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回 迂腐書生
日斜,李彥和李瓶兒終於在南樂縣的一家客棧門口尋到了那個書生。
十年如一日閉門苦讀,幾乎很少出門,眼下瞧著客棧的夥計們鍘馬料也覺得稀奇。
他笑眯眯的放下背籠,從裡面拿出拳頭大的油錘,依著牆壁,席地而坐,用手遮擋住偶爾刮過來草沫,不緊不慢的吃著,而眼睛一直盯著草垛出神。
一陣邪風吹過,書生趕忙用身體護住油錘,可還是沾上大量草沫,他不禁有些懊惱,但捨不得扔,一根一根的摘掉,又吃了起來。
李彥搖搖頭,走至近前,用自以為很酸儒的語氣道:「兄台可知,逆風扯旗,迎風尿尿的道理?」
書生見來人也是儒生打扮,忙站起身,咽掉口中的食物,躬身施禮,道:「逆風扯旗,迎風……小生愚笨,不知何意。」
忽然覺得說出來很失體面,便沒有繼續說,但腦子裡還在琢磨其中的意思。
李彥拉著他來到草垛的上風口,道:「逆風扯旗打不開,迎風尿尿濕一身。」
一旁的李瓶兒本來也在思索,當聽到答案后,呆愣片刻,隨即,便豁然醒悟,不由得捂嘴偷笑,暗怪相公沒個正形。
那書生沒有李瓶兒反應的這般快,而是轉身比劃一下,才明白過來,如參透很了不起的禪機一般,喜道:
「硯兄好學問,佩服,佩服,做起學問來通俗易懂,實為吾之楷模也。」
李彥驚訝道:「你認識我?」
書生一愣,上下左右打量好一會,道:「不曾見過。」
李瓶兒急忙走上前,趴在李彥的耳朵上,道:「硯台的硯,不是相公那個彥。」
「哦……硯兄,硯兄。」李彥尷尬的施禮,而後問道:「不知硯兄為何不進到店內,而是在門口停留。」
書生故弄玄虛道:「硯兄你看,這些人將乾草鍘碎,所謂何故?」
李彥心裡苦笑,這書生的腦子真是讀傻了,恐怕連耿小三兒都知道是喂馬的。
但又覺著可笑,便也故作疑惑,嘖舌道:「哎喲,這,這在下可說不好,想聽聽硯兄的高見。」
「據吾猜測,北方要起戰事。」書生一本正經道。
突然的升華,讓李彥愣住了,從一堆乾草,聯想到國之戰爭,思維也太跳躍了吧。
據童貫所說,朝廷確實要聯遼滅金,北方也的確要打仗。
但,如這等機密的消息,很明顯,窮書生定然不會提前得知,難道真可以僅憑一堆草垛,便能推測出國家大事?
那也太厲害了吧!
李彥不禁問道:「從乾草便能看出要打仗?」
「硯兄怎會不知,古人有云:美草將為仗,孤生馬嶺危。」說罷,書生重重嘆口氣,哀傷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哈哈……
旁邊鍘草的夥計們實在忍不住了,不由得大笑出聲,其中一個皮膚黝黑,身體壯碩的漢子道:
「讀書人的腦袋——八百道彎;書生不敲門——笨到家了,這馬料是為陽谷縣李大官人準備的,難道,那李大官人要去攻打汴梁不成?哈哈……」
遭到漢子們無情的嘲笑,李彥和書生皆是異常尷尬。
尤其是李彥,早就應該想到是范二所購,那三千匹馬吃喝也是個大問題,忽然覺得自己被這窮書生帶傻了。
李瓶兒抿嘴笑道:「我們進去說話吧,肚子有些餓了。」
李彥點點頭,便對書生做請的手勢。
書生擺擺手道:「在下就不進去了。」
「為何?天色漸黑,已無法趕路,還不早些住店歇下,兄台要去哪裡?」李彥疑惑道。
書生笑的有些不自然,略帶羞愧,想了又想,道:「小生,沒錢住店。」
李彥眉頭緊皺,一股無名之火竄上頭頂,因為,他讓陳鶴專辦此事,一再言明,但凡進京趕考的學子找上門來,不問任何理由,一律資助一百兩白銀,而且上報到賬房也是這個數目,怎地這書生卻連住店的錢都沒有。
難道陳鶴從中貪污?
「兄台沒有去找十字街李彥嗎?」
書生語氣恭敬,糾正道:「若不是李大官人,在下怎麼會有錢進京。」
「那就怪了,我們也得到李彥的資助,每人一百兩呢,足夠用到東京,怎地你卻……?」
「這個……」書生露出為難之色,很明顯是不想說的意思。
若遇到旁人,見這種情況,也就不會繼續追問了,可李彥不同,他必須要查出事情真相,這關乎陳鶴的人品問題。
「難道是那李彥有假,兄台拿到的銀子不足百兩?」
此話一出,書生登時不悅起來,原本聽到李彥直呼「李彥」的大名,便生出反感心理,此時言語中更是帶有侮辱的意思,急道:
「休要胡言亂語,李大官人豈會做這等事,是在下把銀子留給了家裡人。」
李彥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想來陳鶴也不會貪扣窮書生的錢,畢竟他如今已是報社主管,每天都會有大量的銀錢過手,又怎會在乎這百八十兩銀子。
「那沒關係,我那一百兩皆帶在身上,反正也花不完,兄台可與我一起花掉。」李彥豪爽道。
書生還有些猶豫,但聞到客棧里飄出來的菜香,不免有些心動,咽了口唾沫,跟李彥後面進入客棧。
堂內面積很大,擺放著有十五六張方桌,但此時正是飯點,已經人滿為患,談笑說話之聲異常聒噪,李瓶兒不由得緊皺眉頭。
她哪裡見過這般粗脖大嗓之人,聊的興起時唾沫橫飛,張牙舞爪,更有甚者赤裸上身,炫耀著身上的刺青。
小二將毛巾搭在肩頭,熱情的招呼他們進去,但三人掃視一圈,沒瞧見一個空位,便也沒有扭動腳步。
「相公,換一家吧。」李瓶兒趴在李彥耳邊,輕聲道。
未等李彥說話,小二神秘一笑,悄聲道:「三位客官,裡面有雅間。」
「帶路。」李彥小聲對李瓶兒道:「附近十餘里,只有這家算最乾淨的了。」
隨著小二穿過廳堂,又繞過一棟二層小樓,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雖沒有亭台樓宇,花團錦簇,但比起前廳來,卻也算的上雅緻。
四人來至一扇緊閉的屏門前,小二敲射門環,只聽院中腳步聲響,屏門徐徐打開,一名丫鬟打扮的俊俏少女站在院內,打量眾人片刻,對小二道:
「你忙去吧。」而後對李彥等人道:「客請隨我來。」
李彥與李瓶兒對視一眼,並肩向門裡走去,書生怯生生的跟在二人身後,倆隻眼睛不時左右環顧,他哪裡見過這般精緻的宅院,一種壓迫感使他腳步有些緊繃。
穿過一條迴廊,李彥發覺有些不對,廊沿上掛著的紅燈籠似乎很眼熟,但一時間又記不起在哪裡見過,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當看到雅間名字的時候,李彥恍然大悟。
「鳳棲閣。」
這不是陽谷縣翠雲樓里的堂名嗎,看裝飾倒和青樓有幾分相似,難道這也是梁山的聯絡點?
心裡帶著疑問,不動聲色的坐在圓桌前。
那丫鬟道:「三位客官,吃些什麼餐食?」
這種場合,書生自然不敢說話,李瓶兒自顧著觀察周圍環境,李彥不客氣道:
「我們是第一次來,不知有些什麼好的吃食,這樣吧,撿你們店裡拿手的菜,上個七八樣,再燙一壺好酒即可。」
小丫鬟應了聲,關門離去。
李彥摘下捐布,拿起桌子上的手巾擦了擦臉,又幫李瓶兒清理下污漬,雖然是不經意的舉動,但恩愛之情畢現,看的書生目瞪口呆。
當見到真容的時候,心裡驚嘆起這二人的相貌,一個英氣逼人,俊朗無雙,另一個伶俐俏皮,陰柔絕艷。
只是……竟然是一對有龍陽之好的人。
書生心生退意,想著吃罷飯,便告辭離開。
不多時,豐盛的菜肴擺了一桌,李彥心裡有些焦慮,他知道這些菜里會不會有毒,或蒙汗藥之類的東西,索性喊住那丫鬟,道:「姑娘且留步。」
「客還有何吩咐?」
「不要急著走,我們小門小戶的,不懂得高級菜品,還請姑娘幫忙介紹一下,最好是每樣都吃上那麼一口。」
李彥眯著眼睛,右手已然縮進袖口,握住了匕首的刀柄,隨時準備挾持這個丫鬟,當做人質。
果然,那丫鬟的表情微微一怔,但轉瞬恢復如常,笑道:「客莫要說笑,天底下哪有客還未吃,店家先吃的道理。」
「我讓你吃,你便吃,給錢便是道理。」李彥站起身,向丫鬟湊近一步,做出請的手勢。
那丫鬟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瞅了瞅桌子上的菜,又瞅了瞅李彥,心裡掙紮起來。
她知道這菜里是下了葯的,但具體是什麼葯,卻沒有問。
若是蒙汗藥,倒也還好,要是毒藥,那……
所以一時間楞在原地,不知如何選擇。
李彥迅捷的竄過去,將匕首搭在其脖頸處,對不明所以的李瓶兒,和痴傻的書生道:「快走,黑店!」
話音未落,就聽屋外傳來爽朗的笑聲,和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士美果真老江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