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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無絕人之路

  二月的風還帶著些冷冽寒氣,吹得人面上有些刺痛而麻木,街道兩旁已是綠柳吐翠,杏花點點,各家宅院里更是已經百花爭艷,奼紫嫣紅了。

  禮部侍郎駱錦川不待馬車停穩就撩起車簾一躍而下,急匆匆往杏花樓里走去。

  杏花樓是一座很有檔次的茶樓,裡面不光有好菜好酒,更有京城著名的絕色伶人,歌舞環佩,詩詞歌賦,只要客人你說的得出來的需求,這裡都能滿足。所以京城裡的那些達官顯貴,紈絝子弟,時常在這裡露臉聚會,宴請賓客,以顯示自己的身份。

  駱錦川一進杏花樓,一股悶熱的香氛氣撲面而來,喧鬧的大堂忽然靜了一瞬,閣樓上有曼妙身影伴著蓁蓁琴音婀舞動。兩個嬌艷明媚的婢女款款迎來,嬌聲問道:「公子,裡面請,可有預訂?」駱錦川輕輕點了一下頭,徑直上了二樓的一間包房。

  包房裡的等待的張謙看到來人,立刻起身相迎:「錦川,你來了,快坐。」駱錦川快步走到八仙桌旁坐下,問道:「阿暖如何?」男子深吸一口氣道:「出京一路我都派東成跟隨以便應急,可誰知過了禹州就有許多流民鬧事,阿暖也擔心引人注意,特意分散了走,身邊只帶了一個婢女紫檀,約好在映月客棧匯合,可誰知許久也未有消息……」駱錦川臉色陡然陰沉下來,包房裡瞬間呼吸可聞。

  阿暖名周玉暖,是駱錦川恩公周太醫的幺女,三個月前,因周太醫為淑妃娘娘安胎,卻誤拿了滑胎葯,招致陷害皇嗣的大罪,當場被賜死,周太醫的家眷,男子打入死牢,兩個哥哥不堪折磨也命歸黃泉。女子充入教坊司,周夫人聞訊自縊而死,唯一的姐姐不知流落何處煙柳之地。

  唯有在郊外莊子休養的幺女周玉暖,被當夜莊子上突發火災燒死身亡,不予追究。

  兩個月前,因外祖母的去世,周玉暖過於傷懷,因此去郊外莊子休養散心,誰知在風雪凜冽的那夜,收到肝膽俱裂痛徹心扉的消息,一夜之間,父亡家破,自己也是連罪之身。

  她不相信!不相信國醫聖手的父親會拿錯葯,不信聖眷隆寵的周家已經覆滅,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可是此時也不容她想太多,派來拿她的官差已經在路上,她當機立斷遣散莊子上的僕從,駱大人派來的人叫東成,原受過暗衛訓練,會武功,也不知東成從哪找來幾具屍首,周玉暖親手縱火燒了莊子,連夜逃亡。

  一路向北,迎著刺骨的風雪,她只帶著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婢女紫檀,背著一個簡單的包裹,裡面幾個饃饃幾件衣物,還有一些父親制好的藥丸,將一套精巧的小刀纏在腰上,也不敢坐馬車,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風雪裡奔走,也只敢沿著荒山走人煙稀少的小路。幸好駱大人派了東成暗中相助,不然恐怕她單薄的身影早餵了野狼。

  兩個月里,翻過了青州的野狼嶺,淌過了齊州的大渡河,來到了難民遍地的禹州地界。雖然她早已不再是閨閣小姐的打扮,幾個月風餐露宿小心翼翼,她現在跟難民民無異,怕是周太醫活過來也無法認出她來。不知道京城還有沒有派人追尋她的蹤跡,總之小心一些不會有錯,離京城越遠越安全。

  原本約好在映月客棧匯合,誰知難民暴亂,客棧掌柜害怕殃及自身,關門歇業了。而官兵也四處驅趕難民,她跟著難民一起被驅趕出城了。

  難民是從北邊北川縣過來的,因為雪災導致多地房屋垮塌,莊稼牛羊全數毀滅,許多老弱也凍死荒野。難民們沒有居所,沒有食物,沒有禦寒的衣物,只能一路往暖和的南方走,他們經過的地方,樹皮草根一絲不剩。流難民們走了一個多月,來到了禹州地界,這裡已經暖和了很多,可他們餓呀,又沒錢買食物,好不容易吃了兩天稀粥,還以為禹州太守是個仁善的好人,卻馬上遭到了驅趕,這些急紅了眼的難民奮起反抗,打砸搶掠,最後死的死傷的傷,一些被抓入大牢,一些被驅趕出城。

  周玉暖跟著難民進的城,還沒有找到落腳點又被當成難民驅趕出城。紫檀昨日一進城就去打探東成的消息了,到現在過了整整一天也不見回來,不知她可還好?這個丫頭忠心又機靈,三個月來,再苦再難她也沒有過要離開的想法,現在這裡難民遍地,她更是不會丟下主子自己跑掉的,一定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她那麼機靈,一定會好好的。周玉暖這樣想著,不安的心稍微定了下來。

  禹州郊外,山川無色,天空灰暗,這間夫子廟破敗不堪,冷冽的風掠過殘桓斷壁,像陣陣巴掌直直抽摑在人的臉上。那些流民因為飢餓和寒冷,瑟瑟顫抖著身體,痛苦的呻吟聲此起披伏,他們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和土地一個顏色,髒亂的臉上,雙眼空洞無神。

  周玉暖一路逃亡,早已換了粗布麻衣,原本綢緞般烏黑的頭髮早已被沙塵侵染,沒有半點光澤,男式的單髻挽在頭頂,被風雪吹得十分散亂,遮蓋了大半小巧的臉龐,只有一雙黝黑的大眼若隱若現的閃過一絲精光。她看著眼前的一這番景,覺得自己可能是走錯了方向。

  還不待她想好接下來的路要如何走,卻聽到難民中爆發一陣哀嚎聲。

  「我的兒啊,你可別丟下為娘……」

  周玉暖看過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昏厥了過去,那少年面色蠟黃,瘦弱不堪,跟他一樣瘦弱的老娘抱著他哭得凄慘。可是周圍的難民們,除了眼中的一絲同情外,再沒有多餘的表情。

  也難怪,他們在逃難的過程中不知經歷了多少這樣的事,自身難保,又哪有多餘的能力去幫助別人呢?

  周玉暖起身走過去,伸手探了探少年的脈搏,掏了顆藥丸塞入少年口中,然後在他身上按壓了幾處穴位,不過片刻少年悠悠轉醒,看著一旁悲戚的母親,虛弱沙啞的聲音帶著歉疚:「娘,害你擔心了,是兒不孝,怕是不能報答你的養育之恩了。」他娘眼淚簌簌滾落,搖著頭哽咽著說:「娘不許你胡說,娘還等著你考上狀元帶娘去京城享福,你……你要好好的,你是娘的唯一希望,只要你好好的,能活下去,娘……就是現在去死,也心甘情願!」

  兩人抱頭痛哭,又互相安慰一番,才轉過身來對周玉暖道謝:「謝過公子出手相救,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她現在這身打裝扮的確是個俊俏的小公子,而她也要隱瞞身份,自是不能讓人知道她的真正名諱,於是略略答道:「弊姓周。舉手之勞,不必掛心。」

  「周公子,我是鄭氏,這是我小兒楚浩然,看您應該是懂醫術的,可否告知我兒是什麼病症?」

  「楚公子是長期飢餓導致血氣不足,又因寒邪入體,現在需要好好調養……」嘴上說著,心裡卻一聲嘆息,目前這境況,連裹腹都難,又如何好好調養……鄭氏聞言,又忍不住嗚咽起來。楚公子安慰道:「娘,不打緊的,天無絕人之路,總會好起來的。」

  「可是根本無人管我們這些難民的死活……」

  」會有人來的,我們再堅持……」

  「可是,你的身體……」

  「只要不放棄就有希望。」

  「楚公子說的對,不放棄就有希望。」周玉暖也道。

  「周公子可有什麼打算?」

  「既然北方回不去,那不如往南走,就算沿途乞討,也比在這等死的強。」

  「可是鄉親們……」話剛出口他就咽下了另一半,如今他自己都性命難保了,又能為鄉親們做些什麼呢,一陣無力感,讓他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心裡默默想著周公子的話。

  從北川去京城,用馬車也要走一個月,何況他們現在病體虛弱,又無乾糧盤纏,就算乞討,這災荒年月,還要帶著老母親,真的很艱難,不過楚浩然知道,就算他想保護鄉親們,也只有自己變強大了才行,目前留在這裡,只能等死。

  楚浩然朝周玉暖深深作了個揖:「公子一語點醒夢中人,是我太迂腐愚昧,差點丟了這條賤命。周公子大恩,浩然和娘無以為報,不如我拜你為兄長,我們一起離開去尋個活路吧。」說到這裡,他跪了下去,懇切的眼神望著天人般的少年。

  周玉暖是打算轉向南方去,可她不想被人識破身份,不過目前這段路還是可以同行的,他們還可以給自己打個掩護,這樣想著,她點點頭,把楚公子扶了起來,商量了一下行程路線,就靠著破廟的牆壁閉著眼歇息。

  第二天,破廟裡少了三個人,不過並沒有人留意,因為難民人數每天都在變減少,他們任何一個都有隨時死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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