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撿了台冰箱
七月的川北已經很熱了,蕭條的小鎮上杳無生機。
振興鄉村的口號吼了十多年,但是,貧窮的土地上依舊留不住年輕人。
小鎮南端的陋巷裡,李岳坐在新開的廢品收購站里,一張二手辦公桌、一張舊竹椅外加一杯熱茶,倒也愜意,只是望著空蕩蕩的巷子略略有些傷感。
世俗太強大,我們該怎麼活?
活了快二十五年,他向來都很少思考這種空泛的問題,直到年初告別打工生涯回到家鄉小鎮開了這間廢品收購站。
開了廢品收購站,人閑下來了,心思也就變重了。
「滴答……滴答……」
掛在牆壁上的大鐘也是從廢品堆里挑出來的二手貨,但走時還挺准,不得不說,過去生產的玩意兒質量就是要比現在生產的要好得多。
李岳回頭望了一眼牆上的大鐘,起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徑直朝閣樓上去了。
十二點半了,店裡暫時不會來人。
年初的疫情一鬧,經濟一下子就緊張了,失業人口飆升,小鎮上一連開了三家廢品收購站,就連廢品都競爭激烈了。
這狗日的時代真是愁死個人了!
跟不上節奏的人吶,都得被它玩死!
上閣樓取了一疊花生米、一瓶啤酒下來,李岳卻沒什麼胃口,想想自己的人生,活脫脫的就是他娘的一場悲劇啊!
小時候總以為拚命讀書就能有個好前程,可是,大學畢業才發現,書讀得再好都不如生得好!
小時候總以為努力就會成功,可是,參加工作后才發現,努力的人太多,靠努力成功的卻是鳳毛麟角。
「喲……」
李岳剛把啤酒倒上,門口便走進來了兩個青年,前面一人和李岳年紀相仿,長得高高大大,年紀輕輕地卻腆著個啤酒肚,一張白胖的大臉上笑容燦爛,「老班長,你這小日子過得挺滋潤吶!」
「我岳哥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呢!」
跟在他後面的青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黑瘦的臉龐上也是一臉燦爛的笑容,「哪像我們,這大熱的天兒還得在工地上刨坑!」
說話間,兩人便徑直到了桌邊,伸出手就要去抓花生米。
「龜兒的,」
李岳連忙把兩隻手拍開,一瞪兩人,「先洗手去!」
「窮講究!」
肥胖青年毫不客氣地懟了一句,「老話說得好,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對!」
黑瘦青年也訕笑著附和,「岳哥,你就是個收破爛兒的……講究這麼多幹啥?」
「收破爛兒的咋了?」
李岳一瞪那黑瘦青年,「你不在工地上替秦壽幹活,跑到我這收破爛的家裡來幹啥?」
「叫我老秦!」
黑瘦青年還沒搭話,白胖青年先急了,「我這該死的名字啊!」
肥胖青年姓秦,單名一個獸字,因為名字的問題,上學時沒少跟別人干架,要不是李岳處處維護著他,還不知會被欺負成啥樣兒!
「有啥區別啊!」
李岳一擺手,「就你龜兒乾的那些事,這名字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這秦壽為人倒還仗義,就是在男女問題上不太檢點!
「你……」
秦壽胖臉一紅,旋即卻沒了底氣,「老班長,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世道就這樣,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像你這樣的……吃不通了哦!」
「對呢!」
黑瘦青年一臉賤笑地附和著,「我師傅這都是第十個了,岳哥你呢?再這樣下去,你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兒了!」
「龜兒的!」
李岳一瞪黑瘦青年,「年紀輕輕的,好的不學,盡跟秦壽學……」
說著,李岳站起身來,徑直朝閣樓上去了,「去洗手,上面還有些松花蛋,正好喝一個!」
都是好哥們兒,鬧歸鬧,不傷真感情。
「這才像話嘛!」
秦壽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了李岳讓出的那張舊竹椅上,拿起李岳倒好的啤酒就灌了一口,旋即卻「噗」地一口吐了出來,抬頭就沖已經上了閣樓的李岳嚷了起來,「老班長,你就捨不得買台冰箱?這啤酒不凍,真沒法下口!」
「買不起!」
李岳的聲音在上面響了起來,「你要是嫌這酒難喝,老子正好能省一瓶酒錢……」
「別!」
秦壽連忙陪笑,「老幺下午還要干工,我不陪你喝誰陪你喝呢?」
「不幹!不幹!」
李岳還沒搭話,黑瘦青年連忙搖頭,「師傅,這大熱的天兒,你連高溫補貼都捨不得發,我反正是幹不了……」
「好!」
黑瘦青年話音未落,李岳夾著兩瓶啤酒,端著一盤松花蛋走了下來,笑容燦爛,「老幺難得硬氣了一回,岳哥支持你!對你師傅這樣刻薄的資本家,咱勞動人民就不該服軟!」
「老班長,這你就誤會我了!」
秦壽卻嘿嘿一笑,接過了李岳手裡的盤子,「高溫補貼可不是給老幺他們這樣的工人準備的啊!」
「哦?」
李岳微微一笑,遞給了老幺一瓶啤酒,「你小子又有啥歪理邪說啊?」
「可不是歪理邪說!」
秦壽神色一整,「不信,你自己去看看,那些拿高溫補貼的都是些啥人?那些人可都是坐辦公室吹空調的,對不對?」
「好像還真是!」
李岳笑而不語,老幺卻輕輕地點了點頭,有些疑惑,「這……他娘的是為啥?」
「還不明白?」
秦壽一本正經,「你跟著師傅我開挖機,是不是整天都能曬到太陽?整天都能體驗高溫的滋味?」
「是啊!」
老幺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
秦壽打了個響指,「你都體驗到了高溫的滋味,還要什麼高溫補貼?我們的高溫補貼都是給那些體驗不到高溫滋味的人準備的啊!」
「師父,」
老幺臉色一垮,「你又坑我!」
「真不是師父坑你,」
秦壽搖了搖頭,一臉無奈,「不信你問問你岳哥,這世道本就是這樣的嘛!」
「你小子啊!」
一旁的李岳不禁搖頭苦笑,「家裡養著五台挖機,大氣點能死啊!」
這世道的確是這樣的,領高溫補貼的多是坐辦公室吹空調的,勞動節帶薪休假的多是從來不勞動的……
「開個玩笑!」
秦壽訕訕一笑,「老幺,放心吧!師父我可不是那摳搜的人!」
說著,秦壽一舉酒杯,「來來來,先喝一杯解解暑……」
三個男人三瓶啤酒、兩碟菜,說說笑笑倒也其樂融融。
「老班長,」
喝完酒,秦壽卻搖了搖頭,「這啤酒不凍真地少了幾分韻味,這樣,我家有台冰箱,反正空在那裡沒人用,我晚上給你搬來。」
「不用,」
李岳笑著搖了搖頭,「我這人窮日子過慣了,可沒你那麼挑剔!」
這自然是打趣的話,李岳的父母也攢了些家底,家裡的日子倒也過得去,只是和秦壽家比起來卻差得遠。
當年兩人同班,李岳是全校第一,秦壽是全校倒數第一,奈何這傢伙攤上個好爹,在東北搞拆遷發了家,如今,拆遷不好搞了,便回老家搞起了工程,順便給秦壽買了五台挖機。
「你們還費那事幹啥啊?」
見兩人又有打嘴仗的苗頭,一旁的老幺連忙一指院子里的廢品堆角落裡,「那裡不就有一台舊冰箱嗎?岳哥又是蘭大物理系的高材生,自己動手修一修,不就有得用了?」
「對啊!」
秦壽順著老幺的手指望了過去,神色一喜,「還是對開門的呢,成色也不錯,老班長,你這是撿到大便宜了啊!」
李岳也望了過去,卻有些懵了。
怎麼會真有一台冰箱?
這幾日我好像沒有收到過舊冰箱……
「正好,」
秦壽並未發現李岳的異樣,一擼袖子就站了起來,「我和老幺去幫你抬進來吧!」
「不用!」
李岳連忙呵呵一笑,「也就百十來斤,等天涼了,我自己扛進來就行……」
他本就是在農村長大的娃,小時候沒少干農活,倒也練了一身氣力。
「那好吧!」
聽李岳這麼說,秦壽也不強求,突然神色一肅,「老班長,給兄弟說句實話,你這廢品站到底掙不掙錢?」
「咋了?」
李岳故作疑惑,「秦大老闆也想轉行來收破爛了?」
「我是說正經的呢!」
秦壽搖頭苦笑,「最近有個大活兒下來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這廢品站要是不掙錢,就跟我干去!」
「不了!」
李岳心中一暖,卻笑著搖了搖,「要真想給人打工,我就不會回來了,現在這日子就挺好……不想再折騰了!」
「你啊……」
相處這麼多年,秦壽自然明白李岳的脾氣,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要是有什麼事記得給兄弟吱一聲。工地上還忙,我就先走了,下次再過來蹭酒喝!」
「快滾!」
李岳笑著擺了擺手,「這裡就一把竹椅還能坐,你龜兒一來就給老子搶了……」
「瞧你這摳搜勁兒!」
秦壽不屑地撇了撇嘴,起身便走,「先說好了,下次過來的時候,我可得喝冰鎮啤酒……」
「放心!」
李岳呵呵一笑,「哥哥我好歹也是物理系畢業的高材生,修個冰箱還不是小菜一碟……」
待秦壽帶著他的徒弟老幺走後,李岳閑來無事,也不等天涼便去院子里把那台冰箱扛進了屋裡,可是,一插電源卻發現冰箱根本就沒壞。
這……誰把一台好冰箱當破爛買了?
可是,我這段時間確實連一台破冰箱都沒收到過啊?
李岳心中疑惑,但仔細看了看那冰箱,卻發現這台冰箱竟然連個商標都沒有……
管他娘的呢,撿的當買的!
更何況這冰箱還是自己跑到我這院子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