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措
「買花?做什麼用。」時嶼打方向盤,問他。
天氣很好,夏棲鯨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靠在汽車椅背上,像一條翻著肚皮曬日光的小鯨魚。
夏棲鯨懶懶地說:「林與千要做氣球花牆,給樂隊做應援,弄完花牆還要做易拉寶和人形立牌什麼的,我問他哪來的錢,他說是後援會聯繫他的,拜託他提前訂好,錢由後援會出。」
時嶼眨了下眼睛,顯然是沒聽懂。
夏棲鯨忍不住樂了,探過頭,道:「你知道什麼是應援么?」
時嶼搖搖頭。
表情是鋼鐵直男alha特有的那種誠實和真摯。
夏棲鯨重又靠回座椅背上:「我原來也不懂,後來林與千跟我說,類似古代給花魁捧場,不得買點花兒啊首飾珠寶的,意思意思么,不管東西好壞,反正就是一種表達喜愛和支持的意思。」
時嶼沉默了一下:「這個比喻,不太對吧。」
夏棲鯨:「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意思。」
離學校還有一段路,陽光曬得車裡暖烘烘的,夏棲鯨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間,卻聽時嶼輕聲問道:「那,你也要去做那個,應援?」
夏棲鯨「唔」了一聲,待要回答,卻已經稀里糊塗睡了過去。
到學校之後,夏棲鯨就直接和林與千去了花店。
花店開設在校內的二手書店旁邊,主要用途就是給年輕男孩女孩們表白用的,因此多的是紅粉玫瑰、滿天星一類。
林與千挑了半天,都不太滿意,嫌太俗太艷。
林與千慷慨激昂道:「配得上我們葉三歲的,只有百合那樣純潔的花朵!其他的都是褻瀆!是對他的污衊!」
夏棲鯨吐槽:「怎麼就三歲了,葉望不都二十四了么。」
林與千:「這是愛稱,你懂個鎚子……不對,你怎麼知道葉望二十四了?你不是一直對他不感興趣的么。」
林與千眼睛圓溜溜地盯著他。
夏棲鯨噎了一下:「……還不是你天天荼毒的,說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林與千勉為其難,挑了七八個素凈的顏色。
快付賬的時候,居然接到了輔導員的電話。
「老師好,」林與千和夏棲鯨如出一轍,見了老師,立刻就從上躥下跳的猴子變得老老實實,「我是在花店,準備付賬……您怎麼知道的?!」
夏棲鯨原本在漫不經心地聞葉片的味道,聞言,抬頭看了一眼。
只見林與千表情越來越凝重,越來越凝重。
最後滿含委屈,敢怒不敢言地掛了電話。
夏棲鯨:「怎麼了?」
「老!夏!」林與千撲進他懷裡嗚嗚哭泣,「我們被人暗算了!」
夏棲鯨把他從懷裡挖出來:「幾個意思?」
林與千憤慨道:「樂隊有黑粉的,你知道吧,他們知道有人要做應援之後,就偷偷跟學校舉報了,說校內學生冒領貧困補助,用來大肆做應援,鋪張浪費。」
夏棲鯨啞然失笑:「你跟輔導員解釋嘛,你又沒冒領。」
林與千悲憤道:「輔導員查過了,說確實沒冒領。但是最近這個話題正好敏感,之前出過幾個學生貸款追星的負面新聞,學校的意思是能低調盡量低調,所以命令把應援都撤了。」
夏棲鯨摸摸他的頭:「算了算了,就一個應援而已,撤了就撤了唄,你還省點事呢。」
林與千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只能聯繫後援會,把所有計劃都撤了。
做不了應援,林與千有些怏怏不樂。
夏棲鯨安慰他:「周一就能見到真人了,你還稀罕一個應援么。不如趁這個周末多睡點,保證下周一有充足的精力,見到大帥哥不至於暈過去。」
林與千覺得有道理,於是高興起來,把票塞給他,道:「你這周末也是在校外住對吧?別忘了,下周一晚上五點,劇場門口見,要提前檢票的。」
夏棲鯨沒來得及想借口拒絕,林與千就把票一把塞進了他手裡。
鋒利的,略硬的紙張封面。
握著麥克風的銀髮男孩,因為紙張的捲曲,精緻的臉微微變形,和記憶中對照相比,愈發陌生遙遠。
日光照射在紙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晚上夏棲鯨回家的時候,時嶼已經到了家。
夏棲鯨下午跟林與千來回奔波,跑了幾家花店,這會兒腰酸腿痛,困得不行。
勉強吃了晚飯,去洗澡。
洗澡的時候是閉著眼睛洗的,沐浴露一通瞎抹,自己都不知道洗了個啥,把泡沫沖乾淨就出來了。
導致穿完衣服之後,居然忘記把臟衣服丟進洗衣機了。
洗手間和浴室是連在一起的。
時嶼進洗手間洗手的時候,一垂眼,就看到了地上堆積的亂七八糟的臟衣服褲子。
皺起眉頭,剛想喊夏棲鯨來把衣服洗了,想到他困到走不動路的樣子,抿了下嘴,話就卡在喉嚨里了。
片刻后,略微嫌棄地,把臟衣服撿起來了。
時嶼習慣了自我約束和剋制,自然也有強迫症患者常有的輕微潔癖,對於他人換下來的污穢物,原本是厭惡至極,絕對不會碰一下的。
母親也吐槽過他這一點,說他上輩子是賈寶玉,看別人都是泥球,就看自己乾淨,經手的東西恨不得都用水過一遍才肯碰。
可是這些原則,不知道為什麼,在夏棲鯨面前,通通都失去了原先的效力。
想到夏棲鯨那副累得軟趴趴的樣子,他就不忍心把他喊過來了。
他看得出來,夏棲鯨在努力適應新生活,努力達到合同上的標準。
儘管經常嘴巴不饒人,不肯認輸,伶牙俐齒的,一張嘴就要氣死他的架勢。
但他的確是,用心地在履行諾言。
早上努力地把早飯吃光,改掉挑食和不吃早飯的壞習慣。
打著哈欠,按時來上課,一節課都沒有再逃過,哪怕那是從前避之不及、聽兩三個字就昏昏欲睡的線性代數。
晚上也按時乖乖回家寫題,把遊戲都戒了一大半。
偶爾熬夜,還會苦惱地抱怨「明天早上數學課又要睡著了」,「卷子又要寫不出來了」。
在時母和外公面前,也從來沒有出過一點紕漏。
謹慎而小心地,踐行自己的職責。
可是為什麼,還是覺得哪裡不舒服。
時嶼想不出來。
他原本是一向擅長自我反思和總結的,可是面對夏棲鯨的時候,很多事情讓他覺得無措。
好像原本在平坦大道上走著,突然一腳墮入五里霧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到出口,也不知道該怎麼找出口。
時嶼罕見地,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他拎起臟褲子的褲腳,剛想把褲子丟進洗衣機,就看到一張硬硬的紙從口袋裡面滑出來。
上面印著漆黑的舞台,耀眼的燈光。
銀灰色短髮的,握著麥克風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