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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重開始

  轉眼他們大婚結束,我一如往常坐在庭院中下著散棋。

  耳邊傳來陣陣腳步聲,來人那襲青曼布質長袍映入眼中。如此摯愛青色的也只有許韋宜那人了。

  果然是他啊,身邊的發小都已成婚,他還是那樣瀟洒氣一點沒變。

  這次來他倒是安靜不少,只徐徐展開一幅字放在桌上讓我看。

  我樂呵呵地問道:「今天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寫了首好詩讓我瞧?」

  他沒反駁我,卻緩緩念出上面的字:

  「兩性聯姻,一堂契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一字一句砸入我心上。手中原本捻著的棋子突然落了下來,而許韋宜話並沒有停:「沈知知,這是寧東致成婚那天請柬上他親筆寫下的話。」

  我愣住,不知所以地望著他。他拂開我的棋局,而後頭頂傳來許韋宜清澈的嗓音:

  「知知,寧先生他已經結婚了。萬事皆有其運,亦如寧東致遇蘇嬌璃。放下吧,給彼此重新開始的機會。」

  周圍安靜地可以聽見我們二人輕微的呼吸聲,那也是我沈知知此生第一次在許韋宜面前落淚。

  他明顯被我此番舉動嚇著了,左顧右盼尋思著該怎麼辦,但我拭去眼角淚痕,站起身,伴著被吹到地上的白紙,說了聲:

  「好。」

  寧東致沒給過我由衷的溫柔,我的長情就化作那年夜色吧,濃重得抹不開也不必再想起。

  —

  而後平淡無奇的日子裡,許韋宜來我家的次數越來越多。

  他時不時地會帶些洋人送給他的那些新奇玩意兒給我瞧。還會打著許叔的旗號送來成堆的書畫。我都從容地收下,卻極少打開看。

  把它們放在柜子頂上,沒想到都已經落了灰。其實只不過是不熱衷也不太喜愛罷了。

  「小姐,聽說寧公子最近生了場大病,好像在深夜裡發了次高燒,到現在都還沒蘇醒過來。」初映捧著許韋宜方才送來的東西邊走邊同我說道。

  我下意識地捏緊了手,然後不在意地慵懶開口:「那是他寧先生家的事,再不濟身邊也有寧夫人陪著,跟我有何關係?」

  初映輕輕地扯了扯我的袖子,眼神里分明有些不相信。也是,如果我臉上沒有那些焦慮的神情,大概連我自己也會信了這些話。

  「你自己聽不出來嗎?你那話里緊張的語氣也是裝不出來的。」原來許韋宜這傢伙還沒走。

  「我……」下意識的想反駁,但又感覺怎麼樣都是欲蓋彌彰。

  我讓初映先退下,然後問道:「他現在怎麼樣?」話很輕,可我知道許韋宜聽得出我到底用了多大勇氣。

  他呵笑了一聲,那股嘲諷從他喉嚨里冒出來,直抵我的心上。

  「沒想到堂堂沈小姐,竟然說話不算說啊。」

  我承認初映跟我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一瞬間的著急也是真情實意。所以許韋宜現在對我的那點不屑和壓抑的怒氣我都認。

  「那你怎麼著?你現在豈不是還要去見他?」他看我低頭沉默不語,語氣又急了起來。

  我連忙搖頭,否認他:「我沒有,我只是……見不得他生病,見不得他不好。」

  許韋宜的臉色在那一瞬暗了下來,我知道他肯定不高興了。畢竟先前說會放下的那個人是我,現在在這忙著問寧東致怎麼樣了的也是我。

  因為許韋宜明裡暗裡的阻攔,想去再見一面寧東致這個的想法剛萌發就被他扼殺在了搖籃里。

  我只好跑去旁敲側擊地詢問父親:「爹,聽說寧先生生病了,他還好嗎?」我問話的時候盡量保持語氣正常,這樣就顯得我好像只是在關心的一個舊時的玩伴。

  顯然,爹很能理解我。他沒有問我為何突然提到寧家那位,只是擺擺頭:「哎,都快兩天了,聽你寧伯說,一直不見醒。」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父親當初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怒,斥責。可如今發生這種事,他也是止不住的擔心。

  也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心理,那天晚上待到滿家的人都已入睡的時候,我一直睡不著。於是我掀被起身,趁著無人,出了府。

  分明沒打算去寧家的,但我走著走著,還是朝那個方向走了一段路。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離寧家大門已經不遠了。我突然瞥見有一個人影從黑色的夜幕中走來,像是剛從寧府出來。

  我正尋思著是誰這麼晚還隨意出門,那人已經走至我面前。直到看清他的臉,我才反應過來「糟了」,原來是許韋宜。

  「果然啊,還是等著你來了」。

  他清冷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更多了幾分無奈。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特別錯誤的事情。我還沒張嘴解釋,他就把我往家的方向拉:「他已經醒了,放心吧,寧家那麼多人還會照顧不好他嗎,你也不必擔心了。」

  這話是在寬慰我,也是打消了我想去見他的念頭。很顯然,他成功了。那一刻,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他一路無言,周遭的氣溫都彷彿冷了幾分。這幾天夜裡總是起風,冷得我「嘶~」了一聲,許韋宜停了下來,回頭望著我:「求求你了,以後別做這種傻事了。你明明知道,這不值得。」

  他此話說得懇求,又好像句句誅心。

  走到門口時候,他終於鬆開了我的袖子。他靜默地站在台階下,一如幾年前寧東致站在我面前問蘇嬌璃時候的場景。

  不過這一次,不是他先開口,而是我先說話。

  「對不起,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說完我就轉身進了門,身後的人直至我拐過門廊才移步離開。

  —

  日子如水流淌。民國七年夏,寧東致帶著他的夫人——蘇嬌璃來到了我家。

  彼時我剛喝完許韋宜帶來的不知名苦茶,他還非得讓我嘗嘗,到底有多苦。這一品倒好,口腔里的苦味半天散不去。

  剛走出房間,就聽到院子里傳來熱熱鬧鬧的說話聲,參雜著歡笑,和各種調侃。我心想會不會是家裡來了客人,於是加快步伐,直到看到那一幕才開始後悔。

  寧東致和我父親談話,眉宇間還有大病初癒后的滄桑,可縱使臉色帶著點白,也掩蓋不了他逐漸成熟的面容。但他每次說完話,就會轉過頭望蘇嬌璃一眼,而後他們便四目相對,猶如煙火綻放在兩人之間,笑得好生明媚。

  那一天天氣甚好,可那陽光卻像故意的,刺疼了我的眼睛,也讓我心臟都變得皺了起來。

  「別看了,要是不高興就別看。你一堂堂沈家小姐,怎麼能受這種委屈。」

  那一雙手突然伸過來,往後將我拉至懷中,然後覆住了我的眼睛。我本想掙扎讓他鬆開,但這話一說出口,便讓我沒了力招架。

  但我感覺有什麼東西涼涼的,濕潤了他的手掌。

  至於那邊寧東致投來怎樣的目光,我也自是沒有看見了。

  那是自寧東致結婚以後,我與他第一次相見。只不過隔著走廊也隔著人海,而且還有越來越多的不理解以及不願意見到。

  —

  「你看啊,其實風說了許多,才會把夏天注的盈滿。我也總得要走過這些路才知道,真的放棄,只在一念之間。」

  這是寧東致從我家離開以後,我把那些苦茶還給許韋宜時,認真道出的話。

  這一次,他不再懷疑,我也覺得,沈知知我大概要真的重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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