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統計學概論
猛虎趴窩不下山,引蛇出洞白折騰。
見堡壘守軍沒動靜,赫德人又灰溜溜地跑回來,重新將橋頭堡團團圍住。
正如傑士卡中校所料,特爾敦部並沒有失去秩序,旗糜轍亂、慌忙逃遁只是假象。
倒不如說能把潰敗演得如此真實,而且沒有釀成真正的潰敗,反證明特爾敦首領對於部眾的強大掌控力。
陰雲低壓,冬風肅殺,禿鷲在天空中盤旋,預示著更多的死亡和殺戮。
眼睜睜看著蠻人大軍敗而復返,士兵和民兵們失望之餘,不免又有些緊張。
聖歌也沒人再唱,士氣反不如前。
溫特斯略微有點痛快,他很想指著鼻子質問眾人:「明明是我們帶你們打勝仗,你們卻反過來感謝神,這算哪門子道理?」
不過這話太過大逆不道,也就能和巴德抱怨一下。
相較士兵們沉悶的氣氛,軍官間倒是談笑輕鬆。
特爾敦部的第一輪攻城已證明星型堡壘防禦之堅固。
缺乏攻城武器的騎兵拿土牆深壕沒轍,只能用命填。
若是赫德人發狠,硬要啃骨頭,那也好辦——堡壘后就是橋,實在守不住,撤到對岸把橋一炸,蠻子也只能站河岸乾瞪眼。
這次赫德人學乖,在火炮有效射程外排兵布陣。
遠處煙塵四起,敵人數量之多,彷彿無邊無岸。
哨塔上,梅森正和溫特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誒?你發現沒有?」梅森神情詫異:「一去一回,外面赫德騎兵好像更多了?」
溫特斯也有同感:「早上的時候,我看赫德人也就萬把騎兵。現在這架勢,少說兩萬。」
「又有援軍?」
「誰知道呢?」溫特斯一攤手:「中校說,三大部咬咬牙,能拉出十萬控弦之士。特爾敦部敢把祭天金人帶來壓陣,全族老小傾巢而出我也不奇怪。」
梅森搖頭苦笑,突然猶猶豫豫地問溫特斯:「給你提點建議,行不行?」
溫特斯有些莫名其妙,正色回答:「學長,您儘管說。」
「依我看,與其讓你的火槍手打得快,不讓想辦法讓你的火槍手打得准一些。」
梅森掏出一張滿是字跡羊皮紙,略顯期待地問溫特斯:「你們步兵科有統計課嗎?」
「我們只有算數和幾何。」溫特斯拚命搖頭。
「那我給你解釋一下百分數的概念。」
[作者按:有細心的書友可能發現,本書迄今為止沒有一次用過百分數,都是使用用『兩成』、『四分之一』、『一半』這類描述。
這是因為溫特斯·蒙塔涅沒學過分數和百分數,只有炮兵軍官才上統計課。
統計學的歷史很悠久,可以追溯至亞里士多德撰寫的『城邦紀要』。統計學statistics的詞根就是來自城邦state。但分數和百分數的歷史很近,十八世紀才出現。
本書暫定內德元帥的好友,炮兵學科奠基人,獅心·歐拉將軍提出『分數』、『百分數』等概念。
經過梅森的傳授,溫特斯學到一點統計學的皮毛知識。所以從這裡開始,正式引入百分數和統計的概念XD。知識就是力量,新的武器入手!
解釋過什麼叫百分數后,梅森捧著羊皮紙念道:「在堡壘外,我清點出347具赫德人屍體。但其中只有215具在壕溝邊,剩下都在火槍射程之外。」
溫特斯點點頭,被打死兩百多人才撤退,特爾敦部實際上很頑強。
梅森舔了舔手指,掀到下一頁:「在牆上,你布置了341名火槍手,射擊六輪半,理論上應該打出2210槍。但因為有人啞火,我統計你那張單子上的數據,你的兵實際上一共打出1147槍。」
梅森侃侃而談,溫特斯聽得入神,路盲學長的形象隱約變得高大。
梅森清了清嗓子,總結道:「也就是說,即便塹壕邊215人全是你的火槍手打死的,命中率也只有百分之18.7,剩下81.3%都是空槍。」
溫特斯呼吸一滯:「也可能有兩槍擊斃一個人的情況……」
梅森抬手制止學弟,繼續說道:「而且別忘了,215人裡面還有我的火炮、以及你在城下布置的火槍手的戰果,實際殺傷效率比18.7%還要低的多。據我估計還不到8%。
換句話說,你放1147槍,打死不到100人。你有52%的火槍手在六輪射擊中平均只打出槍,能完成六次射擊的火槍手不到10%。」
梅森把羊皮紙捲起來敲打學弟的腦門,震聲喝斥:「敗家子!你這不是浪費彈藥嗎?照你這樣打下去,火藥的消耗速度至少是原來的3.5倍,我們庫存的火藥三天就能打光。」
溫特斯啞口無言。
他接過羊皮紙,仔細讀過後,抬頭說:「啞火率48%?太高了,得繼續降低。殺傷率居然有8%?還可以!」
「可以個逑!」梅森不悅道:「大炮的殺傷效率都比你高。」
「學長,問題不在於打得有多准,而在於如何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把儘可能多的把鉛子打出去。打得越多,就越好。打得越快,壓制力就越強。剛才赫德人甚至被壓在拒馬樁旁不敢抬頭。雖然效率降低,但實際戰果還是提高的。」
「火槍手薪水比長矛手高一半,因為他們是技術兵種。」梅森痛心疾首:「像你這樣練下去,以後你的火槍手就都只會朝一個方向胡亂放槍,一個打得準的火槍手都找不著了!」
溫特斯眨了眨眼睛,面龐浮現一絲微笑:「火繩槍的準頭本來就有限嘛。」
「那就瞎打?亂打?打得不準才更應該仔細打!慢慢打!」
「學長,別生氣。」溫特斯攬住梅森的肩膀,咬著耳朵說:「關於打得準的火槍手,我有一個新想法。」
「什麼想法?」梅森斜視學弟,板著臉問。
溫特斯拔出他的雙筒線膛簧輪槍,平端給學長:「這個。」
「這個?」梅森眼皮跳了跳,接過線膛槍:「什麼意思?」
「打不準的人,就讓他去放排槍。打得準的人,我要讓他打的更准!」溫特斯神采飛揚、目光炯炯:「排槍、精準射擊,我全都要。」
這下輪到梅森啞口無言。
哨塔下突然傳來呼喊:「蒙塔涅大人!」
溫特斯探頭往外看,木製塔樓下是中校的傳令兵:「什麼事?」
「蠻子要談判。」傳令兵喘著粗氣回答:「傑士卡大人讓您和巴德大人去。」
「想談就談。」溫特斯把槍插回槍袋:「我去看看蠻子打什麼鬼主意。」
溫特斯騎著強運,巴德騎著他的透骨黃驃,兩人躍馬而出。
兩匹駿馬一金一銀,步伐一致而協調,絲毫不像在浸滿鮮血的戰場上行走,倒像是盛裝舞步遊行。
堡壘上的帕拉圖人忍不住發出陣陣喝彩。
那個紅臉膛的赫德人這次沒有到場,來談判的只有通譯。
一看來人,溫特斯就不想談。
不等對方開口,他臉色一沉,冷聲道:「不想談就算了。」
說罷,溫特斯打馬便要走,巴德也二話不說撥轉戰馬。
「談!談!當然想談!」通譯慌了神,苦苦哀求道:「大人,您這是何意呀?」
「談?!」溫特斯咆哮如雷:「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合和我們談?滾回去!換個有資格的過來。就那個猴屁股臉!讓他來!」
通譯尷尬地說:「那位猴……那位是我主,烤火者。金人的血裔、捷足雄鹿之孫,無弓者之子、特爾敦部的大酋長、戰爭領袖和分肉人。」
溫特斯撲哧笑出聲:「就那個猴屁股臉,烤火者?他怎麼不來?」
「您有大炮,我主不願以身犯險。」通譯小心翼翼地回答。
談判的地點離堡壘只有三四百米,在火炮有效射程內。
「大膽!」溫特斯忿然作色:「瞧不起我們的信譽?!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說罷,他又揚起馬鞭。
「請別走,大人,請聽我一眼。」通譯滿面苦笑:「帕拉圖人與赫德人實在沒有信任可言。說要談判卻暴起殺人,這事發生過很多次。」
帕拉圖同赫德諸部的恩怨情仇史,這觸及到溫特斯的知識盲區。
溫特斯不為所動,大發雷霆:「瞧你也是帕拉圖人,居然給赫德人賣命!」
兩鬢花白的通譯老淚縱橫:「大人,我也沒辦法。三十一年前我被上代酋長無弓者擄走為奴,此後便流落荒原,有家不能回。」
「有家不能回?那我給你機會。」巴德突然開口:「直接跟我走,我帶你回堡壘。進了堡,蠻人就傷不到你。仗打完你就可以自行回家,如何?」
老通譯愣住半晌,顫抖怯懦地說:「大人,我在帕拉圖的家人已經一個都不剩,在特爾敦部我已經娶妻生子,我……」
「別廢話!」巴德語氣冷厲,雙眼寒芒閃動:「走不走?」
老通譯臉上血色盡失,微微搖頭。
「蠻酋讓你來談什麼?」溫文爾雅的巴德罕見露出殺氣:「直接說!」
「我主烤火者。」老通譯舔了舔嘴唇,大冷天他額頭直冒虛汗:「願同貴軍的主將按古禮,進行一場瑪克戈拉[Mak'gora]——生死決鬥。若我主贏,你們交出祭天金人。若貴軍主將贏,特爾敦部就此撤兵,不再參與此戰。」
饒是早有種種預想,敵人的提議仍讓溫特斯和巴德瞠目結舌,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閣下可以相信瑪克戈拉。」老通譯繼續說:「貴軍、我軍都一定會尊重。歷史上赫德同帕拉圖共有過三十六場瑪克戈拉,無論誰輸誰贏,都按約履諾。」
「兵者,國之大事!」巴德眉頭緊鎖,沉聲喝斥:「怎可能用一場決鬥來決定兵家大事?你們那個猴屁股臉酋長發什麼瘋?」
「可是……」老通譯咽了口唾沫:「闕葉汗就是被貴軍的內德·史密斯在瑪克戈拉儀式中斬殺……」
居然在這鬼地方聽到老元帥的名字,溫特斯一下子來了精神。
「還有這事?」他饒有興趣問:「我怎麼沒在戰史上看到過?你給我講講?這瑪克戈拉有什麼限制?騎馬?步戰?」
老通譯擦著頭上的汗,說:「雙方可以自行約定,步戰、騎戰都可以,一般不限兵器……」
「那用槍行嗎?」溫特斯瞪大眼睛。
不等老通譯回答,巴德連忙打斷興高采烈的好友。
巴德伸手拉住溫特斯的韁繩,對通譯說:「你在這等著,我回去轉告我軍主將。」
「別走啊!我還沒問明白呢!」溫特斯被一路拖走,離老通譯越來越遠,仍不死心地大喊:「喂!那通譯,用槍行嗎?用……」
回到橋頭堡,兩人被其他軍官圍住。
「赫德人想說什麼?」傑士卡中校問。
「赫德人瘋了!」溫特斯心花怒放:「他們是真的拿這座堡壘沒有辦法!已經絕望到什麼招數都想試試。」
巴德皺著眉頭說:「如果那個通譯沒說謊,對面領軍的是特爾敦部的大酋長——烤火者,這可不是個好消息。而且他們看起來很有信心,那個通譯甚至不願投奔我們。」
「祭天金人都搬來了!怎麼可能不是蠻酋親自上陣?」傑士卡嗤笑一聲:「還有別的嗎?」
「哈哈哈!」溫特斯眼淚都笑出來了:「他們想和您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