也別怨恨我們,這麼做都是不得已的。「
李顯搖了搖頭,「李伯伯這是哪裡話,要不是你頂著巨大的壓力,恐怕我也待不到今天,我阿爹能有你這麼一位忘年之交,值了。」
村長沒在過多客氣,只是掏出了兩張油紙包著的大燒餅,遞給李顯,「這是內人剛做的,你拿著路上吃。」
李顯伸手接過,雖然準備了幾分乾糧,但誰也不會嫌多的是吧。
把大燒餅裝進包袱后,正準備道別,村長又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黃色符紙。
「這是我向李道人討要的保命符,你要隨身攜帶。今天是鬼節,路上千萬小心,聽到有人叫你千萬不要回頭,地上有錢財也千萬不要撿……」
七月十五,陰門大開,百鬼夜行。勿撿錢財,勿回頭張望,勿夜遊。若是驚擾鬼魂,則萬鬼笑開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