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
夜色已深，沒有月亮的晚上，夜雲壓得極低，低得彷彿就垂在人的頭頂，隨時有可能欺壓下來。
一輛馬車自金光門直入，沿著西市街狂奔，寂靜的深夜裡，只聽得見馬蹄的噠噠聲。馬車行至崇仁坊，倏然有巡夜的禁軍驚覺，橫刀阻隔於車前，厲聲喝止。車夫卻並不驚慌，伸出一隻令牌晃了晃，禁軍統領神色凜然，忙喝令左右退下，戰戰兢兢跪倒在地，馬車揚蹄遠去，統領徒然吃了滿口的灰。
大唐宵禁森嚴，除卻上元燈節，漏夜而行者非奸即盜，輕則鞭笞四十，重則按謀逆論處，當場格殺。
「半夜三經，能在皇城外如此橫衝直撞，這馬車的主人到底是什麼來頭！」馬車中人把玩著腰間一串金葉子，饒有興緻地揣測。
馬車並未停留在崇仁坊那些巍峨的宅邸，卻在一間錯落的小院前停了下來。
「公子……請隨我來。」訓練有素的丫鬟躬身迎接馬車中人，待看清楚了馬車中人的模樣，不禁俏臉微紅，馬車中人一身天水藍的窄袖袍衫，頭髮用一枚青玉環束著，乍看還以為是個眉目俊朗的年輕公子，借著燈籠細瞧，才看出是個男裝打扮，英氣勃勃的美人。
「夜深路滑，有勞了。」男裝美人聲音醇潤，說話間伸出纖長的手指刮刮小丫鬟的臉，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好香啊，小娘子身上是晚香玉的味道吧，」
明知她是個女子，可那舉手投足間的氣韻卻活脫脫是個流連花叢的風流公子，小丫鬟臉上發窘，情不自禁點點頭。
「傳說這晚香玉是月宮仙子發間玉簪落地所化，在夜色中香氣最為濃郁，故而名為晚香玉。」男裝美人妙目流轉，盈盈含笑：「小娘子當真品位不俗。」
那小丫鬟被她看得心撲通撲通直跳，真恨不能立時嬌嗔回去，她猶豫半晌，壓低聲音：「我家主人身份尊貴，氣性又不小，你一會兒可要小心應對。」
男裝美人看著小丫鬟緊張兮兮的樣子挑眉一笑，拱拱手：「多謝小娘子提醒。」
小丫鬟帶著男裝美人一路分花拂柳，穿過曲徑通幽的迴廊，橫卧清波的玉橋，來到湖心小島的六角亭外。
亭中一女子背身倚在欄杆上，青絲半挽，鬆鬆插著只並蒂海棠花步搖，小丫鬟恭聲：「殿下，人帶來了。」
「知道了。」亭中女子回過頭，一雙黑峻峻的眸子極張揚地從男裝美人臉上掃過。
她的容貌自然也落入男裝美人眼中，男裝美人暗暗一嘆，確實是個姿容明艷的美人，齊胸的紅襦裙娉婷曳地，瓜子臉上微有稜角，大約是因為皮膚格外白皙，深黑的長眉濃睫便分外有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嫵媚張揚。
亭中女子上下打量了男裝美人一番，輕輕一哂：「你就是那個號稱能實現人心愿的琅嬛閣主人？」
男裝美人點點頭，施施然開了口：「府中婢女已是不俗，不曾想主人竟是如此鳳儀無雙。」
她眉眼含笑，眸光鏗然，一字一句都顯得情真意切。
這話固然有恭維的意思，卻也確實不假。亭中女子勾勾唇角：「好一張巧嘴，你倒也生得一副好皮囊。」
她臉上明明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聲調里卻透出一絲嬌蠻的狠意：「可本宮不喜歡漂亮的女人，府里那些妖妖調調的侍婢，都被本宮活活打死了。」
她說著，彈了彈塗滿艷紅丹蔻的指甲，抬頭冷冷地剜了男裝美人一眼。
男裝美人眸中平靜無波，顯然並沒有被這略帶恫嚇之意的話下住，許是反而投了亭中女子的脾氣，她挑挑眉：「你雖是美人，可這樣的打扮，真讓本宮生不起氣來！」
男裝美人輕輕一笑，腰間的金葉子夜風中叮咚亂響：「如此最好，青璃是生意人，來此是為求財，若惹您生氣，豈不是斷了自己的財路？」
亭中女子眸光落在青璃腰間，臉上浮出一點輕蔑：「我朝君子淑女多喜歡佩玉以示風雅，你別一串金葉子又有何寓意。」
「這個嘛……」青璃撥弄了一下腰間的金葉子，長睫微動：「青璃是商人，自然是寓意財源廣進，金玉滿堂。」
亭中女子冷聲一哼：「金銀珠玉，不過是些冰涼的死物，有什麼好稀罕的！」她轉了轉眼珠，忽然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一盒貓眼石過來。」
不多時，侍女便把貓眼取了來，借著燈籠，那盒價值千金的貓眼散發著碧瑩瑩的微光。公主接過貓眼，淡淡瞥了一眼，忽然一抬手，把那盒貓眼隨手拋入了湖中。
不一會兒，有兵戈之聲傳來，落水的動靜引來了院中守衛，公主指指湖面，令他們下湖去將貓眼一顆顆拾起來。
暗夜水涼，此時泡在水裡極易感染風寒，守衛們也只能聽令下水仔仔細細地找，不多時竟然悉數找回。
侍衛長正要將貓眼收集起來呈給公主。公主卻抬手制止，看了看那些在冷水中凍得瑟瑟發抖得守衛，聲音透著慵懶和驕矜。「天冷水涼，貓眼就賞給你們吧，誰拾到就是誰的。」
一眾守衛錯愕，難掩滿臉驚喜，還沒反應過來，公主再次開了口：「拾到貓眼的，也算是薄有資產了，本宮許你們在行院中隨意挑選一個侍女，本宮賜她們脫了賤籍，與你們結成良配。」
守衛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確定了公主確實隆恩浩蕩，忙不迭連連叩首，歡天喜地地去挑選自己的佳偶。
「公主心慈，真是難得的本宮心慈主子。」青璃目睹了公主任性折騰的一齣戲，笑眯眯地贊了一句。
公主的唇角微微勾起：「？那你認為，那些被他們選中的侍女，今後的命運如何？」
青璃想了想，搖搖頭：「人各有命，青璃不知，只是脫了賤籍總歸是好的。」
「是嗎？」公主輕聲嗤笑，聲音倏地變冷:「那些守衛得到侍女如此輕易，怎麼會好好珍惜。若侍女是他們自己挑中的，他們會認為是自己用苦勞助侍女們脫了賤籍，侍女怎能不辛勤服侍，好好報答自己？若有侍女主動找上剛才的守衛，即便他們同意，恐怕也會認為那些侍女是看上了他們手中剛得來的財物吧。」
公主的聲音愈發地冷：「一個男人心裡若是有了這樣的疙瘩，始亂終棄只會是遲早的事。」
她冷聲一笑，撫了撫發間的並蒂海棠花步搖：「想要花開並蒂，哪兒這麼容易！」
暗夜的風冷得刺骨，青璃剛要說些什麼，公主卻又先一步開了口：「你想知道本宮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向前一步，突然發狠似得拔下並蒂海棠花步搖扔了出去：「因為我愛的發狂男子不愛我，我便巴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不要得到幸福。」
公主揚起頭，逼視著青璃的眼睛，一字一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聽說琅嬛閣閣主青璃能幫世間求而不得之人實現心愿，金銀珠寶你要多少我便能給你多少，那你是否有本事，讓辯機他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