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魘
昏黑的房間,淡淡的紅梅花香凝滯在這密閉的空間里,讓人感受到下墜的窒息感。
少年用著渾身的力氣依著門,以免不讓自己就這麼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他的腦袋像注了鉛水一樣沉重,拚命地睜著眼睛,卻只露出了一條縫,周圍的黑暗讓他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出在現實中。死寂的氣氛,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這讓他誤以為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一個人孤零零地身處黑暗。
驀然,他聽見有人喚他,聲音如掠過幽谷的沉鳴,讓他陷入其中,這就好比光明對他的誘惑。至少他知道了自己不是獨自一人,他拖著綿軟的身體,一步一步地朝著聲源走去。
「何容?你過來。」
男人站在案桌前,摩擦著手指,一雙黑瞳乘著貪慾和嗜血,細細地賞著眼前的少年,他的獵物。
少年穿著淡粉色的華服,細窄的絲帶貼著他的腰線一圈一圈地纏成巴掌的寬度,短打的裙擺將他的身形拉得瘦挑,又不缺失少年感。眸子里瀰漫著朦朧的水霧,道不盡的迷惘。他漸漸地靠近了男人,只剩一步之遙的時候,一直冰冷的手突然拉住了他,將他拉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里,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下他可以確定他的確是在夢中了,正常人的體溫怎麼會像冰一樣的寒冷。他想要掙扎,可是身體沒有半點反應,像死了一樣,只有他的意識還活著,但他的意識模模糊糊的,分不清周圍的一切,這讓他難受極了。
冰冷的手如游魚一般,從他的面額滑到了脖頸,輕撫著他微微凸起的喉結。男人眯著雙眼,試圖從少年的眼睛中窺探出什麼來,但是什麼也沒有看出來,也許是少年的意識太強,屏蔽了他的讀心術。男人在少年的耳邊輕柔地說:「為什麼想當我的血仆?」
低沉的聲音貫穿了他整個腦袋,他才忽然有一種從虛妄的境界被拉回的感覺。他看見眼前的人,眼瞳慢慢地變紅,像凝著一顆紅玉,背後窗帘沒掩住的陽光透進來一絲,微黃的光映在男人稜角分明的側臉上。他彷彿受到了誘惑,就這樣痴痴地看著男人的臉。少年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整個人如同失了魂魄一樣。
他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是餓了嗎?
少年的腦海里始終記得踏進這間屋子時,盈在耳側的叮囑聲「將你的血獻給主人,將你的血獻給主人……」
他空白的腦子裡大抵就記得這些話,可是內心深處總有個聲音在嘶吼、在抵抗,告訴他是絕對不能屈服。也許是扛不住那人的眼神,溫柔掩蓋的假象下依舊是嗜血的。他還是敗下陣來了,他不想再看見這樣的眼神。少年緊蹙著眉頭,不甘地撇過頭,微微仰起下顎,將目光移向那一絲光線上。
「你很害怕,不會有多疼的。」男人一隻手撫平了少年的眉毛,然後捧著少年的臉頰,另一隻手則扯開他肩膀上那片柔順的絲綢,尖利的牙齒毫不猶豫地刺進了他的血管里。薄薄的纖皮下正鮮活跳動的脈搏,血液汩汩流失。
他突然睜大了眼睛,疼痛讓他的大腦多了一絲清明,腦子裡的吶喊聲越來越大。那聲音混雜了很多人的尖叫,所有他親近的人似乎都在那一刻尖叫著,「容兒,快跑……姬容,快跑……」
那些撕心裂腑的聲音好像也要將他的心撕裂了一樣,他痛得張開了嘴,卻喊不出半點聲音。肩膀處的寒意隨著沒有溫度的輕撫浸入骨髓,蔓延至全身,身體一點一點地沉入深淵。他鈍圓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手掌掐出的血滴落在案桌上。
他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異動,一隻手箍緊了他的腰肢,他再也無法動彈了。他眼前一黑,徹底沉入黑暗中。
「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就叫何容,懂嗎?只有徹底隱藏你的真實身份,你才能好好的活下去。」一雙寬厚粗糙的大手放在小姬容的頭上,用力地搓揉著她的頭髮。
她抱著昊叔的胳膊,原本堅定的眼睛被逗得眯成了一條縫:「好了昊叔,我知道了。」
八歲時,姬容跟著昊叔已修習了三年,她自認為肩負著家仇和救世的使命,性子被磨練得像塊硬石,所有女兒家的柔情都被隱藏到了深處,男兒身的姬容算是徹底忘了她是一個女孩子。三年寶劍初試,她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打扮得灰頭土面的,將自己摔得渾身是傷,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她唯一親近的昊叔。她拖著一雙殘腿,回頭望向牆角,她尚且咬著牙沒有掉一滴淚,昊叔卻躲著哭得不成樣子,滿臉胡茬的粗漢哭成這樣也是尤其滑稽。她便笑著繼續走了,走進這個以血換命的鬼地方。
沂漠洲中原地區的大半土地被金氏王朝統治著,繁華無法蔭蔽的偏遠地區總是會被戴著人面具的惡魔盯上,他們以良善之舉掩蓋罪惡的真相,以救贖給苦難中的人們帶來虛偽的希望。江州柳街的盡頭有一處收容所,大多收養流浪的幼兒,這收容所的主人梅氏便是這江州人盡皆知的大善人,其盛譽堪比在世醫聖秦澤。世人只知梅氏收養流浪幼兒,就從未細究這些已然成年後的幼兒是何歸處。但想要揭穿梅氏的真面目,便要犧牲一個小兒,姬容就是一顆完美的棋子。
何容如同下墜一般從梅罹的懷中跌落,但梅罹還托著他的腰,他身體的重量便都壓在了他的手上。他舔了舔何容脖子上的牙印,一手抱起何容出了門。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古院小樓掩了半邊天,院落上空便只剩下粉紫的夕雲。
守在門兩邊的女僕都低著頭,待梅罹稍微走遠時,兩人才抬起頭一臉驚訝地看著家主抱著那少年,匆忙地趕上去,離著家主幾步遠跟在他們身後。梅罹將何容放在床上后便轉身離去,家主如此行徑就是告知院中所有人他是極為看重他的血仆,此番便沒有人刻意為難何容。
家主走後,兩個僕人褪去了何容的衣衫,被子掖好后,守在了房中。何容的長相是屬於很討人喜歡的那一類,清淡的少年面孔,一雙清澈有單純的眼睛,叫人心生憐愛。珍珍和珠珠是被分配來照顧何容的,與何容公子初見時,便被他的溫和謙恭驚艷了,心中的惋惜之情就更加強烈,將何容送進家主的房中原就是死路一條,歷來家主的血仆就沒有活著出來走出他的房間的。
家主梅罹也就是血族的始祖,他的性情與獸類最為相近,尤其是在進食時,異常得狂躁暴戾,常常將血仆折磨致死,他失控時,尋常的僕人是萬不敢近身的。這族的人雖不是暴炳至此,但大半都是偏執陰鬱,內心極為變態。像珍珍和珠珠這等的低等僕人以人的身份活在這個世上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服侍過的血仆也不計其數,自知生活在這種沒有生路的日子裡,對每一任主子都是盡心儘力,又因年紀上了百歲,待人很是慈和。
何容失血過多,整整昏迷了三日。珍珍看到主子眼皮子抖了幾下,匆匆跑去準備吃食,留下珠珠守在外室,時不時地瞅著何容。
初冬清冷的風溜進了屋內,吹撩起珠簾,響起細細碎碎悅耳的聲音。
他細長濃密的睫毛撲簌簌地顫著,一絲絲陽光隨著所以擺動的珠簾沒入睫毛的縫隙里,微啟的眼眸就暈染開一團模模糊糊的紅。就是這團紅,讓他渾身像落了刺一般,何容赫然地驚坐了起來,喘著粗氣,差點溺死於這場恐懼之中。
過了許久,何容才從渾噩中徹底清醒,安然無恙的靠著床頭。在短暫的恍惚中他就感受到手心處隱隱的痛和癢。抬起手便是入目的紗布,覆在被他攥出的傷痕上,他在心中暗罵了幾聲,但倒也慶幸自己的小命還好好的。
「何公子快點躺著,這日頭還早,寒氣未退的,最易感染風寒的。」說著闖進內室的珠珠就將何容又塞進了被窩裡。
何容看著眼前十分擔心他的僕人,暗自嫌棄,對對方的虛情假意有幾分的忌憚。就是他的兩個僕人騙他喝下什麼害人的葯,害他迷迷糊糊地進了仇人的房間,受人折辱。他心中記恨,面上卻未露出異色。
他面無表情地又坐了起來:「躺了數日,我坐一會兒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