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鏡像世界
木板發出被踩踏的「吱呀」聲,枯槁的聲音從船艙中傳出:「誰?」
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艙門,因著逆光,東方遠榮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從輪廓上判別對方的身份。
「看來交易失敗了。」
渾濁如玻璃珠的眼睛動了動,終於認出了來人。
「是你……策劃部代理部長。你也想要這不滅舟嗎?」他咯咯地笑了起來,盯著楚風翎被披風完全遮住的左半側身體,「你看上去確實需要。」
楚風翎沒有應他,用那隻未被披風遮住的手拿出一張灰色的塔羅牌,擺在東方遠榮面前。
同樣是死神牌,這張牌的背面卻畫著一個乾瘦憔悴的老人。
「我可沒這麼老……」他低聲呢喃道。
「你現在看上去就這麼老。」
可以清晰看見指骨形狀的手指拿起塔羅牌,一行小字在光影的折射下若隱若現。慘白的拇指輕撫過那行文字,東方遠榮抬頭看著他,啞聲道:「你篡改了寓言。」
他挑了挑眉:「這張死神牌已經是片廢紙了,我想用來寫交易條件也沒什麼不可以。」
「那麼……」
夾在兩根指骨中間的灰色塔羅牌自燃,絳色的火焰吞沒牌上無精打採的老人,將已經失效的塔羅牌變為飛灰。
「……交易達成。」 -
儘管已經明白這裡是所謂的鏡像世界,諶灝始終沒能折騰明白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又該怎麼出去。
先是在已經燒成黑漆漆的廢墟的東樓門口跨出跨進無果后,又試著靈魂出竅了一次,發現同樣沒什麼用后,他便抱著「指不定瞎走走就走出去了」的想法開始四處晃悠起來。
鏡像世界中的暮寒大部分都已經變成了荒野,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建築中他還算認識的也只有一座形似教堂被用作醫務室的建築。
他已經做好了一推開門全都是一堆木乃伊或者類似的恐怖片場景的準備,但真正推開門后還是愣了一下。
沒有木乃伊,沒有乾屍。
原本裝修得像是個毛坯房的醫務室變成了溫室,大朵大朵的粉色薔薇攀滿牆面,甜而郁的香味瀰漫,蓋住了應有的草藥的味道。
諶灝遲疑了一瞬,喊道:「小花?」
一個梅紅色的腦袋從薔薇花簇中探出來,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們:「橘子朋友和沒腳朋友?」
「???喂我說,你能不能換一個特徵來做前綴?」藍楹很明顯地對這個稱呼不是很滿意。
他忍住笑,說:「你確實沒有腳嘛。」
藍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了,鬼知道這個鏡像世界裡面還有多少妖魔鬼怪。」
經她這麼一提醒,諶灝登時想起來,小花現在應該是昏迷狀態才對。如果她一直呆在這個鏡像世界……莫非在另一邊他的身體也是處於昏迷狀態?
「昏迷倒也沒什麼,但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昏在哪兒了?」藍楹涼涼地說,「如果是昏在東樓,又是被保潔阿阿姨發現的…你可是有前科的人啊。」
「……」
草(一種植物)。
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纏繞的花藤,走到認真地蹲在窗邊栽花的小花身邊問道:「你不回去嗎?」
小花搖搖頭,說:「還沒到時候。」
好一個還沒到時候,說得好像有什麼絕密的大計劃似的。
諶灝不禁想起東方遠榮與他說的所謂暮寒的「秘密」,說實話,他更偏向於這是東方遠榮因為咽不下被夏至突然跳出來砍死的這口氣而編出來騙他幫忙復仇的鬼話。先不談董事會的校董們會不會有那麼蠢,光是東方遠榮的陳述就有不少漏洞。
「什麼時候才到時候?」
「……冥者回歸之日。」
[五星交匯,軍神再臨,為冥者回歸之日。]
——這是之前她曾經說過的,寫在女祭司牌上的寓言。
但寓言歸寓言,用來回答問題就很討厭了。
他蹲下來,本想問更多一些問題,轉念一想,小花怕是也不怎麼能理解這個「冥者回歸之日」,便生生吞下這個問題,改問道:「你真的不回去啊?」
她仰起頭,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暫時不回去。但是我知道哦,你每天都會來看我。」
「你的花我很喜歡,謝謝。」
「啊……啊?」諶灝想起那些看上去無比廉價敷衍了事的花束,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小花重又把頭低了回去,輕輕地整理著薔薇花的葉子,說:「很少會有人來給我送禮物,除了我的朋友們……但除了你,沒有人給我送花。」
因為你自己就能一種一堆吧?但問題是給病人除了送花還能送上門?水果?那最後不還是都讓余醫生給吃了。
「在你之前也沒有人試圖擋在我前面……因為我是『花的女巫』,我比大多數人都要強。」
那是因為我以為橫豎都要一死,那樣比較可能讓我死後形象高大一些……
「謝謝。」她小聲地重複道,「真的謝謝你。」
諶灝扯了扯嘴角,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最後只能勉強地擠出一句:「客氣了。」
他無聊地撕扯著花瓣,直到腿都蹲麻了,他才想到問小花:「對了,我該怎麼回去?」
「用夢境之力啊。」小花看著他,一臉匪夷所思,「就是你把我送過來的啊。」
「啊……??」 -
諶灝猛地睜開眼,余醫生和他臉上那顆碩大的痣撞入他的視野,驚得他往後一縮。
「你醒了啊。」余醫生摳了摳痣,說,「你得感謝這位方姓同學把你拖過來,不然你就等著被路過的壞小子們扒掉褲子吧。」
他艱難地抬起手,敲了敲太陽穴,問道:「我……暈在哪兒了?」
「佩德羅西苑的小徑上。」
回答他的是一個頗為悅耳的女聲,綿軟柔和,像是飄飛的柳絮與蜂蜜奶油。
藍楹毫不留情地譏諷道:「蜂蜜奶油味的柳絮?我的乖乖,虧你想得出來。」
他沒有理會魔鬼,支起半個身子,朝床尾看去。一個栗色頭髮的女生坐在那,明明只是能稱作乾淨清秀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有一種別樣的內斂婉約的美。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怦然心動」四個字該怎麼寫。
往日的伶牙俐齒在此刻全部失效,他結結巴巴地說出「謝謝」后,卻再也找不到可以說的話。
那位女同學溫柔地笑了:「都是我應該做的……還請不要掛在心上。」
「這這,這樣嗎,呃,你好,呃,我,我是4230級的諶灝……」他向她伸出手,旁邊的藍楹大概是覺得這樣實在有點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哎?」女生愣了一下,猶豫著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指尖,「我叫方芃菲,4229級43班。」
啊啊啊是學姐啊,真的好好看啊啊啊啊她是不是跟我握手了!!!
「停停停!」藍楹懸在他頭上虛空扇著巴掌,「你這是什麼情況啊我靠?這就是人類的『見色起意』嗎?你就是見色起意你咋不對夏至發瘋呢?人不比這個學姐好看多了?還是我的審美出現了偏差?!?!」
學姐起身,抱歉道:「我要去還推車了——我的力氣實在太小了,只能用這種方法把你送過來……你知道的,輔助類馭靈者……」
諶灝瘋狂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們輔助類馭靈者真的很不容易,但輔助類靈術很漂亮啊。」
她回過頭,沖他莞爾一笑,道:「但我超級羨慕那些可以戰鬥的馭靈者哦,感覺超級帥氣……不過我是女孩子,整天打打殺殺也不太好。」
這句話諶灝簡直不能再認同了,畢竟現在的他整天都在花的女巫和「姐姐」夏至的支配下瑟瑟發抖。
直到他新認的姐姐夏至來醫務室探望他時,諶灝臉上還殘留著因為學姐是一個回眸而產生的痴笑。
夏至看著他一臉痴獃傻樣,毫不留情地用手上的大堆試卷將他砸回現實。
「大後天就要期末考試了,別跟我說你忘了。」
諶灝傻笑著接過卷子,念叨著期末好啊,期末好。整得夏至差點以為自己剛剛那一下砸得太狠直接把人給砸傻了。
「他這是怎麼了?」
「青春期少年的躁動吧。」余醫生不以為然地說。 -
青春期少年沒能躁動兩天就被魔鬼從病床揪到了考場,開始與邪惡的出卷老師進行搏鬥,百無一用的垃圾魔鬼也終於派上了用場。
大概是因為那些世家子弟想著橫豎都能進萊瓦特院,考不考無所謂,缺席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本來應該與他患難與共的夏至。 -
「……謹此。」
會議室內的氣氛稍顯沉重,或許是裝潢的問題,夏至想著,偷偷瞄了眼厚重的深色窗帘,盤算著把它換成輕快些的紗簾。
但凡校董會開會總要有那麼幾位臨時有事,極端情況下甚至有兩位能出席就已經相當給面子了,這一次14位成員卻出席了12位,足夠一人發一朵大紅花好好表揚一下。
當然這種話夏至是不敢說出來的,她只能垂首站在會議桌的尾端,恭敬地等待校董們的指示。
「你是說,我們的計劃受到了阻礙,而你甚至沒有查明阻礙的來源?」一個面相較為和善的校董道。
「……是。」夏至頓了一下,補充道,「但根據東樓附近的靈力偏差值、埃德爾離散值分析,目標空間與鏡像世界契合度高達97.4%。」
坐在長桌最右端的校董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道:「這點事情還不足以對我們的計劃產生影響,你要做的只是確保『花的女巫』的情緒穩定,時候到時,儀式不會被耽誤。」
「明白。」
夏至單膝跪下,黑色的長袍鋪開在地上,繁複的暗紋在昏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離她較近的校董扶住她的手臂,將她托起,笑眯眯地在她的胸前別上一個精巧的胸針。
「……誒?」
「好好乾,孩子,這是你應得的榮耀。」
圍坐在長桌邊的校董們看著她,幅度輕微地點著頭,臉上皆是欣慰的笑容。乍一看彷彿真的都是什麼慈祥的長輩,誰也不知他們和藹的面具下包藏著怎樣的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