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少年黑幫篇(02)
潔白的病床上,躺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女孩似乎是睡著了,可小臉上依舊呈現著一種不健康的紅色,額頭上布滿一粒粒豆大的汗珠。
床邊吊著點滴,門窗緊閉,病人家屬看起來已經儘可能地讓這個病房變得暖和一些,女孩身上除了蓋著每個病房配備的白色棉被,還有一件黑色風衣。
燒開的熱水壺自動跳掉,發出滴滴的聲音,透過升騰而起的陣陣白氣,朦朧中望見了男孩的身影。
男孩拉開衛生間的門走出來,透過打開的門縫,可以看見洗手池邊一塊塊染血的紗布。
他在衛生間里,給自己膝蓋的傷口做了簡單處理,就立刻回到房間,將開水倒了一些在臉盆里,把毛巾浸濕,來到床邊替女孩擦拭退燒出的一頭汗。
可能是因為這也是男孩第一次學著照顧人,手勁偏重了一些,令女孩皺起了眉頭。
可哪怕是這時候,女孩看起來也依舊可愛,她被男孩粗魯的動作吵醒了,於是就睜開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看向他。
「哥哥,我這是在哪裡。」女孩輕聲問道。
她雖然記得這個自己只見過一面的大哥哥,告訴過她自己的名字,但直呼男孩的名字還是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醫院。」
女孩瞪大了眼睛:「哥哥,我不是島上的罪犯,不能上醫院的。」
「我已經跟醫生說過這個問題了,他們說不要緊,可以治。」
「哦。」小女孩乖巧地應了一句,看起來接受了男孩的說法,可臉上仍舊寫滿了好奇,像是在無聲地問他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可男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當然不可能將全部的真相告訴女孩。
兩小時前,他抱著女孩趕到醫院,不顧醫生護士的阻攔闖到了院長辦公室。
一進門,他便將辦公室大門反鎖,用冰冷的視線直逼院長本人。
醫院院長是個有些中年發福的男人,本來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喝著熱茶,硬生生被男孩嚇了一跳,手沒拿穩,將自己心愛的茶杯啪嚓一聲摔碎在地上。
在維格利德待的這幾年,這位院長也算見過不少「世面」了,一看男孩的樣子就知道絕不好惹,立刻訕笑著往上迎:「孩子,你有什麼需要嗎,我們醫院一直遵循著治病救人為上的原則,一定會盡我們所能幫助你的。」
男孩沉聲說:「我妹妹發高燒,但她不是島上的罪犯。」
院長聽完,立刻露出一副瞭然神色,清了清嗓子,安慰說道:「孩子,我明白了,你不要急,你看,這些年我們島上的政策已經越來越好,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新的政策下來,支持島上生育的孩子進行入戶登記的,到那時你妹妹的基礎食糧還有醫療保障都會和大家一樣。這樣吧,我破例讓護士帶你去拿點葯,你帶回家給你妹妹吃,你看怎麼樣。」
這一套說辭,院長早已是輕車熟路,他早不是第一次這樣給著急的病人家屬解釋。
可這一次,他卻必定要吃癟了。
因為男孩看起來壓根不吃他這一套:「我需要一間單人病房,給我妹妹掛點滴,房間要保暖。」
聽完男孩的話,院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孩子,你不明白我說的話么,你妹妹不在八國制定的維格利德醫療保障體系範疇內,不能住院掛針,就是拿葯,我都是冒著風險幫你的,要不是看在孩子生病怪可憐的,連葯你都拿不上。唉,你一個小孩不懂這些,叫你們大人來吧。」
「矢。」
「嗯?」院長似乎沒有聽清,只感覺男孩嘴巴張開說了一個字,接著自己耳邊就有一道勁風掠過,緊接著,自己背後就響起了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音。
刺骨的涼風從背後吹進來,令院長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
他一寸一寸地將自己的頭轉回去看向身後,就見自己辦公桌後面的玻璃窗正中央出現了一個拇指指甲蓋般大小的破洞,洞的周圍向外裂開蛛網般的裂紋。
冷冽的冬風,就是從洞里吹進來的。
「你,你做了什麼。」院長不自覺地說話結巴起來。
「我是魔術師,可以做到的事情,比你想得要多得多,」男孩冷著臉,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再說一遍,我需要一間單人病房,給我妹妹掛點滴,房間要保暖。」
這一次,院長大人二話不說,撲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拿起了醫院內部的固定電話:「張護士長,這裡有一位特殊病人,要住單人病房,病人發燒,得掛點滴。」
「啊?院長你有沒有搞錯,一個發燒的病人居然要住單人病房,那可是給內城區的大人物們準備的……」張護士長是位大齡剩女,自從上了維格利德島后,對自己找不到另一半的未來徹底絕望,做事情越來越不耐煩起來,而且變得極度嘮叨。
院長也因此早就想把她換掉,此刻又聽她開始絮絮叨叨起來,一直積壓在心頭的不滿被男孩帶給他的恐懼逼上心頭,他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混賬娘們啰嗦什麼,讓你去準備就趕緊去,再嚷嚷我免了你護士長的職!」說完憤然掛斷了電話。
這就是這間單人病房的由來。
而因為獲取病房的方式有些暴力,所以男孩不準備告訴女孩。
「不要胡思亂想,老實睡覺,醒來病就好了。」他說。
熱毛巾被疊成方塊,蓋在女孩頭上。
「哥哥你為什麼要救我呢,媽媽常說,島上都是壞人,可壞人是不會救人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點滴起了作用,感覺小女孩醒來后精神好了一點,都有力氣問他問題了。
雖然是好事,但男孩其實還是希望她能老實一點乖乖睡覺。
「我也是壞人,救你,只不過是因為討厭你說的話。」男孩說。
「唔,」女孩癟了癟嘴:「是什麼話。」
「不可以活下去。」
房間里,因為男孩的這句話安靜下來,只剩下靜脈滴壺一滴滴均勻滴落的聲音。
不可以活下去,這句話有什麼不對么。
她不是島上的犯人,分不到食物,沒有食物,人就活不下去。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啊。
女孩努力地想著,卻始終想不明白,眼淚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她倔強地說:「可我就是不可以活下去啊,我活著,媽媽就會死。」
「我不同意。」
女孩的哭泣驟然頓住,她抬起頭,用不解的目光看著男孩。
「不可以活下去什麼的,我不同意,」男孩看著女孩的眼睛,目光閃爍,像是藏著憤怒的火光:「這種說法太無力了,憑什麼不可以活下去,你一定可以活下去,活給那些不想讓你活的人看。若別人不讓你活,你就自己好好地活著,若整個世界都不想讓你活……」
「那我替你毀了這個世界。」
伴隨著男孩說出的話,一股森冷的殺意像是凌冽風暴一瞬間席捲了整個病房,房間的溫度彷彿都降了下來,男孩的目光像是毒蛇,怨毒地凝視著女孩之外的世界。
毀滅整個世界,這是多麼狂妄的笑談,男孩卻說得那麼認真。
女孩的眼淚停住了,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安慰人可以這樣做。
她從來沒有想過,連最愛她的媽媽,都說她不可以活下去了,卻還會有人告訴她,他不同意。
甚至不惜與世界為敵。
她明白,她可能永遠不會懂得男孩這麼做真正的理由,那讓他恨不得將世界點燃的決心與恨意,一定不是單單因為她說了那樣一句話。
可真實的理由,有那麼重要麼。
她只會永遠記得,在世上最親近的人都拋棄了自己的時候,有一個男孩抱著她,帶給她溫暖與生的希望。
謝謝你,諾瓦。
女孩在心裡這樣說著,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閉上眼睛安然睡去。
男孩望著終於肯乖乖睡覺的女孩,怔怔出神,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女孩安睡的容顏,自己的嘴角彷彿也有了一絲笑意,他伸出手,幫女孩輕輕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