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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使者何故要叛國

  田氏和鮑氏當家人,在朝堂與執政鬧翻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齊國朝野。

  至於當晚某位貴君子,在家裡大砸特砸的事情,一樣是在暗地裡流傳著。

  市井有言:這個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管這堵牆修建的多麼寬厚!

  更何況齊國多女閭,滿朝袞袞諸公,都是帶把的。

  男人么,一旦上了頭,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喲!

  而這一切,遠在數百里之外的田白等人並不曾知曉。

  是以,當使者到來的時候,田白和鮑息都愣住了!

  兩人互視一眼:「小白,你以為這使者所來為何?」

  「他們來幹什麼?」田白皺眉,少年嫩稚的臉龐上,嘴角已經生出了淡黑色的絨須。

  少年郎思索一番,開口道:「你我家族那邊,都沒有絲毫消息,以此來看,怕是這使者乃是避開了家族那邊過來的,若不然,家族也不會不通知我們的!」

  鮑息點頭:

  「我疑惑的也是這裡!」

  「老爺子那邊,沒有絲毫的消息,也就是說這使者到來,要麼就是快馬加鞭,趕在了老爺子派來的信使前面……」

  他端坐在蒲團上。

  雖然海邊已經開化,但是,齊國內地的雪花並沒有融化。

  在這個能夠冷到了零下二十餘度的齊魯大地,春季總是緩緩來遲的。

  是以,他們並不曾跪坐在冰涼的席子上。

  那席位上,鋪設了一層厚厚的麻毯,上面更是覆蓋了一張繡花絲帛。

  堂內炭火正旺,熱的人面龐暖烘烘的。

  但是,墊在了臀尖下的腳,卻是冰涼。

  田白微微活動一下跪坐的發麻的雙腳,輕笑道:

  「要麼就是這些使者,你我家中並不知道!」

  「要麼就是這些使者,繞過了家中!」鮑息也是說出了自己的第二個判斷。

  田白和鮑息二人,看著自己兩人異口同聲的話語,頓時互相對視一眼。

  「哈哈哈!」

  兩人復又大笑起來。

  「小白,你且說說,哪一條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鮑息端起面前的清茶,喝了一口。

  這種沁人心扉的茶葉本香,讓鮑息從田白這裡嘗了一次之後,就再也放不掉了。

  現今,鮑息喝的茶,都是按照田白說的法子,簡單沖泡出來的。

  田白一樣是用茶暖暖手,他伸出食指,扣扣發癢的鼻尖,冷笑道:

  「這等人早不來,晚不來,偏生等到莒國搬遷去了河北之後,才來了這裡,仲父以為可是好事嗎?」

  鮑息豁然站起,連茶水灑在前襟,都不曾在意。

  他撥開疾步上前,就要與他擦拭茶湯的侍女,急切道:「小白也是這麼認為?」

  「國高二卿多貪婪!」

  田白幽幽嘆息。

  「仲父可曾知道,為何我之前名聲不顯,只是去了一趟翟地,便鋒芒畢露了嗎?」

  「這都是什麼關頭了啊!」

  鮑息一邊讓侍衛帶著那齊國使者,先去暖閣等待,一邊卻焦急的不成:「小白不要扯這些題外話,快快與我分析分析!」

  鮑息很是焦急,田白卻毫不在意,他娓娓道來:

  「周初諸侯三千,有故事流傳至今的,約莫八百之數,是以人們多稱諸侯八百。」

  「這麼多諸侯,雖然征伐兼并乃至數十,但是,其間稱霸者,唯有五國!」

  「齊國乃是霸主之首,更是遠擊北狄,匡扶天下!正所謂尊王攘夷者,齊國也!」

  聽聞了田白的話語里,鮑息的眼神中全是追憶。

  那個時候,是他鮑家最為輝煌的時候啊!

  莫看管仲被尊為「仲父」,更是執掌國政。

  但是,從始至終,最得齊恆公信任的,就是他的尊祖鮑叔牙!

  田白深吸一口氣:「我本以為齊國乃是首霸,又是東方大國,自我牙牙學語的時候,便知道君上素來與晉國不合,更是多次互相爭鬥!」

  鮑息點頭。

  去歲故去的齊景公,雖然有著諸多的不好,但是,不得不說,他也真的是骨頭硬。

  自從楚國被滅復立之後,天下當之無愧的霸主,就是晉國,甚至,沒有能與其掰手腕的國家!

  但是,偏生齊景公就是不服他!

  齊國與晉國的齷齪,可不單單是暗地裡來的,更是明面上爭鬥不休,甚至彼此數次動了兵戈。

  這一點,鮑息當真是佩服的緊!

  田白嘆息一聲。

  「我是聽著先君的故事長大的,幼時,我總是以為景公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田白搖頭,臉上全是說不出的矛盾神色。

  「你我生在衣食不愁之家,對於黎民,你我何嘗接觸了啊!」

  「我三歲起,便開始讀書,最先讀的就是國史,那時年幼,拿不動竹簡,是以,便有下人將書簡放在案几上,一個字一個字的教我認識!」

  田白苦笑。

  實際上,剛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他是很苦逼的。

  人家說話,他聽不懂,好不容易慢慢學會了這個時代的「雅音」,卻到了識字的年紀。

  田白原本以為自己這三流大學畢業生,放在這個時代,那就是八斗之才了!

  哪知道好了!

  只是看了一眼書簡,他就頭疼了!

  這個時代,一個字有幾十種寫法,還都是流通天下的共識!

  單單是官方需要使用的字體,都有十幾種之多!

  反倒是他稍微能夠辨識一二的小篆,在這個時代,倒是類似於後世速記員書寫的符號字體。

  在這個時候,是下等人的書寫方式。

  他身為田氏子,總不能用這下里巴人的書寫方式吧!

  田白花了整整九年時間,才將文字給搞了一個清楚。

  之後,他帶著後世的記憶,和這個時代史書對於齊景公的描述,去了一趟翟地。

  「去歲,我前往翟地,安置晉國二卿……」

  「民多菜色,就是對於景公的誇獎了!」

  田白一側嘴角勾起,滿臉的譏諷。

  誰他娘能夠想得到,齊景公竟然是這麼一個玩意!

  出了都城之外,野外的那些「野人」,就沒有不愁吃喝的!

  田白上一世考古的時候,還在苛責暴秦的泰半之稅。

  殘暴的秦國,徵收過半的稅收,使得民不聊生,以至於秦國一統沒幾年,就完蛋了。

  但是,誰曾想,這個謚號「景公」的傢伙,對老百姓徵收的稅賦,竟然高達三分之二!

  是的。

  你沒有看錯!

  齊景公對於百姓徵收的賦稅,是田地產出的三分之二。

  當然,這個時代,對於這些百姓的稱呼,只有一個「黎民」或者是「黔首」!

  有姓有氏的,都是貴人,人家才是百姓。

  「景公在位,宮室新起數百座,長城新增數百里,彼好駿馬,宮室養著無用的上千駿馬神駒。各地為了上貢駿馬,對民間多有騷擾……」

  聽了田白的言語,鮑息的臉色很是難看。

  他雖然貴為鮑氏子,平素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但是,民間的凄慘,他也是有所耳聞。

  「民間當真那麼凄慘?」

  鮑息問出了這句話的時候,嘴唇都在哆嗦。

  「我先去翟地,後去阿地,沿途所見,非我田氏所有者,民居無有餘糧,民行無有衣衫,十餘歲的半大小子、姑娘,光著屁股的比比皆是!」

  田白的眼睛里有了淚珠在閃爍。

  鮑息攥著茶杯的手,都在發抖,生陶杯子,幾乎都要被他捏碎了。

  「你該知道,我在阿城,生烹了一個大夫……」

  田白的眼睛通紅,他一直以來,都是那個帶有幾分憤青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對,屬於偏激的一類人。

  但是,田白不曾後悔。

  他愛了一人,可以幾十年,兩輩子不曾忘卻。

  他愛了一個族群,不論貧賤富貴,都不會忘記自己的本性。

  阿城大夫計的作為,惹惱了田白,正因為這樣,他踏入了阿城的那一刻,就定下了計的死期。

  鮑息嘆息一聲。

  田白生生烹殺了一個大夫,還是國君親自任命的大夫。

  這件事在齊國鬧得很大。

  若不是田氏和鮑氏聯手將此事按了下來,田白的一生,怕是就要完了。

  原本他不理解田白的做法,但是,這一趟莒國之行,讓他與田白成為了一對真正的忘年交。

  到了此時,鮑息才明白田白當初做下了那等殘暴之事的真正根由。

  「對於誰執掌齊國,我本是沒有意見的,只消我等做好了境內之事,便算可以了!」

  田白深吸了一口氣:「你我都是嫡子,早晚是要繼承了家主之位的。」

  鮑息點頭:「世家嫡子的位置,雖然安穩,但是,也很沉重啊!」

  「以你我的才華,若是做了一旁支族人,也不會這般的勞累了!」

  田白苦笑,他知道鮑息說的是實話。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身為家族的下一代掌門人,他們身上的擔子,是何等的沉重。

  旁支子弟,及冠以前很少參與家族事務的。

  而他們這等嫡子,卻是很早就要參與家族事務了,這就算了,更是在及冠之前,就要參與國家的事情,甚至還要參與了國際事務的……

  他們身上的擔子,不是一般的重!

  「仲父自然知道前些年宋國發生的那件事,我怕啊!」田白苦笑。

  鮑息臉色大變。

  宋國前些年,因為執政對於黎民壓榨太狠,最後直接被徵召徭役的民夫給剁成了肉醬。

  「小白是說若是彼等繼續如此下去,齊國要步了宋國後塵?」

  田白喝乾了茶杯里變溫的茶水,卻是反問道:「景公徭役賦稅之重,已經是齊民不可承受之重,若非尊祖大小斗互換,給了民生一線生機,君以為齊國能安穩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國高二卿繼續先君的政策,將會招致國人的反對?」

  鮑息很是不想說出了民變的這個字眼。

  但是,他發白的臉龐,卻是出賣了自己的內心。

  民變啊!

  最不可捉摸,最不可預估的事情了。

  也許是一次施粥,就能解決了民變,也許——需要用無盡貴族的鮮血,才能平息了黎民的怒火。

  天下這些年的民變,哪有幾樁是善了的?

  周厲王都被趕入深山老林的彘地……

  這些年,隨著列國征伐愈烈,列國對於黎民的賦稅,也就越發的高,徭役也越來越重。

  黎民逃亡入善待臣下的大夫之家,並不是新鮮事。

  甚至,還有因為爭奪逃人,國君與大臣大打出手的。

  至於活不下去的黎民,發生暴亂的,又不止一次兩次。

  春秋以降,單單是比較大規模的暴亂,就有了十幾次之多!

  鮑息臉色鐵青。

  他們雖然生而富貴,若是一旦發生了暴亂,那麼他們可就危險了。

  「所以,小白你的意思是?」

  鮑息隱隱覺得,田白接下來的話語,當很是重要。

  「國高二卿多貪婪,新君又年幼,芮姬更是不堪入目,仲父以為這使者到來,可是宣達誰的旨意?」

  鮑息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使者來宣旨,自然宣達的是齊侯的旨意。

  他一機靈,瞬間明白,田白說的是這一次的幕後人。

  「不是國氏,便是高氏!」

  鮑息咬著牙:「此二人架空朝廷,多行一言堂,莫說別的大夫了,就連同為五大臣的你我二家,都是說不上話語!」

  「這使者前來,自然該是受了此二卿的指示而來的!」

  對於鮑息的話語,田白輕輕點頭回應,他起身,抓住了正在沸騰的小茶壺。

  「那麼,仲父以為使者想要傳達的,是什麼旨意呢?」田白親自給兩人倒上了茶水。

  鮑息臉色一變:「莫非彼等為了莒地?」

  田白將青銅小壺放在泥爐上烘燒著,他撥弄一下木炭,讓橘色的火苗舔炙著壺底。

  「不是莫非,而是必然!」

  他拍拍手,接過侍女遞來的毛巾,擦拭了雙手,嘴裡繼續道:

  「而且,他們既然避開了尊祖他們,怕是所謀甚大啊!」

  「我估摸著,整個莒地,怕是才能填滿了他們的胃口……」

  田白將毛巾遞給侍女,臉上帶著苦笑。

  二卿的胃口,他可是見識過的。

  「他休想!」

  鮑息豁然站起!

  雖然還沒有進入夏季,不是產鹽的最佳時機,甚至這時候,鹽場那邊還在摸經驗。

  但是,就算這樣,他們的鹽場,一天的產量都有近萬斤!

  這裡是一個聚寶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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