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毒村
南陽界-青嶺遠郊-巨杉密林
沮喪的情緒像瘟疫一般，在星辰殿弟子中迅速蔓延開來，侵蝕著所有人的內心，也腐蝕著所有人的意志。
星辰殿第一天才子昊的大名，實在是如雷貫耳，以至於兩年前他被逐出師門時，三大門派在後來的近兩個月內都不曾有新弟子入門。
子儒在子榮的屍體前獃獃地坐了近一個時辰，一言不發。
子榮是一年前剛被複同長老從隱峰招到儒峰的弟子，而他在儒峰修行的這一年中，一直是子儒身後的小跟班，並且子儒也相當喜歡這位開朗單純的師弟。而此趟前往天河門，子榮會加入支援小隊，也完全是因為子儒在小隊中。
天色漸暗，子良猶豫了一下，還是來到子儒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要親自回去找掌門。」良久，子儒用飽含慍怒的聲音說了這一句話。
而此話一出，語驚四座。
子良被子儒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嚇得不輕，他幾乎是嘶吼一般的對子儒說道：「你瘋了？你回去找掌門是什麼意思？問責嗎？你考慮過後果嗎？」
「掌門不該被問責嗎？當年可是他親手處置的子昊！身為掌門，自己竟然褻瀆門規，包庇子昊這種十惡不赦的畜生！他有什麼……」
「子儒！住口！」眼看子儒即將釀下口禍，子良立刻出聲制止。
恢復了些許理智的子儒立刻住了口，身為儒峰大弟子的他自然明白，一旦自己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恐怕在星辰殿中處境微妙的就不只是自己了。
冷靜了片刻，子儒有些失神地對子良說道：「對不起師弟，接下來的事，先由你來決定吧。」
望著起身緩步離開的子儒，子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但他也十分清楚，現在子儒這樣做反，而是最正確的。當憤怒沖昏頭腦的時候，恰恰是人最容易犯錯的時候。
而風玄顯然也注意到了，從子儒差點失口時起，周圍的氣氛，又多了一絲陌生的詭異。
「對不起風使大人，我……」子良走到風玄面前，正要道歉，卻被風玄攔住了。
「不，你沒有錯。若不是我太過天真，也不會在已經發現貓膩的情況下，仍舊中了常無殤的圈套。子榮兄台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風玄很認真地說道。
「風使言重了，若不是風使實力超群，恐怕我等所有人最後都會死在常無殤的劍下。」杜遠安慰道。
沉默片刻，風玄最終還是講自己最大的疑問，提出了口：「我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很不是時候，但，想要對付常無殤，我必須知道他的身世。」
子良點點頭道：「我明白，還請風使借一步說話。」
風玄也點了點頭，隨後起身，跟隨子良來到了遠離人群的地方。
「常無殤原名為子昊，是我星辰殿二弟子，於二十年前拜師復天掌門，輩分僅在子墨師兄一人之下。但與子墨師兄不同的是，子昊不僅天生擁有雷神軀，同時在技法的掌握上有著過人的天賦，所以一直以來，復天掌門都相當疼愛子昊，經常派子昊下山，尋求歷練。那時，星辰殿第一天才子昊的大名，可謂修真界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我殿當今第一大門派的地位，子昊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可誰知兩年前的一天，子昊忽然被查出，使用魔教妖術，以他人之血來增長自身修為。更不可饒恕的是，為了隱藏這一真相，他甚至親手殺死了當時偶然發現這一情況的蘭宛師妹。而蘭宛師妹，則正是蘭軒師妹情同手足的同門好友。」
「而更讓蘭軒師妹難以接受的是，在子昊的面目被識破之前，她還一直把子昊當做自己的親哥哥那般信任。所以這件事之後，蘭軒師妹就變成了現在那般冷若冰霜的模樣。」
「子昊被諸位長老擒獲后，仍不思悔改，出言不遜。關於自己如何習得魔教妖術這件事，無論長老如何拷問，子昊都拒不交代，冥頑不化。」
「最終，四位長老決定，處死子昊，但念及子昊對星辰殿過去所做的貢獻，死刑過程並沒有當眾進行，而是由復天掌門在宇峰後山獨自處刑。」
子良將子昊在星辰殿的事，給風玄大致的講了一遍。
「也就是說，子昊現在還活著，復天掌門難逃干係？」風玄道。
子良微微點點頭，隨後壓低了嗓音道：「是的，畢竟事後，復天掌門對外聲稱，已經親手將子昊處死，並將屍首直接葬在了宇峰後山。」
聽到這裡，風玄立刻就將主謀的身份懷疑到了復天掌門的頭上。
但很快，風玄又開始懷疑起來，這麼明顯得舉動，倘若復天掌門是主謀的話，他真的會這麼蠢嗎？
但最要命的是，現在嫣兒在宇峰座下，要是復天掌門真的是主謀，那自己豈不是親自將羊送入虎口？
這一刻，風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悔恨，自己怎就如此放鬆警惕，怎就如此輕易地排除了村長謀害自己的可能性。
「風使，你覺得，現在應當如何？」子良問道。
「我建議，全員返回青嶺城，稍作休整后再繼續前進。畢竟現在士氣如此低下，即便是到了天河門，也有可能只是白白送命。」風玄道。
「我也是這個想法。」子良點頭道。
「但，在返回青嶺城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處理。」風玄道。
「是蘚村嗎？」子良道。
「蘚村並不著急，畢竟這件事情涉及到一整個村子的平民，所以處理過程還必須要通過官府。況且，他們一整個村子都是毒人，村長又是個瘸子，所以想逃也逃不了。我們大可到達青嶺城后，請城內守軍替我們將犯人押解回城。」風玄道。
「那若是常無殤回來殺人滅口該怎麼辦？」
「你覺得，蘚村還有什麼秘密，是常無殤需要冒這麼大風險回來滅口的？」
「也對，常無殤這樣狡詐的人，他的事，蘚村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那風使所說的，是什麼事？」
風玄頓了頓，低聲說道：「在岩洞的角落，我發現了六十三具屍體。」
「六十三具？」子良驚訝的叫了出來，而這一聲驚叫，也引來了眾弟子的注意。
風玄沉重地點了點頭。
南陽界-青嶺城-某客棧
「子儒兄台還是不來嗎？」看到子良進屋后便關上了門，杜遠便有些關心地問道。
子良心情沉重的搖了搖頭，看起來，子榮的死，確實是給子儒帶了不小的打擊。
「那麼，我們先梳理一下蘚村的事吧。」為了避免沮喪的氣息再次彌散開來，風玄立刻轉移了這個話題。
杜離點了點頭，隨後將自己從玄逸那兒取得的情報向眾人詳細的說了一遍。
蘚村原本叫憲村，是一個近千人規模的大村落，雖然位於陽國和衛國的交界處，位置偏僻，但卻又十分幸運的坐落在商道附近，每日來往商旅絡繹不絕。看中了這一商機的村民在村中大量興建商鋪、酒館和客棧，大賺特賺。
但慾望，卻是永遠也填不滿的。當原本貧窮的村民漸漸擁有了遠超自身預期的財富時，近乎病態的攀比心理便會悄然衍生。而當財富擊垮了三觀時，人性深處的貪婪和姦詐就會毫無保留地體現出來。
為了賺取更多的錢財，憲村的村民開始不擇手段——物價奇高，假貨當道。更有村民，私下與賊匪相互勾結，先以出售稀有寶物為誘餌，引出攜帶巨款的隱藏商隊，隨後再買通賊匪打劫該商隊。青嶺是個窮城，沒有足夠多的兵力，所以這幾年來官府派兵清繳了幾次都無功而返。
但三年前，這一切忽然之間全都改變了。
商鋪、酒館和客棧，不知為何忽然一家接著一家停止營業，而原本貪婪無比的憲村村民們，全都不約而同般的閉門不出。就這樣，原本繁華無比的憲村荒廢了，每家每戶都變得神神秘秘，整天不見人影。
直到有一天，憲村整個村落都產毒自食的消息忽然不脛而走，四方皆知。事態之嚴重，連遠在商朔的國君玄燁都重視了起來。毒向來是國君最為憎惡的東西，而這樣一個巨大的毒村竟如此明目張胆的坐落在陽國境內，這更是讓國君無法接受。最終，國君決定，派遣大軍，剷除憲村。
「而這支軍隊的最高負責人，正是權傾朝野的大將軍吳猛。」說道這裡的時候，杜離下意識的看向風玄。
風玄沒有其他什麼反應。
「大將軍親征，這足以看出國君剷除毒患的決心之大。但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吳猛大將軍的手法之殘忍，簡直令人髮指。他令所有村民不得外出，違令者就地斬殺，隨後又令眾軍士將村中的房屋一間一間的點燃。」
聽到這裡，杜遠忍不住猛拍了下桌子：「這麼做未免也太殘忍了吧！」
杜離也贊同的點了點頭，隨後繼續道：「就這樣，村中近一半的屋子都被燒毀，村民也活生生的燒死了近五百餘人。然而就在這時，吳猛大將軍竟忽然收手，班師回朝，這其中的原因，眾說紛紜。但三皇子玄逸收集到的消息是，憲村的村長集齊了全村積攢下來的所有財富，盡數上交給吳猛，乞求吳猛放他們一條生路。」
「土著出生的吳猛也算義氣，收了錢財竟真的停了手。但即便如此，憲村也肯定住不下去了，所以村長就帶著剩下的近一半村民，到別處建了個新村，名字就叫蘚村。」
聽到這裡，一切就十分清楚了，風玄之前見過的廢墟正是原本的憲村，而蘚村現存的毒人們，正是在那場浩劫中僥倖活下來的村民。
「而，關於憲村為何忽然之間全村都沾染上了毒，以及為何後來又與常無殤干起了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這兩個問題，三皇子的情報網中都不曾有過相關信息。」杜離道。
「這個問題，就留給蘚村村長來為我們解答吧。」風玄道。
「那，我們埋葬的六十三具屍體，風使可有發現？」子良問道。
「常無殤親口承認過，這半年間，算上子榮兄台，一共有六十三位修士慘遭他的毒手。而我也仔細觀察過，這六十三具屍體中的其中六十二具，從身上殘留的衣物判斷，幾乎可以確定就是被害的修士。」風玄道。
「那這第六十三具呢？」子良問。
「是位巫醫。」風玄道。
「巫醫？」在座的所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
「醫者本是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聖人，但有一類人恰恰相反，他們不擅長醫治，卻十分精通巫毒蠱物，他們這類人，就叫巫醫。在陽國，巫醫是違反律法的，所以他們的行蹤異常詭秘，衣著也十分特殊。若是在郊外行走，他們便會身著黑袍，頭戴蓑笠，專選人跡罕至的小路行走。」
「而最重要的是，每一名巫醫都會隨身攜帶一些獨門巫毒，藏於袍服之中，無論何種情況都不會丟棄，畢竟，這些巫毒蠱物於他們而言就是全部的身家。也正是因此，我才如此確定，那具多出來的屍體，正是一名巫醫。」風玄道。
子良聽完，贊同的點頭道：「蠅粟這種毒物，在南陽界一直以來都是違禁之物，尤其是在陽國境內。我原本還一直在奇怪，一個普普通通的邊陲小鎮，怎麼會沾染上這種禁忌之物，現在想來，如果這一切有巫醫參與其中，那麼即便是蘚村出現比蠅粟更為兇險的毒物，也都不足為奇。」
風玄想了想道：「雖然還不能確定，憲村的蠅粟，就是這名死去巫醫的傑作，但至少他的出現，正好彌補了蘚村與常無殤之間毫無聯繫的空白。」
「那，我們該怎麼處置這些毒人？」自蘭軒被解救起，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沉默了片刻，杜遠忽然想到了些什麼，隨後抬起頭說道：「杜離師弟，你既然是陽國二皇子，那這件事必然是由你決定最為合適。」
「我……」杜離似乎有些猶豫，隨後又轉頭看了看風玄。
風玄沒有說話，只是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
深吸了一口氣后，杜離似乎下定了決心：「我現在就去找青嶺城主唐凌旭，令他出兵將蘚村毒人連夜抓回。」
「我陪你去。」風玄道。
「我也去。」蘭軒道。
「還有我。」子隱道。
「好，那就交給四位了。」子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