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肩挑億萬生靈
與眾師兄寒暄完來到九十九號房門前,已是月上中天時分。
王憂推門走入,待太初跟進,他又掃了眼門外兩側,見走廊上人影已經散去后,才放心地關上門。
借著明亮月色他走到桌前,吹燃桌上的火摺子點亮油燈,便坐在凳上靜靜地看著太初。
後者輕輕一躍,就落於木桌對面端坐。
火光照耀在太初臉上,映出一片黃亮。
太初面無表情地與王憂對視著,一雙嫩白小手抱在胸前交叉,宛若姜太公穩坐釣魚台,淡然道:「想問什麼你就問吧,我看你這一路憋得也挺辛苦的。」
被看穿的王憂毫無異色,左手托著腦袋,若有所思地看著太初,右手五指在桌上依次敲動著,發出噔噔輕響。
「你跟我,不是同在一個世界里吧?」
「哦?」太初睜眼,饒有興趣地看向王憂,問道:「此話怎講?若我不跟你在一個世界,那你怎麼能看見我,聽見我?」
王憂搖頭,伸手探向桌上的茶托,道:「我是能看見你,但是別人不能。」
手中茶壺略有重量,王憂覆手一摸,壺中尚且透出些許餘熱,多半是先前那位來探望自己的師兄所帶來的一壺茶。
「就這?」
太初嘴角略微揚起,似笑非笑道:「因為我對別人施展了隱匿法術,就像乾火宮裡那個不肯顯露蹤跡的傢伙一樣。」
乾火宮裡還藏著一個人?
聽到這,王憂瞳孔猛然一縮,身子一僵,驚問道:「誰?」
「我不知道。」太初搖頭:「我現在實力遠不如從前,也是走到近前時,才猛然察覺到那人的存在。」
說到這,太初見王憂滿臉嚴肅,於是話鋒一轉,道:「輕鬆點,那人貌似對你沒有敵意。」
不是敵人啊。
王憂心中緩和些許,放鬆下來轉念一想,偌大的乾火宮裡,存在一個不想讓自己看見的人,也算正常。
比如,曹峰主的妻子。
……
明月當空,滿天繁星。
「啊嘁……」
任我狂剛縱劍離開朱鼎峰,鼻子卻忽然莫名一癢連連打了三個噴嚏。
感受著身旁呼嘯而過的寒風,他不由得攏攏了攏藍袍衣領,面色古怪。
「難不成任則那小子在跟李賀嘀咕我?」
……
夏風習習,房中燭火搖曳,四周鼾聲如雷,此起彼伏。
「可就算如此,你也跟那人不一樣。」王憂捏著下巴,指尖上傳來短須的柔軟觸感,對著太初笑道:「因為那人是潛藏,而你…」
言罷,王憂提起茶壺,往杯中倒茶。
明亮的燭火下,壺中傾瀉而出的茶水顯得格外翠綠,溢出一股濃郁芬芳。
太初呵呵一笑,也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傾身向前,問道:「你說得這麼篤定,是有憑據嗎?」
「憑據?」
王憂悠然一笑,閉上了眼。
頃刻間,黑暗襲來……
但他卻能清楚地看見黑暗裡,太初懸在半空,坐姿一絲不變。
「夠了嗎?」
王憂睜眼,悠然端起茶杯,一口飲盡,嘴中儘是甘甜茶香,不慌不忙道:「你既然說使了隱匿法術,那你怎麼解釋我閉上眼還能看見你?」
對於王憂的動作,太初心裡自然明了,他遲疑了下,道:「暫且不論這個,我就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起先是由於別人看不見你,我就起了疑心。直到我發現你從床上下來時,竟然沒有在師兄的床上留下一絲皺痕!」
「不僅如此,剛才師兄嘴裡噴出的水霧,更是透過了你的身體,直接落到了桌上!」
說罷,王憂又給自己續了杯茶水。
不知怎麼,這小半個晚上以來,王憂已經喝了許多水,卻仍覺得口中乾渴。
但奇怪的是,肚子卻一點不餓。
太初眼中笑意更甚,從桌子另一頭起身走到王憂身前站定,正好與坐著的王憂齊高。
「沒想到你小子看起來五大三粗,十足的武夫模樣,內里卻是個細心謹慎的妙人。」
「不得不說,你的觀察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但是……」
「我只能說,你說對了一部分!」
說罷,太初笑吟吟地蹲下身去,伸出一雙白嫩藕臂,竟是將桌上的茶壺抱了起來!
王憂看著他手中的茶壺,登時驚訝不已。
太初為什麼能拿起茶壺?。
難道自己先前想法有錯誤?太初並不是僅存在自己的腦海里,而是與自己共存於這個真實世界?
可是,為什麼別人又看不見他呢?
而接下來太初做出的事,像是一柄絕世神錘,直接將王憂剛才的推斷粉碎成渣。
只見太初緩緩將茶壺托舉起來,懸於頭頂。
隨著他小手一抬,頓時一條線狀水柱,自茶壺壺嘴處落進了他的粉嫩小嘴中!
滴流的水聲,像是響在了王憂心坎上般,清晰無比。
「怎樣?」
太初笑嘻嘻地拍了拍肚子,一臉得意地看著王憂。
「嗯……」
王憂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的所以然。
這是怎麼回事?
他出神地看著桌上的茶壺,眨了眨眼睛。
忽的,王憂眼睛一瞪,發現了其中有鬼!
「不對!」
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他立刻閉上了眼。
黑暗中,太初滿臉帶笑地將白瓷茶壺端在身前。
並無異常。
然後,王憂睜開了眼,看向身前。
頓時哈哈大笑。
「常威,你還說自己不會武功!」
王憂面上帶笑,眼神卻堅定無比,直接伸手捉向太初手中的茶壺……
卻不料太初立刻右腳撤回,身子一退,將茶壺藏在身後,笑吟吟地看著王憂,道:「你想要?就不給你。」
「你不給我我也知道,壺中的茶水一滴未少!」王憂指著茶壺,面容篤定道。
「嗯?……」太初笑容頓時斂起,一臉意外。
「不得不說,你的喝水動作,和你施展的障眼法很是高明。但是……」王憂拿起面前茶杯,在手中把玩著,「你估計是睡得太久了,腦子都睡糊塗了,居然忘記了一個常識。」
太初將茶壺拿到身前,上下左右全看了一遍,無論是形狀,還是光澤度,沒有哪裡有什麼不對啊。
他抬起頭,疑惑道:「什麼常識?」
王憂嘴角勾起,將自己手中的茶杯展示給太初一觀。
「倒水的時候,水壺的壺嘴上難道不會殘留一點水漬嗎?」
在近前燭火的照耀下,雪白瓷杯中水漬透亮,反射黃光。
「百密一疏啊……本來還想唬一唬你小子……」太初苦笑一聲,上前一步將茶壺放在王憂面前。
「看來,我還是把你想簡單了。」
王憂不置可否,並未說話,只是給自己續了杯茶水后,便放下了茶壺。
壺嘴處,一滴碧綠水珠自彎彎的壺嘴蜿蜒而下。
太初看在眼中,垂頭笑道:「不過……這樣也好。」
王憂挑眉,剛要問好在哪,卻被太初打斷,只能默然飲茶,傾聽后話。
太初垂著頭,看不見面容。
「雖然很多事我記不得了,但是,『他』在芸芸眾生中選定你的那一幕,我還是清清楚楚地記在腦海里……」
「當時我問他,『這小子就算天賦再好,能擔得起這天大的責任嗎?』……」
說到這,太初抬起頭看著王憂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飽含歲月沉澱下來的滄桑。
「可是你知道嗎……」
「那時的他,哪怕是一秒鐘他都沒有猶豫,立刻就對著我說『沒有人比他好了』……」
深陷回憶的太初,眼角已是泛起了淚光,「從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與你,會接過他肩上扛了近萬年的重擔!」
「這擔子上,是東華大陸七大州上的數萬億生靈!」
太初的肩膀很是窄小,甚至沒有王憂的一根中指長。
所以,王憂難以想象他將這浩然天地抗在肩上的場景。
太初的話語卻仍在繼續。
「自從他走了后,我更是無時無刻都在惶恐不安,甚至夢中儘是山河倒懸,血流漂杵,生靈塗炭之景。」
走了?
王憂心中登時一頓。
在太初的隻言片語中,王憂已經猜到「他」多半就是這個世界的擎天大修,甚至有可能是一方神明!
如此大能,會在這危急存亡關頭為何離去,又去了哪?
王憂看著面前小人,問道:「他為什麼要走?」
這句平平無奇的話,不知為何卻引得太初面露悲戚。
「因為……」太初抿著嘴唇,眼眶中淚光閃閃,小臉上淚痕遍布。
「他傷得太重了。」
王憂瞪大了眼睛,望著太初,眸中儘是不敢置信。
他想了無數種「走了」的意思,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個「走了」!
仙人不是不死不滅,長存於天地嗎?
「他…他死了!?」
太初一臉痛苦地低下頭,幼小的身軀如同篩糠般輕微顫抖著,顯然是在抑制著他心中的難過。
「嗯……」
聲音之微弱,就像是一隻蚊子在對面扇動著翅膀一般……
可響在王憂的耳畔時,卻是像在他身旁炸了一道神雷般。
振得他天旋地轉,腦中嗡嗡轟鳴,思緒更是一片混沌。
直到現在,王憂才真正地認識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究竟有多重!
連真正的仙人也會因此而死!
王憂現在的感覺,像是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般。
他很怕。
並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能力不夠,無法挑起這重達億萬生靈的中單。
房間中,一時安靜下來,王憂木然地看著面前燭火晃動,聽著窗外夏風拂過樹葉的聲音。
「沙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