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事情也就過去,從今往後,誰要是亂了規矩,我謝峻決不輕饒。」謝峻斬釘截鐵,周圍的人噤若寒蟬。
過去?
謝亮當然過去了,不然謝峻也不敢在這裡當著眾人之面大放厥詞了,而上面魏介做過的幾件事,哪一件能夠就此翻篇?
魏介心中有氣,一下便找到了謝峻話里的漏洞,反詰道:「謝大將軍難道定下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以後誰要是亂了規矩,該由謝大將軍處置?」
棚子里靜得可怕,遠處林子里的鳥叫聲更讓人心慌意亂,謝湛盯著地面上的一隻小蟲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韋譽偷瞄了魏介一眼,找死啊?司徒父子不動聲色,只敢在心裡為無影公子叫好。
謝峻微微一笑,說道:「我說的是那些破壞規矩的人,總得有人整治他們。」
「那謝大將軍和謝太尉有什麼區別?」魏介分毫不讓,不信你謝峻敢在天青山腳下殺虛谷大師的徒弟!
說的好!
謝峻和他大哥謝亮本來就是一路貨色,在這裡裝什麼良臣,無影公子一語點破,痛快!司徒父子都心生佩服之情了,但也各自為他捏了一把汗。
謝湛和韋譽也是服了魏介,膽子太大了,謝湛在三叔面前,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韋譽就更不用提了,一直提著心,吊著膽。
謝峻語塞。
魏介得勢不饒人,繼續說道:「破壞規矩的人,自有朝廷律法處置,朝廷律法若有缺失,自當由百官審議更改,最終由皇帝陛下欽定。」
「可皇帝陛下不問政事。」謝峻回了一句。
魏介馬上冷冰冰地給以他致命一擊,「難道謝大將軍就不能上奏皇帝陛下,請太子監國么?」
謝峻再次語塞,打嘴仗他不如魏介遠矣。
謝衡有點慌了,怎麼就說到太子監國了?
司徒父子快綳不住了,真想大聲叫出來,為無影公子叫好,謝湛韋譽均對魏介刮目相看,這傢伙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真敢說啊。
魏介生平最恨被人威脅,今天一來就被謝沖拿重弩威脅,你別以為你是通靈術士,我就治不了你。
然後就開始假惺惺地講規矩,無非就是盯上了天青山裡的錢。
朝廷沒錢。
政在私門,朝廷怎麼可能有錢?
那誰有錢?
謝湛謝衡他們肯定就告訴謝峻天青山裡有的是錢,就算謝峻帶來了幾萬人馬,強攻天青山,一時半刻也打不進去,於是就想講一下規矩,不費一兵一卒拿到錢,以後還是他們謝家說了算。
沒門!
不信就來干啊,看誰笑到最後!謝亮已經翻篇了,你謝峻也會翻篇的!
此刻魏介的內心完全由暴徒支配了。
其實,他在地球上是一個安分守己的美術生,自然是因為他生活在一個法治社會,而他穿越來到一個太尉說了算的趙國,神使鬼差地迷上了太子妃,進而仗著自己會通靈術,和「亂了很多規矩」的太尉對著干,也就幹了太多的違法亂紀之事。
習慣成自然,現在突然冒出一個人來,要和他講規矩,那魏介要麼不講,要麼就講到底。
魏介豁出去了,掃視諸人之後,大聲說道:「這裡沒有外人,我把話挑明了吧,只要你們謝家帶頭講規矩,崔司徒他們自不消說,而我魏介會老老實實當中常侍和青龍苑監,也會一心一意為大趙謀利,絕不會把天青山佔為已有!」
「好!」謝峻居然說了好,還露出了笑意,「魏常侍快人快語,我謝峻佩服,崔司徒,你我即刻進宮奏請皇帝陛下,請太子監國。」
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崔垣毫無準備,只能嗯了一聲。
謝峻果然是軍人做派,說走就走。
看著謝峻等人的車馬漸行漸遠,魏介激蕩的情緒也逐漸平復了下來,這也太痛快了吧?
「韋譽,謝峻他們極度缺錢?」
韋譽一邊在細看重弩,一邊說道:「當然了,你也不想想,謝大將軍在北方打敗草原人,接著南下趕走了宋國人,從北到南,十幾萬將士要封賞,死傷了幾萬將士也要撫恤,最花錢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太尉兵敗失了人心,而謝大將軍要收買人心,你自己算算,要多少錢才夠?」
如此說來,謝峻他們為了從魏介手裡拿到天青山裡的財富,什麼都肯答應了。
太子監國又如何呢?
還不是他們謝家說了算,謝峻要幹什麼,太子敢說個不字?
不過呢,太子很快就會繼承帝位,最重要的是,太子和他爹不一樣,皇帝一心修鍊通靈術,追求長生,對帝王之位沒有興趣,太子可不是通靈術士,豈能容忍謝家無視他的存在,隻手遮天?
魏介的機會也就在此了,利用宦官的身份,接近太子,重振皇權,只有等皇權這顆大樹長成參天之勢,他這個宦官才能和謝峻他們講規矩。
同樣的規矩,誰跟誰講,區別大了。
比如,太子監國這一規矩,雖是魏介提出的,但最終由謝峻拍板,這便是謝峻在和魏介講規矩,底氣來自於他手中掌握的兵馬。
若是魏介和謝峻講規矩,怎麼可能大老遠跑來神鹿苑和謝峻說這麼多話,下一道詔書就搞定了,底氣就是強大的皇權。
區別大吧。
所以,魏介必須好好把握這個機會,但有一個他不想面對的問題,那就是太子妃,若是讓太子知道他和太子妃亂來,豈能容忍?
魏介頭疼,圖一時之快,遺禍無窮,但他不後悔,若不是太子妃,他根本不會攪到局中來,本來嘛,當初太子妃要是看不上他,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撲太子妃。
既然他已經撲了,入了局,那就只能全力殺出一條生路了,不,找到一條生路。
……
謝峻府邸,茶室。
外面竹林掩映,流水潺潺,清幽雅緻,室內牆壁上掛著幾幅山水畫,北邊的長方桌上一左一右放著兩個白玉大肚瓶,茶室中間擺著一個方形茶桌,桌上各種茶具,一應俱全,東北角還有一個鎏金香爐,青煙裊裊。
鎮北大將軍謝峻和侍中謝衡坐在茶桌左右,喝茶,謝峻很是享受,天青山的泉水用來泡茶可比北方的河水強上千倍萬倍。
謝衡無心喝茶,一言不發,耐著性子坐到現在,完全是為了給三哥面子,最後一點耐性終於消磨殆盡。
「三哥,你給我交個底,你是真要講規矩,還是權宜之計?」
謝峻放下了茶杯,語重心長地說道:「四弟啊,我昨晚已經和你說了很明白了,大哥此次出兵,倘若稍微講點規矩,就不至於兵敗被俘,為天下笑。」
謝衡低頭不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謝亮身敗名裂,謝家人也跟著被天下人恥笑,幸好謝峻力挽狂瀾,又把謝家的面門扶了起來。
「還有你,同胞兄弟,又身為門下省的長官,於公於私,都該勸勸大哥三思而後行,你不僅縱容大哥,還瞞著我,說到底,一直以來,你們視規矩如無物,任性胡來,三府兵幾乎全軍覆沒,若不是我僥倖擊退了草原人,你們守得住京都嗎?」
謝峻這話說得很重,謝衡聽得心裡極不舒服,爭辯道:「三哥,崔家咄咄逼人,我們若循規蹈矩,必將為人所制啊。」
「怎麼,我們謝家的人守規矩了,就贏不了崔家的人了?」謝峻反問。
「崔家的人陰險的很,在宮裡拉攏內寺令黃保,還有,魏介就是司徒讓黃保送進東宮的,他們早就盯上太子了。」
「還不是被你們逼的。」
「三哥,你怎麼盡替崔家說話啊?」謝衡有點受不了謝峻胳膊肘往外拐。
謝峻冷哼一聲,盯著四弟說道:「東宮監景同是我們的人,領軍將軍姓謝,太子妃也姓謝,哦,他們送了一個小宦官進去,你們就怕了?竟然出動領軍府的士兵去抓人,人沒抓到,又收買地方豪強去抓人,你們真以為外面沒人知道啊?」
「三哥啊,」謝衡嘆了口氣,大哥不好伺候,三哥也難伺候,「魏介不是一般的宦官,他會通靈術,而且他是虛谷大師的徒弟。」
「你還有臉提虛谷大師,當年虛谷大師在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有他舉薦先父,我們謝家能有今天么?」謝峻的胳膊肘往外拐得幅度很大。
謝衡臉上有些發窘,嘴裡的舌頭不那麼利索了,「但,但,但崔司徒崔監認為我們謝家搶了他們崔家的風頭,一直心懷怨恨,勢必扳倒我們謝家才肯罷休……」
「風頭?」謝峻又是一聲冷哼,看著牆上的一副山水畫,「當年,崔家在朝主政,我們謝家在外掌兵,崔文謝武,打得草原人不敢南下,宋國齊國年年進貢,那時,大趙上下,人人風光,而大哥掌權之後,只有我們謝家風光,可如今呢?京都竟然被一些宋國細作攪得天翻地覆,哎,我真不知道宋國的皇帝和大臣們如何笑話我們謝家。」
謝衡低頭,無言以對,這個,真沒臉見人。
「京都城防為什麼形同虛設,你比我清楚,既然你們讓我坐鎮京都,收拾殘局,那首先,護軍府和領軍府都要整肅,謝澄那小子根本幹不了中護軍。」謝峻的語氣不容置疑。
謝衡也對謝澄的表現很失望,和謝澄相比,謝湛也就差強人意了。
「那,用誰呢?」
「我會推舉幾個人,司徒他們也可以推舉,所有人都可以推舉,至於用誰,太子說了算。」謝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細細品味。
謝衡看著三哥手中的茶杯,苦笑著說道:「太子尚未成年,能說什麼啊?最後還不是我們和崔家較勁?」
「中書省和門下省一左一右,本來互為制衡,只要諸君一心為我大趙著想,較勁有何不可?」謝峻微微笑著,似乎對今後的朝局很有信心。
謝衡退了一步,「崔家的人還好說,但魏介仗著會通靈術,可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他在山上,我們管不著,但他在山下,在宮中,我們就可以用規矩管住他,即便管不住他,也可以管住所有和他有關係的人,他一個人再不守規矩,又能幹什麼呢?」
謝峻終於說了一番讓謝衡心服口服的話。
「四弟,喝茶。」
「嗯,喝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