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醉春風和尹老頭兒
江湖很大,但卻沒人能說出具體在哪裡。
直到忽然有一個人說了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這句話很有道理,也被無數江湖人奉若真理,也就是從那之後,整個天下可以被稱之為江湖。
小江湖在巷間門前的左鄰右舍,大江湖在一洲一國的千萬行人。
你目之所及,心中所想,都是江湖。
這是一個籠統的概念,但如果真的要去詳細的說明江湖是什麼樣的,恐怕沒有人能夠說得明白,因為每個人的理解都不一樣。
每個人遇到的事情,得到的機緣都是不一樣的。
答案又怎麼一樣呢?
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這個世界是會變的。
兩個完全不同的話,其中蘊含的意思卻值得深深品味,這個世界總是在日新月異的發生改變,但無論再怎麼更改,為之奮鬥的目標都是那麼幾個,這樣一來,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在發生變化?
或者說人們到底有沒有在變化,這是根本說不清楚的事情。
從前的江湖很簡單,那時候的快意恩仇相逢一笑總結起來就只有四句話。
喝醉烈的酒,騎最快的馬,上最美的妞兒,殺最強的人。
江湖談不上好壞,卻的確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當醉春風從虛境當中出來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變了。
從虛境當中離開會隨機出現在不同的地方,他並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太在意,摸了摸懷裡的金葉子,確定足夠自己花上很長時間便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
對於醉春風來說,那四句話中他最喜歡的就只有一個,喝醉烈的酒,人生在世萬事皆可負,唯獨情和酒負不得。
他進入虛境自然不足五年的時間,但現在卻提前出來了,想來是虛境當中發生了什麼意外,自從天上仙的秘密暴露出來之後,虛境作為人間自願前往懷玉關的一個中轉站的事情早就不再是個秘密。
那麼所謂的五年約定也就成了一張沒有規則的白紙,不再擁有約束力。
懷玉關並不是特別需要人,因為哪怕再多去一些人牽制的時間也無法延長太久,醉春風在虛境當中了解了很多內情,自然也知曉這一點。
所以他還是選擇離開,回到大唐去看看能不能幫一幫李休那小子。
順便出來見一見徐盈秀。
當初徐盈秀去了武當山,如今不知道如何了,王知唯還是拔出了劍,既然劍都拔出來了,那麼想來二人一定是重歸於好了。
收回了注視武當山上方那些門戶的目光,醉春風有些自嘲的搖頭笑了笑。
隨意的找了一個茶攤坐了過去,他並不知道這是哪裡,但是距離武當山如此遙遠,想來一定不是大唐的地界。
人間紛亂在即,也不知道南北兩片雪原解決的如何了。
虛境的消息並不鼻塞,但近一年的卻沒有什麼消息傳過去,就是裡面的教習簡單的說了句如今外界的變化,然後醉春風就走了出來。
「這位客官,您想吃些什麼?」
見到醉春風坐下,茶攤的老闆立刻眼前一亮開口招呼著。
做這些小生意的,別的或許不行,但是一雙招子卻是足夠明亮,一眼就能夠看得出器宇軒昂的醉春風非尋常人,這樣的人有本事,出手也闊綽。
用指節輕輕地敲了敲桌子,醉春風說道:「要一壺酒,一壺烈酒。」
老闆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旋即邁步走出了自己的小攤子抬頭往上看了看,大大的茶攤兩個字寫在那裡,走了回來,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不悅道:「客官說笑了,我這是茶攤,只賣茶,不賣酒。」
醉春風看著他身後角落的兩個酒罈子說道:「但那裡就有兩壇好酒。」
老闆擺了擺手說道:「那可捨不得賣,是我女婿買了送給我喝的。」
醉春風嘆了口氣,覺得有些遺憾:「老闆忒不爽快,那就來壺茶,再來些小點心,要扛餓的,我已經好久沒有正經吃過飯了。」
茶攤並不單單隻賣茶,還有一些小點心作為搭配的。
從懷中取出了一片金葉子放在了桌面上,老闆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這一片金葉子可是足夠自己擺攤一個月的利潤。
「記得找錢。」
醉春風不咸不淡的說了句。
茶攤老闆剛剛亮起的目光瞬間熄滅,在心裡念叨了兩句人模狗樣之後,就轉身燙起了茶。
大概一刻鐘之後,老闆端著一個茶壺和三盤點心走了過來。
醉春風道了聲謝,然後問道:「對了老闆,我這些日子大多在山林中行走,問一下咱們這是哪裡?」
老闆回答道:「荊山,距離桂陽城最近。」
荊山?
醉春風又問道:「那荊山距離大唐多遠?」
「大唐?」
老闆愣了一下,旋即問道:「你是說世子李休的那個大唐?」
聽到這話,醉春風的眼中出現了一抹興緻,反問道:「您認識李休?」
老闆說道:「談不上認識,只是前些日子看傾天策的茶前錄,上面提到了什麼仙人,什麼李休等等的事情,看起來像是了不得的大事,不過和我們平頭老百姓關係不大,我們擺我們的茶攤,交我們的稅,遇到大事那些大人物自然會保護我們。」
「不過我雖然在茶前錄上看過大唐,但是卻並不知道唐國在哪裡,也就不知道還有多遠。」
說完之後,老闆就轉身繼續招呼著其他的客人。
醉春風則是在思考著茶攤老闆的話,看來自己不在的這幾年,好像發生了不少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喝完茶后先去那個桂陽城打探打探消息,然後再說。
心中剛剛打定主意,端起茶杯喝了第一口,一個老者忽然坐在了他的面前。
醉春風抬頭看著他,問道:「老丈,有事嗎?」
眼前的是一個看上去十分蒼老的老頭兒,穿著打扮倒是很乾凈,只是臉上爬滿了皺紋,而且是個短髮,看起來有些突兀,整個人看起來盡顯老態,但是那雙眸子卻滿是光亮,並不渾濁。
聽到醉春風的問題,這個老頭兒說道:「我知道此處距離大唐有多遠。」
醉春風哦了一聲:「那不知老丈可否告知一二?」
老頭子擺了擺手,說道:「別叫什麼老丈了,直接稱呼我尹老頭兒就好。」
這樣的稱呼有些不合禮數,好在醉春風也不是喜歡守禮數的人,便笑著說道:「那還請尹老頭兒不吝賜教。」
尹老頭兒抬手指著唐國的方向說道:「這裡距離大唐可是極遠的,即便是去傾天策購買小型雲舟感到唐國起碼也需要三四個月的時間。」
三四個月?
醉春風有些驚訝的咂了咂嘴,這的確是不短的時間了。
「我看您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怎麼就會在這小小的荊山?」
他看著面前的老者,好奇問道。
荊山真的很小,談不上是一個城池,只能算作是一個小鎮子,全鎮上下加起來也不過只有幾千人而已,一些年歲大的,不說全都認識,起碼也認識個七八成,剩下的兩三成也是混個臉熟。
尹老頭兒呵呵一笑,道:「公子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眼下不同樣也在這小小的荊山當中嗎?」
醉春風點了點頭,吃了一塊點心,喝了一口熱茶,笑著道:「這倒是。」
「對了老丈,我在山中被一些事情耽擱了數年,如今許多事情都不知曉,近年來這天下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還請您與我說說。」
他拿起了一個空茶杯,倒茶后遞了過去,同時詢問道。
尹老頭兒想了想,然後說道:「近幾年發生了不少事情,但是真正稱得上是大事的依我看也就只有三件罷了。」
醉春風捏碎了一枚堅果,問道:「哪三件事?」
尹老頭兒搖晃著腦袋,說道:「這第一件自然是大唐的事情,荒人集結了千萬大軍攻破了小南橋,最終在徐州城前留下了一地的屍山血海,同時皇后反叛,勾結南北雪原囚禁唐皇,最終若不是那些唐人夠狠,硬生生的換掉了雪國和荒人,最終二皇子李文宣又獻祭自身幫助太子破了護城大陣,將唐皇放了出來,說不定大唐的江山就真的落到了皇后的手裡,幸好最後一切都化險為夷,荒人覆滅,雪國覆滅,大唐最強大的兩個敵人就此徹底消失,皇后也被唐皇斬殺,不得不說唐國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肅清了外敵之後,要不了多少年國力就能提升不止一倍,你說這算不算的上是大事?」
他笑眯眯的盯著醉春風,將大唐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自然算得上是大事。」
醉春風喃喃自語一聲,握著茶杯的指節有些泛白,他想不到,在自己去虛境這短短几年的時間裡,大唐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即便是他,一時之間也是忍不住心潮有些激動,但結果總算是好的,所以很快便平息了情緒。
抬頭再度開口問道:「那第二件事是什麼?」
尹老頭兒珉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這第二件事自然就是天上仙的事情,我看茶前錄上說是那武當山的王知唯是什麼什麼轉世,自身乃是封印那些門戶的鑰匙,這一次拔出了劍,泄了氣,被封印的那些門自然就開了,上面說恐怕不需要太長時間,只要一兩年左右天上仙就會降臨人間,到時候才是真正的大災難,你說這算不算大事?」
天上仙和整個人間的事情自然是大事,醉春風點了點頭,拿起茶壺再度給他續上,又接著問道:「那這第三件事,是什麼?」
既然前兩件都是這麼大的事情了,那麼第三件既然同樣能夠被稱之為大事,顯然聲勢上一定不會弱上多少。
尹老頭兒笑了笑,煞有其事的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在偷聽后便往前湊了湊,說道:「這第三件事我也是聽說的,不過大概率是真的,據說那個唐國世子李休不遠萬里來到荒州,去了無量寺請圓寂大師將荒州之上的所有一流勢力全部都請到一起,要達成一致,結成統一陣線,成為什麼聯盟,聽最新消息說,早在十天之前,這個聯盟就已經成立了,而且盟主乃是五大勢力之一的傾天策掌教,這個身份地位是足夠的,威望也足夠,而且這麼多年來整個天下誰閑來無事不翻一翻茶前錄?」
「傾天策在我們荒州人的眼裡,聲望其實頗高著呢!」
荒州之上的所有勢力全都結成了聯盟?
醉春風聽到這個消息只是愣了一下,並不感到意外,畢竟如今天上仙降臨在即,紛亂的荒州達成統一是十分必要的事情。
讓他意外的是促成這一切的竟然是李休,或者說這一切發生的有些太快了。
從大唐的內亂結束,到荒州勢力結成聯盟,這一切的發展真的有些太快了些。
或者說所有的事情都很快,從他進入虛境開始,這個世界就已經發生變化了。
尹老頭兒說完之後有將杯子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旋即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些猶豫。
醉春風見狀之後問道:「有什麼話老丈但說無妨。」
尹老頭兒聽到這話臉上的猶豫之意更濃,直到一連喝了三杯茶之後方才將茶杯重重的往桌面上一摔,臉上露出了那種豁出去了的表情,說道:「也罷,這件事我本不想多說,但是今日你我之間實在是對脾氣,老頭子我看你也順眼,就與你說說也無妨,只是切記,這件事只能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決不能隨意外傳。」
看到老頭子如此凝重的模樣,醉春風也下意識的跟著嚴肅了起來,同樣往前湊了湊身子,輕聲道:「老丈放心,今日交談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不會外傳。」
得到了醉春風幾乎是趴著胸脯的保證,尹老頭兒長出一口氣,小聲道:「說起來這也算是一件大事,我聽說啊,在無量寺選舉盟主的時候,最開始的人選並不是傾天策掌教,而是萬香城的少城主雪無夜,只是雪無夜與唐國世子李休之間有著大仇怨存在,兩個人都視彼此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如果雪無夜成為了聯盟的盟主,李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聽到這話,醉春風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但卻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聽著。
尹老頭兒繼續說道:「而雪無夜也是對這個位子勢在必得,畢竟憑藉大唐的如日中天,他想要對付李休就只有成為盟主這一條路可以走,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毫無疑問會成為盟主了,卻沒想到在關鍵時刻那李休開口揚言要與雪無夜出一口氣,就只用一招,一口氣之後無論如何,大仇都煙消雲散。」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唐國世子是為了大局而退步的時候,卻不曾想到,這李休竟是只用了一劍就將雪無夜給當場斬殺,震懾了天下人,要知道這萬香城少城主可是草黃紙第一的人,如此實力卻受不住李休一劍,可想而知他強到了何種程度?」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的話,尹老頭兒拿起茶杯咕嘟咕嘟的喝起了茶。
醉春風的嘴角則是輕輕揚起,帶著笑容,一劍就斬殺了雪無夜,如此實力恐怕還要在當初的陳落子非之上,好小子,不愧是你。
喝完了茶,小老頭兒繼續說道:「事後那些萬香城的附庸勢力則全部都是面色大變,想要將其當場格殺為萬香城討個公道,這剛剛形成的聯盟也有了內訌之勢,但就在這時候,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唐書院秦風從天邊出現,一劍斬殺了白崕洞長老,然後提著十九顆萬香城五境宗師的頭顱出現在了場中,一舉震懾了天下人。」
「見到這幅場面,那些之前還嚷嚷著要將李休斬殺的人全都成了縮頭烏龜,再也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堂堂五大勢力之一的萬香城,竟然就這麼覆滅了,在這之前沒人想過這樣的事情,甚至都沒人敢想。」
「萬香城覆滅之後,聯盟的阻礙也就沒有了,所以在李休的推舉下,傾天策的掌教擔任了盟主的位子。」
該說的話到這裡都已經說完了,尹老頭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蒼老的眸子看著醉春風,一副你我都懂的表情。
醉春風靠在椅背山,聽到這裡也忍不住震驚,堂堂的五大勢力之一,就這麼說覆滅就給覆滅了?
他想著李休,心中無比好奇,在自己前往虛境的這幾年裡,他到底經歷了多少事情?
「老丈究竟是什麼人?」
他抬頭看著面前的尹老頭兒,開口問道。
醉春風自然不是傻子,不僅不是傻子,還是個很聰明的人,何況在此時此刻,即便是個傻子也能夠發覺出異常來,一個運在荊山的老頭子,竟然會對無量寺上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還知道具體的細節和萬香城的事情。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一個普通人?
聽到他的疑問,尹老頭兒呵呵一笑,說道:「老頭子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只是這些年看過的事情太多,殺的人太多,就養成了一個不太好的習慣。」
醉春風好奇問道:「什麼習慣?」
尹老頭兒抬眼直視著他,說道:「心腸太軟,總不忍心去看快要死的人帶著疑問死去,所以每次在要殺人之前都要儘可能的回答他的問題,爭取讓對方做一個知足的鬼。」
醉春風沉默了一瞬,然後再度為他倒了一杯茶,問道:「既如此,那我這個快要死的人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
尹老頭兒微笑道:「請問。」
醉春風問道:「你認識我?」
尹老頭兒點了點頭:「唐國聽雪樓的醉春風,論天賦實力和陳落,子非,李休,陳知墨,蘇聲望並列,如此了不起的人物,老頭子雖然眼拙,卻也識得。」
「那你為何要殺我?」
「我是陰曹的人,如今李休正在號召荒州之上的所有勢力一同覆滅陰曹,那我自然也要殺一殺大唐的人,殺人這種事情,總要你來我往,才像一回事,不是嗎?」
醉春風微微頷首,這話的確有道理,贊同了一番之後便繼續問答:「你是如何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荊山當中?」
尹老頭兒這次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並不知道你會來,我只是今天起的早了些,碰巧來茶攤喝茶,又碰巧遇見了你,僅此而已。」
「看來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巧合。」
「的確,巧合這種事情雖然難遇到,但卻總會遇到。」
醉春風感慨道:「看來今天你我之間的確會有一個人要死,只是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曉死的那個人一定是我,而不會是你?」
尹老頭兒笑著道:「百日之前唐皇藉助人皇之力頒布了一道聖旨,禁錮我陰曹修士百日時間不得與人交手戰鬥,如今百日剛過你便來了,這難道不是上天在預示著你一定會死在我的手上?」
「更何況老頭子是五境宗師,而你只是四境游野,死的人當然是你。」
這些話聽起來都很有道理。
醉春風再度嘆了一口氣,說道:「先前看到你那雙眼睛很亮,本以為會與眾不同,結果現在看來還是如此的眼拙,看來李休有句話說的很對,人老了年紀大了就早些回家抱抱孩子,免得出來丟人現眼,徒增笑話。」
尹老頭兒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醉春風抬頭看著他,輕輕地拍了拍桌面,一滴水從茶杯當中飛出,穿過了尹老頭兒的眉心,從腦後飛過。
他第三次嘆氣,說道:「如果你這雙眼真的足夠明亮的話,又怎麼會看不出我現在已經是五境宗師?而既然你也知道我的天賦不弱於陳落王知唯,又怎麼敢坐在我的面前說這些沒意義的廢話?」
「我已經破境一年的時間,況且即使我只是剛剛破境,這個世上又有多少人殺的了我?看來陰曹這些年越來越廢物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老傢伙越來越沒用,這樣的勢力憑什麼阻攔的住李休?」
他有些失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