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青春之旅(四)
「什麼時候回來呢?」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沙啞,磨得今出川的心底莫名發澀,就像是被狗尾巴草輕輕拂過似的,但又隱隱像是被陽光灼燒著的晨露。
「還沒有那麼快結束,但是握手會的時候會回來的。」
今出川的話說得很輕,她微微昂頭,遠遠地看著點綴著零零落落的幾顆星星的夜幕,以及比夜色更深沉的重重疊疊的山影。
視線乍然停在了一顆明亮的星星上,只思考了片刻,她便辨認出了它的名字。
長庚星。
「雖說是得為升學好好準備一番,但是不要練習過度了,繪梨花……身體最重要。」
她補充了一句。
雖然大家都說生田是天才。
但如果只強調「天才」這一點的話,會讓人覺得大家有些忽視了她的努力和付出。
而且,在大家眼裡,她還是個單純的樂天派。
但是,再整日里大大咧咧樂呵呵的樂天派,也會有很多不開心的時候吧。
即使生田繪梨花並不是會很在意這些的人。
但今出川依舊深知這一點。
沉沉的夜色下,她在心裡有些悲觀地想,新年參拜的時候,許下的願望,真的會實現嗎?
希望生田繪梨花的所有願望都可以實現。
是她太貪心了嗎?
生田繪梨花很久沒有說話,隱約地聽著她的呼吸聲,今出川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了下來,思緒卻又更加紛飛。
白鳥江樹臨行前的銳利眼神倏地在腦海里一閃而過,那個時候,對於他的問題,她並沒有給出回答,這是因為,她覺得白鳥的問題很無聊,覺得白鳥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大驚小怪,一樣不懂女生之間的感情。
但是分別了短短几天,拉開了距離之後,那種名為思念的情緒卻漫無邊際地席捲而來,比此時的夜色更深沉,更伸手不見五指,令人難以捉摸。
真的難以捉摸嗎?
友情的邊界,真的令人感到困惑。
到底,在什麼範圍內,「友情」是友情,在什麼範圍內,「友情」又不是友情。
因為是朋友,所以親親抱抱,一起泡澡分享心事,也沒有關係。
但正因為是朋友,所以親親抱抱、第一順位、佔有慾,似乎又並非天經地義。
一直以來的親密關係,真是曖昧不清。
生駒之後,她本以為,對於女生關係,她已經能夠分辨清楚,已經能夠把握尺度。
但是白鳥江樹的反問,時不時地在她的心潮中擱淺,被她不動聲色又翻來覆去地琢磨。
隱約間,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夜晚,浴室氤氳的霧氣,以及水的熱度。
還有,細密的白色泡沫下,細膩的肌膚,雞皮疙瘩一個個地冒出,水聲的掩飾以及微微顫抖的聲線下,是有些無措的心跳。
她是個很會裝蒜的人,她必須坦誠這一點。
小時候,明明是故意掐著點在去學校的必經之路上等著生田,卻總是不動聲色地裝成一副不經意間偶遇的平淡神情。或者,田徑場上老是拿第一的人,總是找各種借口在接力賽上跑成了倒數。
直至現在,很多事情,她的心底明明是期待的,卻總是閉口不談,而是有意無意間誘導別人去主動達成,自己則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某個笨蛋卻因此還以為是佔了便宜而竊喜不已。
「握手會的時候,我想向粉絲宣布我要休業的事情。」
生田繪梨花終於開口了,她打破了這個只有春蟬聲聲的春夜的沉默,也中斷了今出川的浮想聯翩。
她特地加重了語調想要強調,但今出川並不覺得意外。
她太了解她了。
所以一些話到嘴邊,繞了個圈,又被咽了下去。
「我會陪你的哦,繪梨花。」
她說得有些輕,並不想再強調這種她早就習以為常的事情。
是的,陪在她身邊,早就是被決定好的事情。
只是——是以什麼名義呢?
這通電話,最終平平淡淡地結束了。
長庚星已經越升越高,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成了啟明星。
「剛剛是和男朋友打電話嗎?」
清朗又略有些低沉的少年音在耳畔響起,今出川瞥了一眼,客氣地笑著搖頭:「戀愛禁止條例,我還是會遵守的。」
吉沢亮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懊惱,他雙手合十,認真道歉:「抱歉,忘了今出川你還是現役偶像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剛剛打電話的語氣真的很像在和男朋友撒嬌。」
他只是覺得待在酒店房間里有些悶,向來露台上透透氣,沒想到今出川正在這裡。
他並沒有想要偷聽她打電話的意思,但不經意間飄進耳朵里的零碎的話,正如這個春夜一般生機又明快。
他當然談過戀愛,對這種語氣,很是熟悉。
所以有些好奇,嘴上的話,還沒過腦子,就先冒了出來。
畢竟,和今出川搭檔了這麼一段日子,他對她的性格也隱隱有所感知。雖然表現得很溫和,情商也很高,但,其實本質很清冷,讓人不敢過度靠近。
第一次聽到她這麼生機明快,他確實吃了一驚。
「不礙事的,吉沢桑,那——晚安了。」
今出川心情很好,笑著向他揮了揮手。
吉沢亮頓在原地,有些摸不著頭腦。
原處的蟬鳴聲突然大了些,隱隱還有蛙聲。
中斷了許久的鋼琴聲再度響起,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生田繪梨花其實已經很累了,而且,有些孤獨。
原本,這種感覺並不強烈,但是小渡進組拍攝之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練習、工作、吃飯、入睡。
向來大大咧咧的她,終於意識到,有些人,就像水,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了你的人生,方方面面。
比海更深,又比風更難捕捉。
那個喧囂的舞台中央,那個灼熱的夢,懵懂地想要得到所有,但是,這種「得到」,是站在怎樣的位置上的呢?
有生駒里奈作為前車之鑒,生田繪梨花並不想去思考更複雜的問題。
但是,真的好想她,純粹的思念。
明明並沒有分開多久,明明剛剛才結束通話。
但是,在人生第一次如此堅韌又脆弱的時刻,果然還是,一刻也不想分離吧。
想實實在在的擁抱,實實在在的觸手可及。
不想只是從聽筒里聽到她的呼吸聲,也不想只靠想象勾勒出她的酒窩的深淺。
她知道小渡對自己的決定早有預料,但之所以重重強調,其實還是想要聽到「我會陪著你」的承諾。
小渡沒讓她失望,或者可以說,小渡幾乎是有求必應的人,無論是明裡還是暗地的請求,即使她表面上拒絕了,但最後其實都會默默完成。
明明小心思已經被滿足了,明明得到了想要的。
但是,卻貪心又任性地心生了些不滿——你會陪著我,那,期限呢?
生田繪梨花輕輕地嘆了口氣,又使勁兒晃了晃腦袋,動作流暢地回到房間,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她往上拉了拉被子,直至整個人都被被子蓋住,眼前變得漆黑,甚至呼吸有些不暢。
溫度上升,她驀然想到——
小渡的腰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