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償還
「阿彌陀佛，再不回來，你總算回來了。」李白回來時，青璃竟焦急地在門口張望，見他回來，終於鬆了口氣笑笑：「那銀翹姑娘的舞姿就算再美妙，也不能被絆住了腳啊。」
李白站住，望著她一臉笑眯眯的模樣，禁不住後退一步，定定神一字一句地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青璃眨眼笑笑：「我是琅嬛閣的主人，替人實現執念。」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不對，也不一定要是人，就算是非人的物種也可以。」
李白望著她笑吟吟的眼睛，不知怎麼，有句話彷彿是自然而然地從舌頭上滾了出來：「非人也可以，那在你眼裡，芸芸眾生都是一樣的么？」
青璃一瞬間有些發怔，然後點了點頭。
李白的臉上帶著一絲嘲弄：「我原本一直覺得……青閣主是個很市儈，很俗氣的人。」
青璃吐了口氣：「現在呢？」
李白輕輕嗤笑了一聲：「現在看來果真如此，青閣主當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啊。」
李白頓了頓，索性一口氣說出來：「青閣主既然不避諱讓李某知道你的能耐，李某也能看出青閣主並非凡人，來人間世界大抵真如您所說，是為了收集世間求而不得之人的執念是么？」
青璃點點頭：「是。」
「那便如杜心兒想變成銀翹姑娘的模樣這件事，杜心兒如願以償，青閣主也收集到了執念，你們二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還有一個人呢？」
青璃一瞬間明白了，李白所說的這個人，是銀翹。
她自嘲地笑笑：「是啊，在這場交易中，唯有一個最無辜之人，那便是銀翹。她自問已然算是擁有底線，從前為李夫人和高陽公主之事，枉死了那麼多無辜的性命，讓她心頭惶愧不安。可是實現心愿之事，傷及無辜實在是在所難免，諸如讓銀翹損失三年生命這樣的傷害，在她看來已經把它歸為無可奈何。就如同當日度厄星君對她所說的那樣「那是他們命中的劫數，與她無關。」
可是面對著李白那雙空明澄澈的眼睛，她怎麼也無法像度厄星君說服她那樣，去說服李白。
青璃微微閉了閉眼，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個為她引路的小丫鬟，那顆沾滿血污的頭顱，還有李白的前世，那個和他一樣擁有那位至關重要之人的靈魂的僧人辯機，臨死之前所說的那句：「微如螻蟻，亦是生靈。」
「可是不過三年……」她垂下頭，似乎是在說服他也說服自己般，掙扎著喃喃了。
「呵，只不過三年，是啊，對於你們這些非常人而言，三年可能只是彈指一揮。」
李白的臉上滿是譏誚，「可是尋常人的壽命不過百載，又正當琦年玉貌之時，這樣的三年，一生能有幾回？」
青璃垂下頭去：「這是銀翹命中該有的劫數……我欠她的，杜心兒欠她的，都會以另一種形式得到報償。」
她沒有把銀翹的損失當做理所當然，甚至言明會償還，這倒是很出乎李白的意料之外。青璃方才提到的因果報償，不知怎麼，讓李白有種異常熟悉的感覺，他從未研習過佛教關於因果輪迴的說法，卻不知怎麼，彷彿被青璃這樣蒼白無力的解釋給說服了。
李白定了定心神，忽然遠處冷聲一喝。
「鄙薄之見！」大彪大步流星地進來，他練了一天的武，身上的衣服被汗水貼住，依稀可見男子極完美的健碩體魄。
李白微微有些發愣，在他的印象里，大彪除了讓他幹活，一向都懶得搭理他。
大彪把手中的弓箭放進屋子，冷冷看著李白，眼神中竟然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屑和嘲弄：「秦始皇修築長城，徵招民夫，死傷無數，他們亦人人皆有父母妻兒，難道不是無辜之人？可是修築長城，抵禦了匈奴進攻，保護邊境安寧。難道修築長城有錯嗎？就說隋朝末年，高祖皇帝起兵，無辜枉死之人何止萬千，可是為了怕無辜之人去死，難道就要讓國家一直分崩離析嗎？」
李白愣住了，就連青璃也愣住了，雖然大彪已經跟了他許久許久，卻一直不苟言笑，甚少說這麼多的話。
「我是覺得……為若干人犧牲萬千無辜的性命，還有為萬千人犧牲若干人的性命。」這二者都是不對的。
李白想了想，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也不怎麼高明，他悶悶地搖頭「我先去睡了。
「枉費你在西王母座下，還有人世間都呆了數千年，竟然被這個愣頭青幾句婦人之仁的淺薄之見給唬住。」大彪看著青璃，冷冷哼了一聲。
青璃無言，如果度厄星君在，恐怕說出的話和大彪如出一轍吧。天人為了「那件事」付出甚多，又何嘗不知他們在此過程中會傷及許多無辜之人，只不過心中拎得清孰輕孰重罷了。
說到底，她和李白一樣，都是過於婦人之仁了。
她朝大彪笑：「后羿哥哥，謝謝你今天維護我。」
看著青璃露出久違的，如少女般天真的笑意，大彪心中微微一嘆：「何必言謝，我只想早日完成我與你之間的契約，早日見到我的妻子。」
他頓了頓：「還有，后羿這個名字，以後休要再提。」
青璃看著大彪，他俊美的臉上透著一絲落寞，青璃故作輕鬆地吐了口氣：「說起來，最近你每天都在練武又是何必，還不如今天和小白一起去牡丹坊看銀翹跳舞。」
大彪無聊：「無聊。」
他正要往屋內走，回過頭：「我這些時日，特別想念我的妻子，也只有練武的時候，我的心才能略平靜些。」
青璃無言，她抬起頭，一輪圓月高掛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