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總有瘋子想上天
一滴一滴的鮮血從那些懸浮在空中的頭顱上滴落佛台之上,那些人頭看起來並不可怕,雙目輕輕閉合就如同睡著了一般,脖子上的切口十分的光滑平潤,就如同是鏡面。
這樣的傷口自然不可能會有鮮血滴落,眼下既然有,那就證明了這是故意為之,至於目的是什麼,這很簡單,就是為了震懾群雄,或者說是震懾宵小。
秦風的單手輕輕虛托在空中,十九個頭顱懸浮在半空當中,看著那十九道無比無比熟悉的面孔,四周佛台之上的所有人都是面色劇變,眼中有著掩飾不住的驚駭,心中更是不知道翻起了怎樣的洶湧波濤。
在場共有四百餘位五境宗師,無論是什麼勢力,又或者是單獨修行的散人,每個人都認識那十九張臉。
那是萬香城的五境宗師的臉,在最中間的位置,一個雙目流出血液的男人頭顱正是雪無夜的父親,萬向城城主,雪雲。
而在他的兩側則是萬香城的兩位老祖,每一個都是荒州諸天卷上排名前十的恐怖之人。
但就是如此高絕的強者,眼下卻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就連頭顱都被人砍了下來,就這麼直挺挺的擺在所有人的眼前,那可是五大勢力之一萬香城的城主和老祖。
可以想象眼前這一幕究竟有著多麼巨大的震撼力。
躺在地上被斬成兩段的白崕洞長老並沒有立刻死去,秦風剛剛那一件離了要害,只是將其腰斬,並未左右分開,所以他尚且能夠再活一段時間。
但這名白崕洞長老在看清楚天上的場景之後,卻是直接兩眼翻白,活生生的被嚇死了過去。
粗重的喘息聲在耳畔響起,死一般的沉寂之後四周響起了一片嘩然之聲。
堂堂的荒州五大派之一的萬香城,竟然就這麼覆滅了?
即便是已經看到了那十九個頭顱,在場的人仍舊是不敢相信,但卻又不得不信。
渡元大師目光複雜的看著李休,搖了搖頭緩緩地退回了圓寂大師的身後,不再多說什麼,他起初還以為李休要殺雪無夜只是一時意氣,不成想竟是早就想好了的事情。
典獄司掌教花閑眼中帶著淡淡的欣賞,成大事者就要做到心性果決,既然萬香城和大唐之間只能留下一個,那自然要留下實力更強的那一方。
李一南嘴角揚起了一瞬,旋即迅速恢復平靜。
朱點墨則是震驚的看著李休,震驚於他的膽大包天,也震驚於他所能掌控的實力。
堂堂的萬香城,竟是說滅就滅了。
傅雲霄偏頭看著李一南,子非不知去向,薛紅衣去了青山,陳落在南海,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大唐固然強大,但要說能夠無聲息間覆滅萬香城,恐怕少不了傾天策的幫助。
不戒小和尚抬頭看著,口中不停地念叨著阿彌陀佛,殿下太厲害了,死的好,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不能這樣想,不能這樣想。
地面上並沒有站在佛台之上的陳知墨,方良,蘇子瑜,梁小刀等人同樣是抬頭仰望著這一幕,陳知墨和梁小刀早就知情,見狀雖然激動,但卻沒有那麼震撼。
方良蘇子瑜還有花雨瑤等人已經是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圓寂大師只是閉著雙眼輕輕地誦著佛經,遠處的佛塔似乎亮起了無盡的祥和光亮,將空中的十九個人頭輕輕包裹其中。
秦風放下了自己的手,並沒有阻止。
圓寂大師將那十九個頭顱牽引進了佛塔之內,接受著佛光的洗禮。
人群中的皇甫老爺子眼中帶著敬佩,雖說他早就知道這個計劃,並且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低,但當事實真正的擺在眼前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驚訝。
白崕洞長老被秦風一劍斬殺,在場還有四分之一曾是萬香城的附屬勢力,但此刻卻沒有一個人敢於站出來說話。
諸葛十三於悄無聲息之間回到了李一南的身側。
棋魔也和葉開也出現在了佛台之上,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看著四周之人的震撼和隱藏極深的恐懼,秦風覺得無聊極了,眼前的四百餘位五境加起來,都不如他的半園春光。
但總要給李休撐場子,於是便環視了一眼四周,淡淡道:「萬香城與唐國之間乃是死仇,想要消除二者之間的恩怨就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一方的滅亡,而事實上我們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好在僥倖,技高一籌,活到最後的是我們。」
他從空中落下,在李休的身後靜靜站著。
平淡的話語談不上擲地有聲,甚至帶著一絲慵懶,但卻震懾的四周許多宗師不敢開口,更不敢反駁。
他們還沒有從剛剛的震驚當中走出來,在荒州之上輝煌了不知多少年的萬香城,竟是就這麼徹底折損,從今往後,這世上再也沒有萬香城這個地方。
難道唐國這麼做,就不怕其他四大勢力心生忌憚,為之膽寒嗎?
萬香城不會報復,因為死人是不會報復的。
想起剛剛說過的這句話,四大勢力的人如何想他們暫且不知,但他們的心卻已經寒了起來。
先前的刺耳呵斥聲都是已經消失,如同巨石沉入了湖底,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李休看著四周的人,面色很平靜,目光當中始終沒有任何的波瀾出現。
他只是說了一句話:「現在,投票可以繼續了。」
四周所有人都是凝視著他,旋即再度沉默了下來,你殺光了萬香城的人,然後輕飄飄的說了句投票可以繼續了。
這一幕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卻沒人笑出聲。
五大派已經沒了一個,這盟主的人選自然就要從剩下的四大勢力當中選擇。
但誰都沒有動作。
許久后都無人開口說話。
最終還是羅浮淵開口問道:「殿下覺得,誰更合適一些?」
他看著李休,曾經站的很近的兩個人,在修行的道路上拉的越來越遠,好在聖宗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並且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李休斬盡萬香城,高懸頭顱十九顆,威望早已經突破了天際,恐怕現在就算他開口說讓自己月也有參與投票的資格,估計也沒有人會反對。
那把殺人的劍似乎還在滴血,這個時候的霉頭,是萬萬觸不得的。
李休想了想,然後道:「關於誰最合適這一點,之前的那位白崕洞長老已經分析的很清楚了,但他說錯了一件事,那就是傾天策掌教並沒有閉關,現在已經出關了,我想如果推選他來擔任這個領袖的位子,不僅能夠服眾,能力也完全足夠。」
聽到這話,四周的人彼此對視一眼,並不覺得意外,同時也沒什麼好反對的,畢竟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傾天策掌教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並沒有異議。」
李休的話音剛落,左側的典獄司掌教花閑便開口說道。
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對於剛剛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並沒有太大的波動。
李一南低著頭沒有說話,畢竟是自己師尊,他不適合發表看法。
朱點墨也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休和花閑,可以肯定,花閑一定知曉李休要做的事情,但卻沒有阻止,顯然在這個典獄司的眼中來看,萬香城已經成了一個毒瘤,是早晚需要拿掉的東西。
既然早晚都需要拿掉,那自然是早些比晚些更好。
「三七崖贊同。」
他對著傅雲霄點頭示意,傅雲霄看著佛台四周的人說出了三七崖的看法。
小和尚不戒對著四周行了一禮,大聲道:「無量寺也沒問題。」
如今四大派都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佛台上的人自然也不再猶豫,這件事的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只要不想成為所有人的眼中釘,就不會開口反對。
場中有九成的人都選擇了贊成,還有一成的人沒有舉手,也沒有反對,只是選擇了棄權。
看到最終的決定已經塵埃落定下來,李休對著所有人說道:「天上仙即將來臨,整個人間都需要團結一致,在這個條件下絕對不允許任何的內亂和心懷不軌之人存在,今日過後希望大家不要離去,一南會將消息傳回傾天策,任掌教五日之內便能趕到,到時候就可以一同商議下一步的動作。」
「我們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人間的未來,所以我們的每一個決定都很重要,容不得半點馬虎。」
話音落下,李休對著所有人行了一禮,說道:「人間的未來和存亡,就全都交到各位的手上了。」
聽著他的那嚴肅的話,看著他一身正色的模樣,所有人都是下意識的提起了神,五境宗師們微微頷首,一些四境或三境的修士都是回了一禮。
李休直起身子退到了一側。
圓寂大師對著眾人又說了幾句話,然後便示意今天就到這裡,大家各自散去即可。
「殿下,請你隨我來。」
圓寂大師回頭看拿了一眼李休,旋即從佛台上飄下,向著佛塔的方向走了過去。
不戒上前兩步說道:「殿下放心,師尊不是一個喜歡生氣的人。」
圓寂大師自然不是一個喜歡生氣的人,這個慈悲的僧人甚至不會產生憤怒這種情緒。
李休點了點頭表示知曉,旋即輕輕地拍了拍熊胖兒的腦袋,剛剛在秦風出現的時候,它就已經恢復了平日里的樣子,重新掛在了他的腰上。
在熊胖兒的幫助下,他的身體凌空漂浮,安穩的落在了地上,朝著佛塔的方向走了過去。
四周的所有修士都已經各自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客房當中休息,但可以想象今天發生的事情將會以多麼恐怖的速度飛速傳播著,整個荒州更是不知道要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好在如今已經統一了陣線,結成了聯盟,不用去帶擔心內亂的侍寢。
高大的佛塔一如既往的充斥著祥和的氣息,金黃色的亮光就像是沐浴在慈悲的海洋當中。
圓寂大師坐在佛光當中,背對著他,抬頭看著天上。
在空中漂浮著十九個人頭,在這祥和的環境下顯得有些突兀和詭異。
「非如此?」
沉默了片刻之後,圓寂大師開口問道。
事情發展到了這個程度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李休說道:「非如此不可。」
他不是一個輕易會下決定的人,但只要下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尤其是不會後悔。
圓寂大師說道:「萬香城的實力頗為不俗,而且在荒州上的宗派勢力當中有著不小的威望,就這麼折損在此,著實可惜。」
李休看著他,說道:「雪無夜心思深沉,視唐國和我如眼中釘,受制於天上仙的壓力雖然短時間內並不會再起什麼紛亂,但是時間長了難免就會生出算計,到時候我等需要在全力應對天上仙的同時,還要去分心顧忌萬香城的算計,等到那時候若是出了意外,那才是最大的損失。」
他的聲音頓了一瞬,然後繼續說道:「相信您早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圓寂大師自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對於李休的決定他能夠理解,也並不生氣,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也的確有些可惜。
「你打算對陰曹動手?」
他轉身看著李休,又問道。
這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李休點了點頭,回答道:「聯盟初次形成需要一個目標去進行磨合,我想陰曹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畢竟他們的宗旨是為了迎仙。」
圓寂大師不再說話,直到沉默了很久之後忽然說道:「你覺得這一次的人間,勝負如何?」
這是當初李休曾經問過他的問題,這一次被反問了回來。
李休眉頭微皺,如實說道:「勝算不超過三成。」
對於很多的豪賭之人來說,三成的勝算已經算是不低,書院的人都愛賭,尤其是李休。
但這關乎著整個人間的存亡,三成生死自然是遠遠不夠的。
圓寂大師點了點頭,再度陷入了沉默當中。
李休眉頭皺的更深,因為今天的圓寂大師有些反常,與他覆滅萬香城無關,是另外的一種反常。
長久的沉默之後,李休轉身朝著佛塔之外退去,就在他即將走出去的時候,沉默許久的圓寂大師的聲音再度傳了出來:「殿下覺得,天上的風景是如何?」
李休猛地回頭看向了這個無量寺的住持,人間最慈悲的僧人:「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圓寂大師微微一笑,說道:「沒什麼特殊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李休想了想,說道:「我之前曾經在一座倒懸天內關上過一扇門,在那扇門被關上的過程中我看見了天上的模樣,很好看。」
他回憶著那天的場景,給出了一個十分中肯的答案。
圓寂大師抬頭看向了空中的十九個頭顱,濃郁的佛光亮起,十九個頭顱隨之消失的一乾二淨,想來是被佛光給徹底凈化了個乾淨。
「如果老衲感受不錯的話,陳落應該是進了那扇門。」
老和尚說道。
李休的面色豁然一變,瞳孔在一瞬間縮成了一點,急聲道:「大師說的可是真的?」
圓寂輕輕地點了點頭。
李休面色變得有些蒼白,眼中也有著急迫和擔憂,但旋即又轉變成為了無奈之色。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陳落竟然會走進那扇門,他為何要進去?
即便是真的要進去起碼也要等自己成長起來之後再一同行走也不遲,一個人,一把刀,在滿是仙人的世界里,該如何生存?
李休忽然感覺自己的心有些亂,變得滿是煩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連當初的子非和徐文賦都只是有這個想法,還不曾真正進去。
圓寂大師沒有再說話。
李休也轉身離開了佛塔,腳步有些虛浮,目光當中帶著一些恍惚。
他很尊敬陳落,對於陳落的尊敬要遠在任何人之上,蕭泊如更多的是一種崇敬。
子非則是朋友。
唯獨對陳落他滿懷尊敬,他絲毫不曾懷疑,未來的五十年內,青角司的這把刀可以踏足六境,並不是那種死在雷劫之下的六境,而是真正正正的六境強者。
甚至,如果不是對於人間的牽挂太多,有太多的道理想要以身作則的傳達下去,他甚至覺得不出二十年,陳落便能夠踏足六境。
在這個混亂的世界中,拿起手中鋼刀,以殺止殺的那個人卻在這個時候去了天上。
李休走到了蓮池一側站下,雙手緊緊的捏著護欄,直到護欄變了形狀,他的手指泛起蒼白。
佛塔之內的圓寂大師則是重新盤膝坐回了地上,感受著四面八方的祥和佛光,喃喃道:「可惜垂垂老矣,恨不能與陳落一同前去。」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誦讀著佛經入耳。
李一南已經將這裡發生的事情傳遞迴了典獄司,要不了幾天,典獄司掌教便會來到無量寺。
距離唐皇法旨結束的日子還有九天,時間顯得無比緊湊,但如今聯盟陣營已經達成,無論剩下九天還是剩下一天都沒有了太大的差別。
一陣輕風吹過水麵,將蓮花朝著一層拂動搖晃,秦風出現在了他的身側,看著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李休看著他問道:「圓寂大師與我說,陳落走進了那扇門。」
秦風沉默了一瞬,旋即一屁股跨坐在了護欄上,點了點頭說道:「的確,他的選擇讓我們所有人都很意外,但不得不說,從個人角度來看,我很欣賞他這樣做。」
能夠相隔無數里感受到南海之上的事情,除了諸天卷前十那等實力的強者之外,再無人可以做到。
之前所有五境宗師能夠感受得到絕天尊主與陳落之間的戰鬥則是因為他們釋放的氣息太過強大,就想是太陽出現在夜空一樣,無論相隔多遠,都能夠感受得到。
但當太陽被厚重的烏雲遮擋之後,失去了強大光亮的引導,深處烏雲之後的太陽移動到了何處,就不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事情了。
秦風晃動著雙腳,輕聲說道:「我並不知曉他這麼做的對錯與否,但很多人都想過那麼做,我也想過,事實上如果不是當初太多人攔著我,我早就提著劍殺了進去,不過我若是真的殺進去了,恐怕就真的死在那裡了。」
秦風的實力很強,他去了一趟萬香城,自然也受了一些傷,但卻並不嚴重,這樣的實力貿然的去往天上都只能是送死,畢竟天上還有著六境修士的存在。
陳落的實力如何,想來要比秦風稍弱一些。
李休將手肘撐在護欄上,目光遠望著蓮池之上的水面和更遠處的鴛鴦,微風吹動了他的衣衫,他輕聲道:「其實和對錯這種枯燥的爭論比較起來,我更擔心他的性命,陳落不會做沒道理的事情,但這一次真的太遠了些。」
人間和天上,的確太遠了些。
秦風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這世上總需要一些瘋子存在,那扇門就這麼懸在那裡,說不定哪一天我也忍不住想要進去。」
他將手放在額前遮著陽光,抬頭看著武當山的方向。
抬手用力的拍了拍李休的肩膀,秦風認真道:「你可要快些成長起來,那朵花選擇了你,等你成為了五境宗師,說不定真的能夠決定一些事情,這樣我也就不用忍的這麼辛苦了。」
他的目光依舊放在天上,一隻手搭在李休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垂在身側的輕輕地顫抖著。
李休看著那條顫抖的手臂,知曉了秦風的心中所想。
這個滿眼春光的男人,恐怕做夢都想殺到天上去,殺到門的另一頭,只是薛紅衣重傷,子非不知所蹤,現在的唐國和人間需要他留下,所以他才始終強忍著。
而現在陳落走過了那扇門,秦風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
抬手遮在額前自然不可能真的遮住陽光,但秦風卻並沒有眨眼,反而將眼睛睜的大大的,直視著蒼穹之上的那個太陽。
顫抖的手臂逐漸的恢復了平靜。
李休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那朵花,想著藏在花里的那個人,平靜的目光中漸起漣漪。
想走過那扇門,去天上走一遭的,又何止是秦風一人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