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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結陣迎敵

  黎明時分,前出斥候帶回大股赫德騎兵正在迫近的情報。

  與「大股赫德騎兵正在迫近」的情報同時送到大營的,是北岸營寨的求援。

  前哨戰已經打響,帕拉圖軍隊的領導層隨之分裂。

  有人想要叫停攻城,準備迎擊敵人援軍;也有人要求發動總攻,務必搶在援兵抵達前破城;還有人舊事重提,認為攻打邊黎的時機已失,應該就此撤兵再做打算。

  臨時會議上,拉斯洛上校——第五軍團首席大隊長紅著眼睛咆哮:「打仗憑的就是一口氣!城內現在勢如破竹!撤?你告訴我怎麼撤?撤了可能就再也打不進去了!如果再被城裡的蠻子趁勢壓出來,那就是德萊格爾貝之戰重演!」

  騎兵上校豪格維茨不甘示弱大吼:「不把援軍打掉,拿下邊黎有什麼用?若你們沒拿下邊黎,背後又被包抄,全軍都有覆滅之危!打掉援軍,邊黎早晚是我們的。打不掉援軍,我們全玩完!就這麼簡單!」

  「放你媽的狗屁!」

  「老子跟你拼了!」

  「吵什麼!?」阿爾帕德少將一把掀翻桌子,精美的瓷瓶打的粉碎。

  剛才還要上演全武行的兩人立刻噤聲。

  亞諾什將軍中風后,帕拉圖軍中竟再沒有一個能拍板定音的人。

  之前的撤退派如今變成攻城派,之前的攻城派如今又變成打援派。

  就像只有一小部分浮在水面上的冰山,拉斯洛同豪格維茨之爭,是策略之爭,也是路線之爭,更是步兵派系和騎兵派系之爭。

  亞諾什上將統領全軍時,競爭能夠以良性的形勢呈現。因為上將是一切派系的派系,他的威望和智慧足以鎮服所有人。

  但當上將失能,過去被掩蓋的矛盾就會立刻激化。

  「最壞的策略就是沒有策略。爭來爭去,還不如乾脆伸脖子給蠻子砍!」塞克勒准將冷冰冰地說:「阿爾帕德少將和我已經拿定主意了。」

  ……

  拂曉,天色漸明。

  邊黎西衛城的爭奪戰勝負已分。蠻子敗下陣來,帕拉圖士兵一隊接一隊湧入城牆。

  陷入絕望的赫德人開始縱火焚城。

  冬季天乾物燥,城內又儘是草房木屋,幾乎在頃刻間西衛城便化作火海。

  低矮的雲層被大火燒得赤紅,連朝霞都黯然失色。

  風助火勢,火場朝著外牆方向迅速蔓延,攻入衛城的帕拉圖部隊又不得已撤向城外。

  大火將雙方暫時隔開,帕拉圖軍控制外城牆,但主城仍然牢牢掌握在赫德人手中。

  軍團總部的傳令兵花了好大力氣,才在城內找到第六軍團首席百夫長巴拉茲。

  「撤?你再給老子說一遍!撤?」巴拉茲上尉的眼神彷彿下一秒就要擇人而噬。

  他死死抓住傳令兵的肩膀,手指深陷進對方肩上的肉里。

  可憐的傳令兵竟有些腿軟,他磕磕絆絆地複述口令:「命你部脫離戰鬥、收攏兵力,退至出擊陣地,重整待命。

  巴拉茲上尉扯下頭盔,狠狠砸在地上。

  因為風向西北,所以在衛城西北角還有一小片區域火沒有蔓延到。

  巴拉茲正在帶人建立隔離帶,用房梁打造簡易攻城錘,只待火勢減弱便向主城門進攻。

  軍令如山,上尉看著火光煙霧后影影綽綽的內牆,無力地吐出一個詞:「撤。」

  ……

  巴拉茲百人隊接到撤退命令時,溫特斯剛剛進入西衛城。

  他躍馬沖入城牆缺口,灼人的熱浪立即撲面而來。

  城內瀰漫著焦臭氣味,強運不高興地甩頭,馬兒一點也不喜歡這裡。

  滾滾濃煙后不時傳出毛骨悚然的慘叫,那是人在被活活燒死。

  「見到梅森中尉了嗎?」溫特斯逢人便問:「梅森中尉在哪?」

  負責前期攻城的五個步兵大隊正在後撤,士兵們像沙丁魚群一般,每個人都盲目地跟著其他人往外走。

  有幾個百夫長正在帶人動手破拆城牆,防止赫德人重新佔領衛城。

  但更多的士兵走出城牆后,只是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攻城雖被叫停,但戰果不能扔掉。一個滿編大隊正在向衛城進發,他們接到的命令是擊退任何妄圖奪回外城牆的敵人。

  逆著人流行進的溫特斯一路詢問,不停用擴音術呼喊。

  「在這!」

  「這裡!」

  溫特斯循聲抬頭,城牆上的梅森中尉在使勁揮手。

  他奔上城牆,眼前的中尉正帶著幾個下屬「哼哧哼哧」抬動一尊青銅炮。

  「別搬了!快跟我走!」

  幾人聞言扔下火炮。

  梅森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焦急地問:「怎都在往外撤?我聽說赫德人的援兵來了?多到數不清?」

  「誰說的?」溫特斯眉毛挑起。

  「都在這樣說!」

  「是有赫德人從北邊來,但不至於數不清……回去再說!」

  「那這玩意怎麼辦?」梅森指向腳邊的火炮。

  「扔這!還能丟?」

  ……

  溫特斯和梅森趕回大營時,傑士卡大隊正在集結。

  划給民兵輔助部隊的營區內,十夫長的喝罵聲此起彼伏。

  快速整隊的要點之一在於每個人必須知道自己站在哪裡,而帕拉圖民兵顯然對此不甚了解。

  看到兩個百夫長現在才歸隊,傑士卡中校有些不悅:「幹什麼去了?」

  「要不是蒙塔涅去找我,否則我都不知道有緊急集合。」梅森中尉按捺不住問中校:「長官,究竟來了多少赫德人?」

  「還不知道。」傑士卡的表情嚴峻:「讓你們的人先準備好。」

  昨夜的攻城,傑士卡大隊沒有直接參与作戰。溫特斯的下屬有一半在塹壕值崗,另一半在營中待命。

  營中的民兵很快集合完畢,值崗民兵的集結花了些時間。

  好在溫特斯的十夫長們足夠得力,不需要他事事親力親為。

  大部分民兵的臉上難掩慌張,這令溫特斯慶幸他還有一些見過血的「老兵」充當骨幹。

  匆忙趕回來的梅森找到中校請示,又匆忙帶上更多人手和馬車離開——去搬火炮。

  負責管理軍械的巴德少尉開始向民兵發放武器、盔甲和彈藥。

  傑士卡大隊一路上繳獲了百餘件赫德扎甲,平日里都由大隊武庫保管和修復,現在全數下發給溫特斯的長矛手。

  還有一些用赫德馬鎧改成的臨時扎甲也一併下發。把馬鎧改成人甲,這還是鐵匠貝里昂的主意。

  [註:赫德馬鎧和人甲用的是同樣的甲片

  因為得到補充和加強,傑士卡大隊的兵力已經達到八個百人隊——比滿編大隊還多出兩個。

  所以中校重新調整編組,把各百人隊由「花隊」變為「純隊」。

  [註:花隊即兵種混編的百人隊,純隊即單一兵種的百人隊

  如今傑士卡大隊成分複雜,以溫特斯的兩隊長矛手和戟手最為可靠,其次是安德烈的兩隊火槍手和弩手。

  溫特斯和安德烈的下屬主要是大隊的老班底和新補充的民兵。

  巴德少尉和梅森中尉的手下相較而言就顯得魚龍混雜:勞役犯人、強征入伍的商賈、其他民兵隊的殘部……什麼人都有。

  某種程度上來說,由巴德和梅森帶著這些「烏合之眾」,正是因為這些「烏合之眾」只有他們倆才能帶。

  杜薩克騎手則由傑士卡中校親自統領。

  溫特斯在隊列中行走,挨個檢查武器和盔甲。

  他的下屬一半人穿著帕拉圖半身甲,另一半人身披赫德扎甲,乍看之下十分古怪,甚至一時間分不清是哪邊的士兵。

  「這哪門子穿法?」溫特斯停在一名扎甲矛手面前。

  他心裡著急,說話難免帶三分火氣:「綁繩放外面幹嘛?」

  長矛手聞言一縮脖子。

  「你叫伊什?」溫特斯想起長矛手的名字:「是不是你?」

  甘水鎮的伊什連忙點頭。他伸手想扯開綁繩,但動作十分笨拙,一直摸不到繩頭。

  溫特斯急性子發作,直接解開長矛手的臂甲,又麻利地給長矛手穿好:「照著我的綁法!把繩結都給我放裡面去!」

  等伊什回過神來,少尉已經走到其他人面前。

  伊什幾次想出聲,卻只是舔了舔嘴唇,一聲「謝謝」最後也沒說出口。

  「十夫長聽好!檢查你們同帳戰友的盔甲!」在隊列中檢查的溫特斯高聲下令:「兩個人互相幫忙穿!」

  十夫長們立刻開始行動,比起手忙腳亂的民兵,這些跟著溫特斯一路過來的老人多出一分沉穩。

  夏爾和海因里希抱著百夫長的盔甲跑來溫特斯旁邊:「您也趕緊著甲吧!」

  隨便找了個空地方,溫特斯站好,夏爾和海因里希開始幫他穿四分之三甲。

  安德烈和巴德過來和溫特斯碰頭。

  「知道來了多少赫德人嗎?」安德烈皺著眉頭問:「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溫特斯搖了搖頭

  巴德朝著大營中央比劃了一下,冷靜地說:「全都動起來了。」

  突然,空氣中傳來不可見的劇烈振蕩——是馬蹄踐踏大地的轟隆聲,就在近處。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有些民兵的武器都被嚇得掉到地上。

  「來的這麼快?」安德烈瞪大眼睛。

  溫特斯抿住嘴唇側耳傾聽,很快鬆了口氣:「不是赫德人過來,是營中騎兵在往外去,可能在往外撒偵騎。」

  「不,不是偵騎。」巴德搭著脈搏在計數:「哪有如此多的偵騎?」

  三個少尉爬上附近的哨塔,在哨塔上軍營全貌一覽無遺。

  位於大營另一端的騎兵營地,馬蹄揚起遮天蔽日的煙塵。

  至少四個中隊的騎兵已經離營,還有更多的騎兵正整裝待發。

  安德烈眯起眼睛仔細地辨認,突然驚呼:「差不多所有的輕騎兵都出動了!」

  營門外,一條長長的煙塵尾跡正在朝北邊延伸。

  一名綠色盔纓的傳令兵朝民兵駐地疾馳而來,帶著給傑士卡大隊的正式敵情通報:

  大股赫德騎兵正從北面逼近,斥候被敵人外圍輕騎逐退,沒能探明具體兵力,推測有數千騎的規模。

  傳令兵還帶著給傑士卡大隊的命令:

  即刻前往北橋,加固並防禦橋頭營寨。

  ……

  攻城被突然叫停,各式各樣的流言不脛而走,中下層軍官和士兵一時間人心惶惶。

  但帕拉圖軍的指揮鏈仍在正常運轉,軍團總部有條不紊地發出一道道命令,彷彿他們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

  在這種情況下,命令就是軍心的壓艙石,能機械地執行命令反而讓人安心。

  榮譽感在帕拉圖軍人心頭激蕩,他們曾經一次次以少勝多,他們是聯盟的盾牌和長矛,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鐵軍。

  如同一頭猛獸轉動它的頭顱,大軍開始調整重心,準備迎敵。

  沒有投入戰鬥的預備部隊調轉方向,已經投入戰鬥的五個大隊後撤、重整。

  更多的斥候奔赴荒野,這次他們絕不會再被輕易逐走。

  驃騎兵和獵騎兵傾營而出,馳援北岸營寨。

  塞克勒准將找到正在著甲的阿爾帕德:「光派輕騎兵去北寨,我覺得不行。」

  「我知道,我帶重騎兵去。」阿爾帕德灌下一大口烈酒,隨手把扁銀酒壺塞進胸甲里。

  少將的臉龐因為血液流速加快而略微泛紅,如果不是皺紋和泛白的雙鬢,很難想象面前這個帕拉圖漢子已是年過半百之人。

  兩個步兵大隊於匯流河北岸設寨,把他們布置在那裡是為了阻絕邊黎城北的進出。

  現在面對敵人援軍,他們首當其衝。

  「如果只是對付赫德人先鋒,輕騎兵也夠了。」塞克勒停頓了一下:「但如果是要阻止援軍進城,或是阻止赤河部突圍,北寨就需要加強。那裡現在是重中之重,必須有人坐鎮。」

  「嗯?」阿爾帕德眉毛一挑。

  「我帶人去。」塞克勒神色嚴峻:「我帶沒有投入攻城的預備隊去北寨。之前只需防赫德人出來,現在還要防敵人進去,所以南寨也要補強。讓傑士卡那小子去挖封鎖壕,他的人擅長這個。」

  阿爾帕德哈哈大笑:「那也是該我帶人去北寨。一直都是你坐鎮中軍,大營這邊沒你不行。」

  「不,那是亞諾什將軍沒有出事前。」塞克勒目光灼灼:「你現在是軍銜最高的人,是一軍之主,不能再在外面由著性子衝殺。赫德人都是騎兵,戰術上擁有主動權。但他們要給邊黎解圍,戰略上被動。我軍的戰機,全在於此……」

  ……

  ……

  西風咆哮,陰雲蔽日。

  三千帕拉圖士兵邁過木橋,朝北寨進發。

  地震般的馬蹄聲從北面傳來,一名偵騎揮舞頭盔,朝塞克勒准將狂奔。

  他的嘴巴大張,但他的呼喊完全被馬蹄聲所掩蓋。

  在偵騎身後山坡的稜線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赫德騎兵的身影,然後是兩個、十個、一百個……

  數不清的赫德騎兵從反斜面躍出,呼嘯沖向帕拉圖人的隊列。

  「圍點打援?」塞克勒准將面帶冷笑。

  軍號吹奏,戰鼓敲響。

  就在漫山遍野的赫德蠻子眼前,六個步兵大隊完成了一系列複雜的隊形變換。

  帕拉圖軍人背靠匯流河,結陣迎敵。

  「我就在陣中!」塞克勒高舉長戟立於馬背之上,他的聲音經由施法者增幅傳達給所有人:「若我後退一步——斬下我的頭顱!」

  士兵們齊齊注視著將軍的盔纓,先是一片死寂。

  「萬歲!」有人突然大吼。

  「萬歲!」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吶喊。

  「萬歲!」所有人的聲音匯成一股:「萬歲!」

  伴隨震耳欲聾的山呼,塞克勒躍下馬背,大步邁入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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