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結束
「你說什麼？陸海辰自殺了？」我感覺腦袋一陣眩暈，用手抵住桌子，才勉強不讓自己倒下去。這突然傳到我耳朵里的消息就像小說里的悲慘故事一樣，在我最忙碌，最辛苦，最無暇顧及身邊事情的時候突然砸中我。
百日誓師剛剛結束不到一個星期，這個消息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把我震得頭暈目眩。
我望向陸海辰空空的座位，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這個場景如此的熟悉，就像四年前，我坐在我的初中教室的位置上，望向傅倩倩空空的座位的時候。
陸海辰自殺的消息就突然在班級里炸開。這只是一個很平常的周一，平常的課程，平常的一天。
我們連陸海辰自殺的細節都無法了解清楚。
整個事件就只有一行字：「陸海辰自殺了。」這個消息是我們班一個同學的在醫大附屬二院的家長得知的。
我跌坐在椅子上，腦子中努力回憶著有關陸海辰的一切片段。
一起在小賣部吃泡麵的情景，我去陸海辰家裡玩遊戲的場景，以及他埋在我的懷抱里哭泣的場景，甚至還有那個電影院里的吻。
開會後的這段時間，我和他的接觸機會很少，因為課程的焦慮，我一直獨來獨往地學著習。
在上個周五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的不正常，他從來都是早早地吃完晚飯回到座位上自習，唯獨那一次，他站在走廊里，背靠在窗檯邊上發獃。我路過他的時候，他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慌不擇路地逃進教室。
我不知道他怎麼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就不太對。
我本來想折返回去，詢問他一下，但是因為作業繁多而最終屈服於學習，沒有再向陸海辰的方向看去。
這件事本來沒在我的心裡有太大的波瀾，直到「陸海辰自殺」的消息傳到我這裡的時候，我腦袋裡像過電影一般回放著我們在走廊里對視的畫面。
如果那個時候我動動嘴，詢問詢問。
也許我可以阻止他做出這樣的行動。
陸海辰，他到底怎麼了？他為什麼自殺？
是因為家裡的原因嗎？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天他給我講的故事。
「他救回來了嗎？」我走到圍著聊天的幾個人那裡。等了半天，最終脫口問出這個問題。我不敢問，我害怕一旦問出來，得到自己不想知道的那個答案。
「不知道呢。」
「他為什麼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咱不知道，什麼自殺之前一點異樣都沒有，什麼都沒說，也沒留下什麼字條。」
明明有異樣啊，上周五他盯著我的那一幕歷歷在目。
為什麼你們一點擔心的神情都沒有呢？為什麼是一臉嫌棄，一臉嫌煩的樣子。他好歹是你們的同學啊？
「聽說上吊了。」
我身體忽然失去重心，倚在離我較近的桌子旁。
我的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陸海辰還好沒在班級里搞事，要不又要鬧一出了。上次孫晟和的事情我已經夠糟心的。」
「行了，別議論了，學習學習。」
老師抱著書進入了教室。
我遊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我又什麼資格評判這些人。在孫晟和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又不是一樣把自己埋在書本里，一心抱怨著他為什麼要在考試之前的自習課里鬧這一出。
「吊死。」我的腦海中不停地回蕩著這個詞。
那個晚上陸海辰和我的對話在我的記憶中浮上眼前。
是我說的縊死。
是我殺了陸海辰
嗎？
在這一天下午自習課的時候，班主任把我們都召集在教室。因為我們班級接二連三地發生學生心理問題的事件，先是孫晟和的抑鬱症，再是陸海辰的自殺。學校認為我們班級需要一些心理上的專業輔導，便請了一位心理醫生給我們班級全體做心理諮詢。
對於這個心理諮詢我們班的很多同學是很抗拒的，他們認為，這種行為就是無緣無故地佔用他們的一節自習，並不會對實質產生什麼改觀，真正焦慮的學生會因為自習時間被佔用了而更加焦慮。
「縊死」「縊死」「縊死」
全班安靜地在教室中坐著，一位年紀四十歲左右的大叔，拎著一個音響走向講台。
他把音響安置在講桌上之後，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就開始了對我們的療愈。
「縊死」「縊死」「縊死」
具體就是一個催眠的過程，他打開了音響，放起了舒緩的音樂，用低沉的嗓音描述著我們面前奇妙的旅程，我們時而靈魂處於自己的身軀之中，時而緩緩膨脹至宇宙，我們注意力隨著他的語言在全身流動著。我們看見廣闊的山丘，平靜的海灘，蔚藍的天空和燦爛的花海。
「縊死」「縊死」「縊死」
他指揮同學們的精神漫遊著，彷彿已經忘記了我們身處在一所很嚴苛的高中，我們正在面臨我們人生中的重大轉折點——高考。
「縊死」「縊死」「縊死」
可是我的思緒並沒有跟著他走。
「縊死」「縊死」「縊死」
接著大叔開始找了幾個同學說說自己感受。他沒叫到我，我也沒聽那幾個同學到底說了什麼。
「縊死」「縊死」「縊死」「縊死」在我的腦海中橫衝直撞。
不是我殺的
不是我殺的
不是我殺的
不是我殺的
悔恨，痛苦，恐懼如洪流一般傾瀉出來。
為什麼一直都是我，我為什麼備受摧殘。
噩夢難道還不夠嗎？
連我的本來正常幸福的現實生活都要剝奪嗎？
就不能讓我好好地把高考這關度過去嗎？
為什麼是陸海辰自殺，換一個人也好啊
為什麼是吊死啊，換一種方式也好啊
之後老師就在強調這件事不要外傳。
我的瞳孔在縮小，呼吸微弱得好像馬上就要停止了一般。
是我沒能救下你
嗎？
之後的記憶就開始恍惚，我的父母好像又帶我去做了心理輔導。
之後的日子就好像行屍走肉一般。
高考的那根弦，沒斷，我還在機械地學習著，忙碌地備考。
只要我足夠的忙碌，就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高考結束了。
走出考場的時候，父母抱著花在考場外等著我。
我撲進了他們的懷抱。
我好累啊
我好難過
可是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這個世界用很殘忍但迅速的方式讓我成長了。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李文葉就給我打了電話約我見面。
見面地點定在那個我們以前經常悄悄碰頭的肯德基。
我提前了十分鐘到了，點了兩杯可樂就上了樓，走到了李文葉最愛坐的那個窗邊的角落。我把可樂放在了桌子上。坐在了文葉每次都坐的那個位置。我還沒有從她的角度觀察過這裡。從這個位置向窗外望去，能清楚看到肯地基門口的這條街道，和進入肯德基的行人。所以文葉每次都是坐在這裡看著門口等待著我的到來的。
我再緩緩地抬頭，目光略過車行道，望向路的對面，綠油油的操場，五顏六色的滑梯和蹺蹺板，一些四五歲的小朋友們正在操場上快樂的奔跑嬉戲。
可是我再也無法和這些美好的事物共情。
我注意到一襲白裙的熟悉身影出現在肯德基門口。她站定在門口，並朝我這個方向望了一下。我不清楚隔著玻璃她能否看清我，但是我確切地看清楚了她，是李文葉，笑容美好又堅定。
我起身，坐回到了我自己平常做的那個位置上，就是剛才椅子的斜對面。
李文葉輕快地踩著樓梯跑了上來，她沖我開心地揮了揮手。跑了幾步一下子坐在我的正前方。
「我喜歡你，姜一禾，現在我同意當你女朋友了。」她紅著臉對我說道。
十分鐘之後，我自己一個人離開了肯德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