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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六)

  [綠谷]

  [行省大道東側]

  火蛇在狂舞,東風在咆哮。

  尚未完全褪去綠色的冬小麥如同潮濕的草料,燃燒時反而比乾草噴湧出更濃烈的煙霧。

  烈火、濃煙和熱浪被狂風裹成一道牆,夾雜著哭喊與怒吼,自東向西席捲綠谷。

  站在熾焰之牆後方,鐵峰郡新軍第一營的降兵「帕科」只感覺雙腿發軟、頭暈目眩,一步也邁不出去。

  眼前這火獄般的景象, 也有帕科的一份「功勞」。是他向麥穗潑灑松油,是他把乾料搬運到農田,還是他……親手釋放了毀滅之火。

  猴子看到帕科愣愣站在原地,走上前拍了拍新兵的後背,卻發現新兵眼中已經滿是淚水。

  「都燒了,都燒了……」帕科哽咽著:「什麼都沒了。」

  猴子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他裝作不在乎地揉了揉鼻子, 沙啞地說:「是呀,太可惜,太可惜了。」

  「住口!」魯西榮提著短矛走過來,低聲呵斥:「血狼的決定也是你能指手畫腳的?」

  老軍士的嘴巴和鼻孔都被濕布遮住,頭盔下只露出一雙眼睛:「趕快戴好三角巾!」

  猴子登時噤聲,彎腰從提前準備好的裝著草木灰水的桶里撈出三角巾,草草擰了幾下,也跟老軍士一樣蒙住了鼻孔和嘴巴。

  魯西榮拄矛肅立,他的腳下是剛剛過火的焦黑農田,他的背後是連天的烈火與濃煙。

  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老軍士面無表情,言簡意賅地囑咐:「火場煙大, 風向多變。你們要跟緊我, 千萬不要走散。」

  「是!」猴子連同六帳新軍士兵齊聲回答。

  魯西榮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帶領部下進入出擊陣地。

  當第一營的所有士兵都在田埂之後等待出擊命令的時候, 猴子悄悄來到魯西榮身旁。

  他半蹲在魯西榮背後, 咬著牙, 用小到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顫抖地問魯西榮:「軍士,我們會補償他們的,對吧?」

  老魯西榮凝視著被付之一炬的金色原野,蒼涼地說:「我也不知道,猴子,我也不知道。」

  凄厲的軍號聲遽然壓過所有雜音,緊接著所有戰鼓一齊響起。

  不遠處,一個矮小的身影再次率先躍出田埂:「全體都有!衝擊——前進!」

  猴子和帕科對視一眼,也跟著爬過田埂,沖向農田之間的行省大道。

  ……

  與此同時,在行省大道。

  「風向自東向西!火和煙同樣是從東邊來的!」費爾特少校屹立在土丘上,居高臨下審視戰場,揚起馬鞭指著大道東側:

  「敵人一定也在東邊!就在火線之後!他們想讓大火做他們的前鋒,等我們的建制被打散,再依靠騎兵突擊,徹底摧垮我們。」

  除了帶隊入城的大隊長,費爾特麾下剩餘五名科班出身軍官此刻都在他身邊。五人的神情都緊繃著,但都強撐著沒有露出任何懼色和慌亂。

  「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我們不可能逃掉。但是用不著害怕!敵人在火線之後, 因此在火場蔓延過來以前,我們還有時間!」

  費爾特少校三言兩語判明敵情,處變不驚地下令:

  「既然火從東邊來,那我們就轉移到西邊去!把你們的部隊帶到大道西側!掃清路旁的可燃物!綠谷地勢西高東低,我們就以行省大道為隔火帶,就在大路西側,居高臨下!結陣迎敵!」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簇新制服的榮譽軍官向著費爾特少校狂奔過來,老遠就能聽見他的哭喊聲:「少校!全瘋了!瘋了!喪心病狂的叛軍!眼看就能收穫麥子也燒!他們怎麼敢?怎麼敢?我們快撤吧!」

  「閉嘴!」費爾特少校怒不可遏地拔出佩劍,狠刺馬肋衝下土丘,一改往日好好先生的做派,聲色俱厲大罵:「混賬東西!你的百人隊在哪?立刻滾回你的士兵身邊!否則,我親手處決你!」

  榮譽軍官被嚇得瞠目結舌、面如土色,他抹著眼淚,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灰溜溜地跑了回去。

  「諸位。」費爾特提著佩劍,轉身看向去年才畢業、今年剛回國的22期軍官們,言辭懇切:「此戰我能仰仗的只有你們。我全心全意地信任著諸位,望諸位也能堅守你們的方陣,不要辜負我。」

  五名軍官鄭重地抬手敬禮,各自去尋找自己的部下。他們的身影沒入煙霧,很快消失不見。

  小軍鼓奏出急促的旋律,斥罵與喝令聲不絕於耳。

  隨著命令逐級傳遞,費爾特的部隊如同從冬眠中蘇醒的蛇,雖然還很遲緩,但是的確正在恢復行動能力。

  就在費爾特少校身畔,兩個百人隊被軍官和士官的皮鞭、木棒驅趕著走下大道,一股腦地湧入道路西側的農田。

  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大吼:「整隊!重新整隊!趕快把周圍的麥草拔乾淨!」

  不顧安危,費爾特少校繼續停留在土丘上,焦急地觀察各大隊的動向。

  「時間!」他的心臟在劇烈地泵動,他甚至能感覺到脖頸和額頭的血管在隨著心臟的泵動而擴張收縮:「時間!」

  只要再有一點時間,他的部隊就能重整。到那時,不管有多少帕拉圖騎兵,也別想摧垮他的方陣。

  然而煙霧來得比火舌更快,轉眼間,行省大道兩側就徹底被濃煙所籠罩。

  士兵們掩著口鼻,仍舊在止不住地咳嗽。戰馬近乎失控,一些騎兵不得不牽馬步行。

  費爾特少校的視線也被阻斷,除了身旁的幾名傳令兵,再遠的地方,他已經完全看不見。

  突然,濃煙之後槍聲大作,隨之而來的是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

  恐怖的喊殺聲如同巨浪,一下下拍打著士兵們的心臟。費爾特附近也跟著響起一片驚叫,以及緊接著響起的斥罵與呵責。

  槍聲來自前方,費爾特立刻意識到——最前方的部隊已經接敵!

  他強忍下親自前去查看戰況的衝動,從身後拽過一個傳令兵,聲音尖利地下令:「馬上去第六大隊,向伊姆雷少尉詢問戰況,然後馬上回來告訴我!」

  「是!」傳令兵哭喪著臉抬手敬禮,戰戰兢兢地拉扯韁繩,準備離開。

  「告訴沿路各部隊!」費爾特少校沖著傳令兵的後背,又下達了一條命令:「注意防備來自道路東側的攻擊!防備敵人騎兵的突襲!火場一旦蔓延到大道上,敵人就要來了!」

  「是!」傳令兵打馬離去。

  一串急促的馬蹄聲襲來,費爾特少校警覺地提起佩劍,但是衝出濃煙的只有一名騎手——是費爾特麾下的大隊長卡達爾少尉。

  「少校!我的大隊已經重整結陣!」卡達爾少尉一路馳上土丘,神色急切地請求:「請您到第九大隊的方陣暫避。」

  「不行!」費爾特少校斷然拒絕:「我若是離開這裡,其他大隊就會徹底失去指揮。」

  「您若是被襲殺,其他大隊一樣會失去指揮!」卡達爾少尉上前拽住費爾特少校的韁繩,幾乎是在哀求:「您難道忘了之前那隊叛軍輕騎了嗎?這裡可以留幾個傳令兵值守,但是您必須跟我離開!」

  費爾特痛苦掙扎許久,用力在大腿上錘了一拳,跟著卡達爾少尉離開了道旁的土丘。

  ……

  而在戰場另一端,同樣正在觀察戰場的溫特斯·蒙塔涅,視線也被煙霧所阻隔。

  但是與費爾特少校不同,溫特斯麾下的輕騎兵一刻不停地向他彙報最新的戰況,使得他即使無法目視戰場,一樣能「看清」戰場的全貌。

  甚至因為配置的通信騎兵太多,導致指揮部獲取的信息過於雜亂,夏爾不得不帶領一批文員專門負責匯總、整理那些自相矛盾的報告。

  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安德烈唉聲嘆氣地來回踱步。

  「保民官閣下!」夏爾快走到溫特斯身邊——他在公開場合使用的稱呼一直很正式——語氣中難掩興奮:「敵軍已經完全撤退到道路西側!正在試圖重整!」

  溫特斯放下手中的紐倫鍾:「讓巴特·夏陵出擊。」

  「是!」夏爾領命離去。

  安德烈一屁股坐在溫特斯身旁,旁敲側擊道:「馬上就要徹底天黑了。是不是該我的騎兵……」

  「不行,我不想浪費你的騎兵的體力。」溫特斯收起地圖:「敵軍沒有完全進入伏擊場,今天我們恐怕不能全殲敵軍。或許,我們要考慮備用計劃了。」

  「啊?」安德烈瞪起了眼睛。

  ……

  戰場北側,「第六軍團」第八大隊的奧爾辛少尉在竭力維持著方陣不崩潰。

  與費爾特少校提供的信息不同,敵人的部隊不是想要渾水摸魚的輕裝騎兵,而是裝備精良、作戰兇悍的步兵。

  雖然對方人數不多,但卻抓住奧爾辛少尉麾下的新兵不善於肉搏戰的弱點,藉助煙霧掩護,將千人規模的正面交戰變成幾十人規模的短兵相接。

  奧爾辛少尉麾下的六個百人隊,有兩個在混戰中被擊潰,剩下的四個百人隊連同潰兵被他聚集起來,結成了一個大隊級的方陣,背靠著道路苦苦支撐。

  從道路東側發起進攻的敵軍見到大隊規模的方陣,紛紛主動退避,轉頭追擊那些潰逃的小股士兵。

  然而沒過多久,奧爾辛少尉周圍就響起了槍聲。

  叛軍的火槍手隔著煙霧向奧爾辛少尉的方陣放冷槍,而奧爾辛麾下的火槍手卻只能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打一氣。

  絕望的奧爾辛發瘋似地祈禱,祈禱火儘快熄滅、祈禱煙速速散去、祈禱援軍趕快到來、祈禱黑夜降臨好讓他有機會趁亂撤離。

  ……

  綠谷西側高地,巴特·夏陵正在等待出擊命令。

  「營長,我還是不明白。」新近被提拔為連長的前軍士「九指」小聲問:「為啥一營都幹起來了,咱們還得擱這干瞅著啊?」

  巴特·夏陵仔細地觀察著遠處的火光,漫不經心地問:「你跟保民官打過獵嗎?」

  「沒有。」九指搖了搖頭,遺憾地說:「我是保民官大人拿下熱沃丹之後,才入的伍。」

  「跟保民官打過獵,你就懂了。不過沒打過獵也沒關係,我一說你就明白。」巴特·夏陵隨手摺斷一根樹枝,在地上勾畫:「打獵——我是說圍獵,一般要把人分成兩隊,一隊負責弄出動靜,驚嚇獸群,把鹿啊、兔子啊都嚇出來;另一隊則要設下包圍圈,負責堵截獸群。」

  九指似懂非懂地點頭。

  巴特·夏陵用樹枝一指煙霧繚繞、火光衝天的戰場,笑著說:「別看一營打了第一槍,但他們不過是在驅趕野獸。真要吃掉獵物,還得靠我們。」

  九指這下聽懂了,興奮地問:「您的意思是——這次咱們是主攻?」

  「對。這個戰術叫……」巴特·夏陵揉了揉額頭,在記憶中找出了答案:「這個叫砧錘戰術!不過這一次,砧板是步兵,鎚子也是步兵。而且這一次,是一營當砧板……」

  巴特·夏陵露出微笑:「我們做鐵鎚!」

  說話的時間,穿著綠色衣服的傳令兵疾馳而來,在巴特·夏陵面前勒馬,取出一支鐵箭:「夏陵營長!保民官命令伱出擊!」

  巴特·夏陵接過鐵箭,撫過箭身上熟悉的划痕與凹痕。

  「擊鼓!」巴特·夏陵踏鐙上馬,高舉鐵箭,沖著戰場大吼:「出擊!」

  震天的戰鼓聲從他身後響起,樂手使出全身力氣吹出進軍的旋律。

  鐵峰郡新軍的三個步兵營湧出林地和農田,向著躲避到大道西側的敵人發起全線猛攻。

  ……

  戰場南側,正在全力收攏前方潰散部隊的費爾特少校驚恐地發現,比之前的喊殺聲更加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戰鼓聲從他的背後傳了過來。

  「真他媽是瘋子!瘋子!」費爾特少校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叛軍就不怕把自己的部隊也卷進火場嗎?瘋子!」

  可是罵得再凶也沒意義,費爾特心裡清楚:雖然結成方陣的士兵能夠同時應對多個方向的進攻,但背後敵軍的出現對於士氣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費爾特少校竭力放空大腦,冷靜思考——位於行軍縱隊前方的第六、第七、第八已經失去聯絡;他所在的第九大隊還維持著建制,在他之後還有第十大隊和楓石城提供的一個大隊。

  是支援前軍?還是繼續留在此處收容潰兵?

  抑或是……壯士斷腕?

  奧爾德·費爾特少校作出了決斷。

  「第九大隊,保持陣形向南!與第十大隊和楓石城大隊的合併方陣!」第九大隊方陣內的費爾特少校拔出佩劍,指向來路下令:「卡達爾少尉!讓你的人『慢步』撤退!」

  卡達爾少尉一愣:「撤退?」

  費爾特少校艱難而堅定地說:「撤退。」

  卡達爾少尉的聲音幾乎聽不見:「那前面的部隊怎麼辦?」

  「派人命令他們也撤退。如果他們潰散了,就等著他們自己追上來!」費爾特少校冷冷回答:「如果他們能追上來,就把他們重整進方陣里。」

  如果前方部隊不能追上來怎麼辦?費爾特少校沒說。

  卡達爾少尉喉頭翻動,他艱難地回答:「是。」

  鼓手撿起掉在地上的戰鼓,哆嗦著敲起慢拍的鼓點。

  第九大隊的方陣動了起來,緩慢地向著來時的方向爬行。

  費爾特少校躍馬出方陣,繞著己方方陣疾馳高呼:「鼓起勇氣!回憶你們的訓練!就按照你們訓練的方式行進!潰逃只會死得更快!」

  然而就在此刻,轟雷般的馬蹄聲從山谷外響起。

  數以百計的輕騎兵從濃霧中衝出。

  為首的輕騎兵在咆哮:「那個臉上帶傷的傢伙!絕對不要讓他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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