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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新生

  狼鎮農民大多就近藏進森林。

  大家對於這套流程已經很熟練,因為早先征丁隊一波接一波來的時候,農夫們就是往老林里鑽。

  不少農民還在林子里挖了暗窖藏糧食。

  至於溫特斯,他很清楚他是頭號目標,因此躲得更遠。

  他越過大角河,跑進了無人區。

  荒原浩瀚,他手上又不缺馬。別說羅納德不知他在哪,就算知道他在哪,也別想追上他。

  「原來這就是造反?」小獅子頗為好奇:「你怎麼到哪都是被人追著跑?」

  兩人並肩坐在山坡上,此地方圓五公里內視野最佳,任何試圖靠近的人都無處遁形。

  「畢竟是第一次,還不熟練。」溫特斯笑著反問:「你說哥在編戶齊民,能否給我仔細講講?」

  小獅子遞給溫特斯一根甜草桿:「是瑞德[德薛禪]教他的,大概就是把黔首都像編筐那樣編到一起吧。我也不太懂,不過就算我懂,也不想告訴你。」

  「編你們赤河部的人?」

  「不,我哥討平主兒勤部,把主兒勤人都抓了過來,所以先編主兒勤人。」

  溫特斯嚼著甜草桿,思考「把百姓像編筐那樣編起來」的意思。

  對方首次提到[編戶齊民]這個詞時,他就嗅到幾分危險氣息。

  小獅子也嚼著甜草桿,嘆息著說:「還是草原上造反簡單,叫齊人馬,直奔對方老巢。打贏就贏,打不贏就跑,痛痛快快、乾淨利落。」

  溫特斯大笑。

  「你別笑,就是這樣。草原社會鬆散,誰強大家就跟著走,打仗也是如此。每逢戰事,諸部便聚在一起,推舉一個首領做統帥。要是首領戰死或者戰敗,軍隊立刻就會土崩瓦解。」

  「那要是贏了?」

  「同樣會土崩瓦解。」小獅子輕輕笑著:「不過大家心情會好一些。」

  溫特斯開懷大笑,甚至驚動了在山坡另一面放哨的巴德和箭筒士。

  笑過之後,溫特斯正色對小獅子說:「既然你告訴我荒原上的事,那我也告訴你一件荒原之外的事。我要教你做生意。」

  「什麼意思?」小獅子眉心輕皺。

  「你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小獅子乾脆回答:「不知道。」

  溫特斯目光炯炯:「本錢。」

  小獅子望向狼鎮的方向:「可是你的本錢,已經沒了。」

  「是啊,羅納德毀了我的本錢。」溫特斯也看著狼鎮的方向,話鋒一轉:「但如果一切順利,羅納德的本錢應該已經被我搶了過來。」

  「我說你這裡怎麼一個兵也沒有。」小獅子笑吟吟的:「我還想勸你,不如趁早來找我,至少不會被人追在屁股後面到處跑。既然有本錢,你是想和我哥做生意?」

  「沒錯。」

  「好啊。」小獅子打掉手上的塵土,抽出一根繩子:「咱們可以談談俘虜的價格。」

  「這本錢,我不會拿來贖俘虜,我要拿它去做更大的生意。」溫特斯笑眯眯的:「所以,我其實是想賒賬。」

  小獅子啞然失語,他喉結翻動著:「這……

  安德烈一聲大喝打斷小獅子:「南邊!有人在往這來!」

  溫特斯和小獅子猛地跳起,奔向戰馬。

  「還真找了過來。」安德烈氣急敗壞:「羅納德他不累嗎?還不趕緊回熱沃丹?跟我們在這磨蹭什麼呢?給大家都省點力氣好不好?」

  「要是你,你比他來的還快。」巴德在給馬上鞍。

  巴德的透骨黃已經不在了,安德烈的那匹寶貝黑馬也不在了,兩人現在騎得都是小獅子送來的赫德馬。

  山坡上休息的人們眨眼間都已上鞍:溫特斯、巴德、安德烈和兩名杜薩克,以及小獅子和他的六名護衛。

  除乘馬以外,每人的馬鞍上還綁著三匹從馬。

  羅納德再生出兩條腿,他也追不上。

  「我還有一份禮物,本來想走的時候給你。」小獅子笑道:「這就給你拿出來吧。」

  他吹了一聲呼哨。

  一名箭筒士從馬鞍袋裡取出一卷布——不,是一面旗。

  「該不會是?」安德烈的眼睛猛地瞪起來。

  溫特斯不會不認得這是什麼。

  「沒錯,就是。」小獅子大笑:「就是我發現你的時候,你身上裹著的旗幟。我哥讓我把它給你送來。」

  溫特斯接過前傑士卡大隊、后蒙塔涅大隊的軍旗,放入懷中。

  「咱們走吧!」他輕扯韁繩。

  「等等!」安德烈叫住眾人,他眯起眼睛,看著來者:「好像是咱們的人。好像是海因里希!」

  溫特斯定睛看去,兩騎正在朝山坡狂奔。

  左面那騎是他派去監視熱沃丹軍隊的哨探,右邊那騎正是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隨巴德返回帕拉圖,因為兵荒馬亂找不到爺爺,所以留在了軍隊里,在巴德手下當憲兵。

  巴德和溫特斯會合,他也重新回到溫特斯身邊。

  其他人都去打熱沃丹的時候,溫特斯把海因里希留在狼鎮。

  名師弗朗茨的長孫少言寡語、做事穩重。

  溫特斯很喜歡他,特意派他和夏爾去保護女眷們。

  看清來者是海因里希,溫特斯立刻從山坡疾馳而下,迎上海因里希。

  「怎麼了?」溫特斯問,他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是米切爾小姐!其他夫人和女士沒事!」海因里希言簡意賅,但他的眼裡罕見流露出驚慌:「有一匹懷駒母馬難產,留在米切爾莊園。米切爾小姐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回去!」

  ……

  同一時間,熱沃丹市。

  戰鬥已經徹底結束。

  所有的守軍都被解除武裝、捆綁並關押。

  無人收斂的屍體躺在大街上,告訴市民拂曉那場戰鬥不是他們的夢。

  昨晚攻城的時候,熱沃丹市民聽見攻城方自稱是「來戡亂的新墾地軍團」。

  天一亮,他們才發現。

  來的哪裡是新墾地軍團,分明是他們早有耳聞的「血狼幫」。

  而「血狼幫」的所作所為,也活脫脫就是土匪進城。

  一輛輛馬車駛入熱沃丹,大有不搬空一切誓不罷休的架勢。

  熱沃丹此刻一片混亂,溫特斯的士兵沒有軍服,全靠肩上綁的紅帶子辨識。

  許多流氓地痞發現渾水摸魚的機會,他們紛紛在肩膀繫上紅帶,打砸搶燒。

  城外的流民也發現熱沃丹的混亂,他們受盡欺壓,又餓又怒,如今找到發泄的窗口。

  大亮流民湧入熱沃丹,在地痞無賴的煽動下搶糧搶物。

  熱沃丹大教堂甚至也被衝擊,城裡的流氓帶著城外的災民湧入教堂,神也沒能保住他的聖殿的安全。

  混亂之中,安格魯帶著二十幾輛馬車,直奔熱沃丹駐屯所。

  皮埃爾在後面追上來,氣得大吼:「鉤兒!你幹什麼去?快去糧庫、金庫、武庫!」

  「不行!」安格魯執拗地回答:「巴德中尉說得清楚,寧可不要金子、不要銀子,也必須把熱沃丹駐屯所的檔案庫完完全全帶走。」

  「檔案有個屁用!這世道,那些他媽都是廢紙!去糧倉!」

  「巴德中尉要我搬檔案庫!」安格魯的倔勁也上來了。

  皮埃爾也擰不過倔強的小馬倌:「好,你去,就給你十五輛大車!一輛也不多給!」

  小馬倌驅著馬車,趕往駐屯所檔案庫。

  皮埃爾看著街面上的亂象:肩上綁著紅帶子的人——也不知道是誰——砸開房門,把屋主人拖到街上痛揍,衣著破爛的災民也參與其中;

  許多鬼鬼祟祟的傢伙抱著金銀和瓷瓶跑進巷子,不知去向。

  「操!」皮埃爾忍不住大罵。

  「這樣不行!」皮埃爾心想:「我得去找胡安中尉!」

  皮埃爾正這樣想著,一名杜薩克飛馬馳來。

  「皮埃爾·吉拉德諾維奇!」來者遠遠就在大喊:「A先生和B先生要你馬上去見他們!」

  ……

  根據斯佳麗的計算,博塔雲的預產期應當在八月下旬。

  她計算的不對,因為騍馬在配種時會多次交配以確保能懷上。

  博塔雲的預產期其實是九月上旬。

  可是直到前天——九月二十日,博塔雲還是沒有要生產的跡象。

  這段時間,斯佳麗焦慮到失眠。她整夜整夜守在博塔雲旁邊,寸步不離。

  直到昨天中午,博塔雲突然開始宮縮。

  與此同時,蒙塔涅先生派來夏爾和海因里希——狼鎮所有人必須按照之前演練的那樣,馬上躲進森林,因為熱沃丹匪幫要來了。

  為了確保機密不泄露,作戰計劃的知情者被控制在最小範圍,甚至女眷們也是最後才知道。

  了解作戰計劃全貌的,只有軍官們。

  溫特斯事先以防備匪幫的名義,帶領狼鎮人演練過兩次撤離。

  等動真格的時候,卻恰巧遇到博塔雲生產。

  博塔雲痛苦地卧在草堆里嘶鳴,小駒子卻遲遲不出來。

  夏爾和海因里希幾乎是用武力把斯佳麗架走。

  可是斯佳麗完全遺傳了她父親的倔勁,夏爾和海因里希一個沒留神,斯佳麗就鑽進樹林里,跑回了米切爾莊園。

  而此時此刻,斯佳麗正在遭遇極大的危機。

  兩個熱沃丹士兵闖進米切爾莊園,他們見什麼、拿什麼,拿不走的也要砸碎。

  從一樓砸到二樓,又從二樓砸到一樓。

  一個士兵撞開二樓的一個房間,突然大喊另一人:「我找到大財主家的小姐的房間了!」

  另一個士兵慌慌張張跑過來,也在房門口呆立住。

  兩人傻站了一會,其中一名士兵猛地趴到床上,使勁地嗅著。

  「要是能上一個大財主家的小姐,老子這輩子也值了!」他大喊。

  另一個士兵也跟著照做。

  兩人先是蹭著床單、枕頭,很快這種發洩慾望的方式已經沒法滿足他們。

  其中一人一刀插進枕頭,發狂般撕扯著。

  鴨絨在房間里飛舞,就像下了一場大雪。

  「等等!」另一個士兵拉住同伴:「什麼聲音?」

  他們聽到馬兒的嘶鳴聲。

  循著這聲音,兩人一路找到馬廄,正正好好把斯佳麗堵在裡面。

  斯佳麗穿著臟褲子、舊襯衫,頭髮束著,看起來有三分像男孩。

  但是繼承自她母親的精緻五官卻不是衣服所能遮掩。

  兩個熱沃丹士兵看得呆住。

  年紀比較大的那個自從被招進軍隊,已經很久很久沒碰過女人。

  年紀比較小的那個,從來都沒碰過女人。

  斯佳麗抓起草叉,雖然驚慌但沒有尖叫:「我父親是杜薩克,我哥哥也是杜薩克,你們敢碰我,我就殺了你們,然後自殺!」

  「就算不是大財主的小姐!馬夫的女兒也行了!」年紀大的士兵大喊一聲,發狂般撲向少女。

  「來人啊!」斯佳麗尖叫著刺向已經變成野獸的人。

  年紀大的士兵撞在草叉上,鋒利的草叉刺進他的小腹。

  「你!」他驚慌地大喊:「你殺了我!」

  「你!」他憤怒地大喊:「你殺了我!」

  「你這該死的小娘們!」那士兵凶性大發,草叉還掛在肚子上,一把抽出軍刀,狂嚎著揮向少女:「我殺了你!」

  斯佳麗尖叫著躲開,卻始終沒有鬆開草叉。

  年紀小的那個士兵已經被嚇呆。

  馬蹄聲由遠及近。

  兩名軍官一前一後衝進馬廄。

  只是一眼,兩名軍官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年紀小的那個士兵已經嚇到尿褲子:「羅……羅納德少校……埃佩爾上尉……」

  羅納德少校鐵青著臉,一把拽倒年紀較大的士兵,狠狠踢向後者的下頜。

  那士兵竟被踢得直接昏死過去。

  埃佩爾對他該做什麼也心知肚明,他拔出佩劍,了結掉地上的士兵,又把傻站著的另一名士兵帶出馬廄。

  「你沒事吧?」羅納德和藹地問少女。

  斯佳麗手上仍舊握著草叉,她驚恐地看著陌生軍官,胸膛劇烈地起伏。

  「你為什麼沒走……」羅納德的視線移到馬房裡的白馬身上。

  作為騎兵科出身的軍官,他很快想通前因後果:「是因為她嗎?」

  羅納德走進馬房,俯身查看白馬。

  看到陌生的軍官接近博塔雲,神經緊繃的斯佳麗尖叫著刺向對方。

  羅納德反應很快,用劍柄打偏草叉:「冷靜點!小姑娘。她難產了,而我能幫你。」

  聽到「難產」這個詞,斯佳麗心中的恐懼被暫時壓住。

  隨之湧上心頭的是后怕,眼淚奪眶而出,斯佳麗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羅納德少校面對哭泣的小姑娘也束手無策,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到白馬身上。

  「預產期是什麼時候?」羅納德問。

  「八月第四個星期。」斯佳麗哭著說,她努力想擦乾眼淚。

  「別擦,你手那麼臟,會得眼疾的!」羅納德無奈取出手絹,遞給少女。

  他跪在地上查看宮口:「駒子個頭太大,位置好像也不對,母馬生不出來……這是頭胎嗎?」

  「我……我不知道……」

  羅納德挽起袖子:「得把小馬駒拖出來!你,去給我找兩根粗麻繩來!要粗的,越粗越好!」

  又是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不大一會,一個人走進馬廄。

  聽到腳步聲,羅納德高興地抬起頭:「埃佩爾,你來的正好,快來幫……」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因為眼前是溫特斯·蒙塔涅的面龐。

  「埃佩爾呢?」羅納德問。

  「昏了,沒死。」溫特斯回答。

  斯佳麗大哭著撲進溫特斯懷裡。

  「你……和她……你們?」羅納德少校說不出話來。

  溫特斯輕輕拍著斯佳麗的後背,問:「博塔雲怎麼了?」

  「難產。她什麼時候開始宮縮?」

  「昨天傍晚。」斯佳麗擦著眼淚回答。

  「那馬駒子恐怕不行了,胎位不正。現在動手,還能救母馬。」

  「我來幫忙。」溫特斯也開始挽袖子。

  羅納德點頭。

  步兵軍官給騎兵軍官當助手,兩人試著給博塔雲接生。

  羅納德洗凈雙手,伸入母馬宮口,摸索著。

  博塔雲被刺激到,后蹄猛蹬,踹在溫特斯身上。

  溫特斯輕哼了一聲。

  斯佳麗緊忙跪在博塔雲身旁,輕輕摩挲著馬兒的側頸。

  「沒關係的,別害怕……」她安撫著馬兒,下意識哼起一首兒時歌謠:「雪絨花、雪絨花、清晨迎接我開放;小而白、潔而亮……」

  「找到了!」沉著臉的羅納德突然興奮大喊。

  他緊咬牙關,吃力地拖拽。

  隨著少校的身體一點點向後挪動,一對小小的馬蹄從宮口伸出。

  「腰帶!」羅納德大吼。

  溫特斯飛快解下腰帶。

  「還有我的!」

  少校的腰帶也被解下。

  羅納德喘著粗氣:「套上!套在蹄子上!」

  兩條腰帶分別系在馬駒的兩踝。

  「使勁拉!往一個方向用力!不要掰!」

  溫特斯聞言,把兩根腰帶纏在手上,深吸一口氣,開始發力。

  博塔雲很疼,它痛苦地嘶鳴。

  斯佳麗哭著抱住馬兒,斷斷續續地哼著歌謠:「白雪般的花兒……願你芬芳……永遠開花……生長……」

  先是半透明的胎膜,然後是馬駒的雙腿。

  突然,馬駒的身體卡住了。

  溫特斯已經使出很大的力量,但他沒法使用更大的力量。

  小馬駒的雙腿看起來那麼脆弱,哪怕力量大一點,都會傷到它。

  「使勁!」羅納德手上幫忙,沖著笨拙的步兵軍官怒喝:「使勁啊!它能承受的了!」

  溫特斯咬著牙,緩緩加力。

  「頭露出來了!」羅納德驚喜萬分:「用力!」

  先是一個小巧的鼻尖,然後馬駒的頭逐漸伸出宮口。

  羅納德有條不紊地清理乾淨馬駒的鼻腔,扶著馬駒的頭頸,協助溫特斯向外拖拽。

  馬駒睜著眼睛,身上套著一層淺白色的胎衣。

  頭頸伸出宮口之後,腰帶給溫特斯反饋的拉力猛然減小。

  馬駒順暢地被拖出母體。

  伴隨「啵」的一聲,馬駒的后蹄也離開宮口。

  淺白色的胎衣連著紅色的胎盤,也隨著馬駒離開博塔雲。

  博塔雲的腹部癟了下去,它精疲力竭地躺在草堆中,喘息著。

  「成功了!」斯佳麗親吻博塔云:「成功了!」

  「它活著嗎?」溫特斯不敢去看,因為少校說是馬駒是死胎。

  「還活著!天吶!呼吸!」羅納德少校扯下上衣,給馬駒擦拭著鼻腔、頭顱和身體:「呼吸!呼吸就能活!」

  淡黃色的羊水沾在少校的軍服上,但他絲毫不介意。

  溫特斯飛快脫掉上衣,遞給少校。

  強運的孩子的呼吸最初很微弱,慢慢變得強烈,胸膛也開始起伏。

  它是一匹介於灰色和黑色,和它灰色的父親和純白色的母親完全不一樣。

  「你真漂亮。」溫特斯跪在強運的孩子身旁,輕輕撫摸著它濕淋淋的鬃毛。

  「真是個大傢伙!聖體在上!」羅納德欣喜若狂地給馬駒擦拭身體,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真是個大傢伙!難怪母馬會難產!這麼會長這麼大?老天!」

  他抬起馬駒的後腿,仔細辨認了一下。

  「還是匹小公馬呢!」羅納德大笑。

  斯佳麗破涕為笑,臉色羞紅。

  「母馬是你的?」羅納德問溫特斯。

  「不……它的父親,是我的夥伴。」溫特斯突然回想起強運奔跑時的美麗姿態:「但是它不在了。」

  羅納德少校動作一滯,苦澀地說:「這是沒辦法的。給這小傢伙起個名字吧!放心,它將來也一定是頂棒的戰馬。」

  「不!」溫特斯眼眶中盈滿淚水:「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上戰場。」

  小馬駒幾乎是剛一剩下,就想要站起來。

  它眨著眼睛,跌跌撞撞地撐起膝蓋,又摔倒。

  斯佳麗想要扶起馬駒。

  羅納德攔住少女:「讓它自己站起來。」

  數次失敗,又數次重試,強運的兒子終於撐起四腿。

  它的腿還很纖細,但是長度已經和成年馬差不多。

  它雖然站得顫顫巍巍,但它終究憑藉自己的力量,頑強地站在大地上。

  溫特斯抱住強運的兒子。

  馬駒不知道為什麼面前的人類對他如此溫柔——它甚至還沒有人類的概念,它只是覺得,它很喜歡面前的「事物」的氣味。

  它輕輕舔舐著溫特斯的臉頰。

  「我想好他的名字了。」兩滴淚珠滑過溫特斯的面龐:「他叫長生。」

  ……

  溫特斯和羅納德,兩個疲倦的男人,並肩坐在馬廄外面。

  斯佳麗在馬廄里,正幫著博塔雲給長生餵奶。

  羅納德少校靠在牆上,摸索著掏出一支煙斗,慢吞吞壓著碎煙葉。

  煙壓得緊實,可他卻無論如何也打不著火——他的手發顫,火鐮敲不準。

  溫特斯接過煙斗,還回去的時候,煙葉已經被點著了。

  羅納德美美地吸上一口,緩緩吐著輕霧:「它父親是什麼品系?」

  「盧西亞馬。」

  「嗯,難怪。」羅納德會心一笑:「你別看它現在是匹小黑馬。等它長大,它會褪色的,一點點變成淺灰色。」

  「嗯。」

  羅納德繼續抽著煙,兩人沉默地坐著。

  「你這一仗,打得很漂亮。」

  「謝謝。」

  「多久之前開始準備?」

  溫特斯誠實回答:「一個多月前,那時候我去了一趟熱沃丹。」

  「那你又是什麼時候,把我們視為敵人的?」

  「更早。」

  「難怪。」羅納德笑著說:「難怪你小子來熱沃丹,也不來看看我。」

  溫特斯也笑了。

  兩人又陷入沉默。

  羅納德苦笑道:「剿匪這說法,實在太小瞧你。你有資格用內戰這個詞。

  本來以為,是我來打響新墾地內戰的第一槍。但現在來看,無論怎麼算,這第一槍都是你打響的。

  可是你準備好了嗎?熱沃丹、楓石城、新墾地……乃至整個帕拉圖。你準備好了嗎?」

  「沒有。」溫特斯搖頭:「但我會盡量走下去。」

  羅納德少校從肺里呼出一團青霧,他指著逸散的煙霧,淡淡地說:「此刻的溫情,就如同這煙霧一般,眨眼間就會散盡。內戰可是很殘酷的,可能比你、比我最恐怖的想象還要殘酷,珍重吧。」

  「我走啦。」羅納德少校在牆上磕凈煙灰:「再見面,就是你死我活了。」

  他起身,走向戰馬。

  溫特斯望著少校的背影:「謝謝您今天伸出援手。」

  羅納德頭也不回,擺了擺手:「謝謝你今天不殺之恩。」

  ……

  溫特斯帶著斯佳麗、博塔雲和長生離開。

  羅納德也重新和他的部隊會合。

  「走吧。」少校看起來有些意興闌珊,他召集百夫長們:「看來是抓不著蒙塔涅了。他籌劃已久,不會給我們這種機會。撤吧,回熱沃丹。」

  亞當少尉試探地問:「周圍幾個村莊地里還有一些莊稼沒收穫。除了莊稼,還有房子……要,燒嗎?」

  「燒?為什麼要燒?」羅納德漫不經心地反問。

  亞當少尉硬著頭皮回答:「這裡的人都是鐵心支持蒙塔涅匪幫的死硬分子,和匪徒無異。燒了他們的糧食和房屋,就等於削弱蒙塔涅匪幫的根基。」

  「哈哈哈哈!」羅納德凄涼大笑:「農民寧可跟著匪徒走,也不肯幫我這個正牌駐屯官。究竟是我們的問題?還是他們的問題?燒了它們,我們就真成匪幫了!留著吧,就當是為我們死後在煉獄里少待幾天。」

  兩個大隊的熱沃丹士兵集結完畢,踏上返回熱沃丹的道路。

  與此同時,兩名信使正在星夜兼程趕赴狼鎮。

  一名信使是伊什特萬中尉,他會帶給羅納德少校一個消息:蒙塔涅匪幫沒有撤出熱沃丹。相反,他們佔據了那座城市。

  另一名信使是皮埃爾·米切爾,他會帶給溫特斯一個消息:執行計劃B。

  ……

  A作戰計劃:調虎離山,攻克熱沃丹,帶走一切能帶走的物資,繼續積攢力量;

  B作戰計劃[備用]:調虎離山,佔領熱沃丹,殲滅羅納德部,將鐵峰郡徹底納入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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