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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鳶花

  離開熱沃丹,沿著大路向東跋涉兩百公里,就能抵達[鳶花堡]。

  鳶花堡是白山郡的首府,位於白山郡中部的平原上,因漫山遍野的鳶尾花而得名。

  就在溫特斯為士兵們指明敵人時,其中一位敵人——鳶花堡駐屯所分管情報的哈德森上尉走入堡壘深處的一個神秘房間。

  房間內外如同兩處世界,外面秋高氣爽,裡面卻水霧瀰漫、溫暖舒適。

  這是一間單人浴室,大約兩米寬、三米長的浴池裡面,一個男人愜意地泡著澡。

  不過以哈德森上尉的視角,他只能看到一顆猶如雞蛋般光滑的……頭。

  世人皆以蓄髮為美,越是濃密、秀亮便越美。為求美觀,許多人甚至不惜重金購置假髮。

  所以,只有一種情況會導致一位男士變成光頭。

  那就是他悲劇性地禿了頂,又自暴自棄將剩下的頭髮也剃得精光。

  從這件小事來看,他的心腸一定如鐵石般冷酷無情。

  「上校。」哈德森上尉彙報道:「浮橋已經準備好了。」

  被稱為[上校]的光頭男人點頭,沒有說話。

  「伍茲中尉選了幾處架橋地點,您要不要看一下?」

  「你們研究去吧。」光頭上校慢悠悠活動著肩膀:「對了,鐵峰郡那小子,最近在幹什麼?」

  哈德森上尉表情複雜:「據線人說,叛軍首領蒙塔涅最近在……斂財。」

  「斂財?說說看。」光頭上校突然來了興緻。

  他轉身看向哈德森中尉,一張被毀掉半邊的面出現在哈德森眼中。

  巨大的暗紅色疤痕組織覆蓋他的左頰,彷彿是有人把他的左臉先炸碎、再拼好。

  無論第多少次看到這傷疤,都能讓哈德森上尉發自內心感到害怕。

  上校究竟是如何在這種程度的重傷中倖存則更令人好奇。

  可惜光頭男人從不談起此事,旁人也不敢問。

  「據說他向熱沃丹商人逼捐。還搞出不少記名債卷,強迫熱沃丹商人認購。反正是鬧得滿城風雨。」哈德森上尉無可奈何地嘆氣:「真是令陸院蒙羞。」

  光頭上校哈哈大笑,水面都在跟著顫抖。

  他反倒為叛軍首領開脫:「沒辦法,誰讓鐵峰郡太窮。他要養兵,又沒錢,那就只能從商戶身上刮。」

  「維內塔人。」哈德森上尉輕笑一聲。

  「還有別的情報?他總不能就在忙著刮錢吧?」

  「叛軍首領蒙塔涅還在修葺城牆、深挖壕溝。看樣子,他是要在熱沃丹與我們硬碰硬來一仗。」

  「他兵少,倚城堅守是最合理的策略。」光頭上校咂嘴道:「不過他打定主意縮進龜殼,倒是有些棘手。」

  哈德森上尉頗為不屑:「我看他不行,據說攻破熱沃丹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的妻子先接進城。指揮官完全是貪圖享樂之徒,部隊怎麼可能有戰鬥力。」

  「那羅納德是怎麼輸的?」光頭上校冷笑反問。

  哈德森上尉啞然,他斟酌著用詞:「冒進、輕敵、運氣不好……」

  光頭上校又一次哈哈大笑:「你不如乾脆說,羅納德是個廢物。」

  哈德森上尉神色尷尬。

  「可羅納德不是廢物,否則也不可能以少校銜任一郡的軍事主官。」光頭上校抓著頭皮,沉吟道:「而且看那小子的抗稅宣言,他不像是貪圖物質歡愉的人。」

  「說實話,屬下覺得也不該。他可是海藍出身,怎麼可能進了熱沃丹就開始放縱享受?但從他的行為來看,他確實是腐化了。」

  光頭上校露出一絲笑意:「說不得是故意在迷惑我們。」

  「確有這個可能性。」

  「不過也無所謂。」光頭上校又舒舒服服躺進水裡:「他就一千多士兵,而且還都是俘虜。八個大隊從兩面夾擊,就算他有再多心思,也是白搭。」

  哈德森上尉點頭。

  俄而,他又開口道:「而且情報顯示,叛軍內部的權力傾軋很嚴重。想來叛軍的戰力已經進一步衰弱。」

  「傾軋?」光頭上校眉毛一挑:「這才哪到哪?就開始玩起了爭權奪勢?」

  「是,就是傾軋。叛軍首領蒙塔涅排擠叛軍指揮官[傑拉德的巴德]和[理查德·梅森]。他剝奪了兩人的軍權,打發兩人去遷移流民。

  而另一名叛軍指揮官[安德烈亞·切利尼]則是長期不露面,推測已在內部火拚中身亡。叛軍如今完全是由溫特斯·蒙塔涅一人獨裁,年輕氣盛不懂分享權力,這也正常。」

  光頭上校完全也不關心其他內容,他眉頭緊鎖,追問:「遷移流民?怎麼回事?」

  「線人彙報,蒙塔涅正在驅趕熱沃丹周圍的流民前往鐵峰郡西南地區,他把巴德和梅森兩人打法去做這件事。」

  光頭上校猛地從水裡站起來,不顧身上什麼都沒穿:「線報,拿給我看。」

  哈德森上尉對此習以為常,早已移開視線,他取出一份謄抄過的信紙,遞給上校。

  光頭上校打開窗戶,不顧秋風寒涼,借著窗外的光線眯起眼睛仔細閱讀線報。

  過了好一會,他關上窗戶,把信紙遞還給哈德森上尉。

  「難怪趕在秋冬也要出兵打他。」光頭上校喟然長嘆:「再不動手,他就要成氣候了。」

  「您的意思是?」

  「擬一封信給齊柏爾·佐爾坦上校。」光頭上校走出浴池:「提前出兵。」

  「提前?提前到什麼時候。」

  「越快越好。」光頭上校瞪起眼睛,他的左頰肌肉僵硬不受控制,令他的表情有些猙獰:「那小子派了不知多少哨探過來。我們什麼準備好,他比我們還清楚。要打,就要快,趁著天氣還暖和,打他個措手不及!」

  ……

  ……

  熱沃丹,軍官寓所。

  因為溫特斯讓羅納德少校的家人繼續住在駐屯官宅邸,所以安娜和凱瑟琳只能暫住未婚軍官寓所。

  安娜面前擺著一本賬冊,她支著下巴,正在寫寫算算。

  溫特斯太缺人。能幹體力活的人,他有很多。而能幹智力活的人,他兩隻手就能數過來。

  他甚至沒有能準確丈量土地、計算面積的下屬,給士兵的授田目前仍是「把土地、耕畜、穀物發給軍屬,能種多少是多少」的粗放模式。

  所以溫特斯的私人賬目、新駐屯所的賬目以及所有的公賬,目前都是安娜在管。

  除了她,也沒人能管。

  凱瑟琳唉聲嘆氣在房間里踱步,攪得安娜也心神不寧。

  新墾地行省位處邊陲,民風保守,城市風俗對未婚女士的禁錮甚至比鄉村地區更要嚴厲。

  凱瑟琳到了熱沃丹,反而沒有在狼鎮過得輕鬆。

  「你要是閑著,凱特,就來幫我算算帳。」安娜忍不住開口。

  「好啦,蒙塔涅夫人,」凱瑟琳倒在姐姐身上:「你這個假夫人,比真夫人還上心。」

  安娜臉頰霎那間泛起紅暈。

  她目前的公開身份是蒙塔涅上尉的妻子。

  因為未婚同居太過聳人聽聞,可如果是妻子,那就沒人會覺得奇怪。

  雖然從程序上來說,兩人不僅沒有訂婚,甚至還沒有和彼此父母正式見面。

  「倒不是我上心。」安娜紅著臉說:「而是賬目太多,我已經有些管不過來了。」

  「那就不管。」凱瑟琳撒嬌道:「他的私賬讓你管也就算了,公賬也讓你管,這也太吝嗇了,就不能去雇幾個會計?」

  安娜輕輕嘆了口氣:「他雇不到。」

  「對呀,他這門生意,哪有正經人家肯為他工作。」凱瑟琳越說越生氣:「就只能可著你用。」

  風輕拍著窗欞,安娜放下羽毛筆,抱著妹妹,說:「你應該回狼鎮去,那裡安全。」

  「他不是催促你也回狼鎮嗎?你為什麼不走?」

  「我走了,這裡就更亂了。」安娜搖了搖頭:「人人都把我當成蒙塔涅夫人,那我就真的成了蒙塔涅夫人。我若在這時離開,所有人都會以為是他的意志崩潰了。」

  凱瑟琳輕哼一聲,帶著一絲醋意埋怨道:「你怎麼對我就沒這樣好過?」

  「誰說的?」安娜使勁彈了妹妹額頭一下,笑著說:「從小到大我不是一直都在忍耐你?」

  凱瑟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她生氣地問:「忍耐我?」

  「好好好,那是你忍耐我。」

  「你不走,我也不走!」凱瑟琳賭氣道:「你不是一直忍耐我嗎?那你就繼續忍耐我吧!」

  「你留下可以,但你得找點事情做。」安娜拿出一個正面例子:「你應該學學小米切爾女士,她每天過得多充實。」

  「你讓我去和那個野丫頭學?」姐姐每次提到斯佳麗,凱瑟琳都特別委屈:「她成天到晚都待在馬廄里,哪有體面人家女兒該有的模樣。」

  自從那次激烈的衝突之後,凱瑟琳不再使用「小騷蹄子」這個詞,轉而用「野丫頭」代指她的敵人。

  「不,她過得很好,我還很羨慕她。」

  凱瑟琳氣急敗壞:「你你你……你讓她給你當妹妹!然後你們姐妹爭夫,那才好呢!」

  安娜不為所動,她沉思著,突然拿出信箋匆匆寫下幾行、摺疊、封好,搖鈴輕喚:「麥德林太太?」

  不過多時,用黑紗束著頭髮的麥德林太太推開房門:「納瓦雷小姐?」

  米切爾夫人留在莊園,但她放心不下安娜、凱瑟琳和斯佳麗,便請麥德林太太和另一位嬤嬤來照顧三人。

  「有件事還請勞煩您。」安娜把封好的信遞給麥德林太太:「請把這封信送給夏爾先生,就是溫特斯先生的侍衛。另外還請叫一輛馬車來。」

  麥德林太太寡居,按風俗可以拋頭露面,做事方便。

  她接過信,點點頭,又關門離開。

  安娜站起身,摘下袖套,對妹妹說:「好啦,我們也該裝扮一下,出門訪客。」

  「去見誰?」凱瑟琳驚訝不已。

  她們在熱沃丹沒有認識的親朋,而最近的納瓦雷商行分行在楓石城。

  安娜偏愛安靜,連帶著凱瑟琳也沒什麼機會參加熱沃丹的社交活動。

  「這些賬目的數量,確實已經逐漸超出我的能力範圍。而且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多。」安娜打定主意:「既然雇不來會計,那就自己開班培訓。」

  「您發什麼瘋?」凱瑟琳被姐姐的想法嚇得花容失色:「我們兩個可是女人,怎麼可能和外面的男人隨便接觸?哪怕是M先生的部下也不行。」

  「當然不是我親自教。」安娜微笑著安撫妹妹。

  凱瑟琳長長舒一口氣,又挑起眉梢:「那誰來教?」

  「請一位資深會計就好。」安娜拍了拍妹妹的後背:「我們去拜訪一下老普里斯金夫人。正好,我也該適當露露面。」

  ……

  與此同時,馬廄里,皮埃爾正在同妹妹告別。

  斯佳麗在幫長生喝奶,博塔雲不帶駒,見到長生甚至會用蹄子踢。

  小長生只喝到七天母乳,在之後博塔雲就徹底斷奶。

  不得已,溫特斯給小長生找來幾名「奶媽」:一匹正在帶駒的騍馬、兩頭羊。

  帶駒的母馬脾氣極為暴躁,也不讓小長生喝奶。

  目前,小長生全靠喝羊奶活著,而產奶的母羊還沒有他長得高。

  所以不得不先把母羊架起來,再讓小長生去喝,這個過程必須有人從旁協助。

  這活之前有溫特斯來幫忙,現在溫特斯軍務纏身,便都落在斯佳麗一人身上。

  「喝羊奶長大的馬駒,以後還能騎?」皮埃爾打趣道。

  斯佳麗眉心蹙起,使勁瞥了哥哥一眼:「怎麼不能騎?長生可好著呢。」

  「我要走了。」

  「去吧。」

  皮埃爾嘴唇開合,最後還是艱難說道:「百夫長讓我去找鐵匠,爸爸也在那邊,說不定能找到爸爸。」

  斯佳麗沒有回頭,眼淚一直流到她的下頜,她盡量裝作平靜地說:「去吧。找不到也別難過,爸爸如果活著,一定會回來的。」

  「是的,爸爸可比我厲害。」皮埃爾笑著說道:「我把瓦夏也帶上了,說不定能把老謝爾蓋叔叔也找回來。」

  斯佳麗用手背擦掉眼淚:「你們要小心。」

  「我最放心不下你。」皮埃爾第一次拿出哥哥的口吻:「你呀,以後不要再和小納瓦雷女士鬧彆扭了。」

  斯佳麗氣惱地轉身,把手上的羊奶甩向哥哥。

  「那個狐狸眼要是不來招惹我!」斯佳麗委屈地說:「我難道會去主動招惹她嗎?你向著她,你去找她給你當妹妹吧!」

  說著,斯佳麗生氣地抓起草叉。

  皮埃爾就這樣被趕出馬廄。

  走到院子里的時候,他正遇到出門送信的麥德林太太。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僻靜無人處,緊緊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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