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世上總有些命中注定
這是很平靜的時刻,每個人都盤坐在佛塔之前閉起雙眼,側耳傾聽著圓寂大師所說的話。
似話非話,似言非言。
所謂講經自然便是講解佛家經文。
只是在座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曾看過佛家經文,聽起來也有些雲里霧裡,但圓寂大師講經自然不可能是單純的講解經文,其言語當中所包含的對天地大道的講解才是最重要的,即便是不懂經文的人聽起來也是在似懂非懂之間得到了自己想象不到的大好處。
還有人更是不停地搖頭晃腦一副飲了瓊漿甘霖的模樣,就像是坐於雲海當中一般,極為享受。
浣熊爬到了李休腿上躺下,胖臉之上帶著參悟之意。
李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掌一側的小花,並未開花,只是有一個很小的花骨朵,他閉上了眼睛,放下了心中的一切雜念,開始認真的參悟著這場福緣。
初春並不溫暖,總還帶著冬末的冷意,即便是白天降下的小雨到了晚上都會結上一層薄薄的冰霜。
所有人的心神全部都被圓寂大師的聲音所吸引,全神貫注並不能分出白天或是黑夜,但此刻深處佛光當中卻很溫暖,就像是被一團光輕輕地包裹著身體,安靜且祥和。
山中無歲月,誰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直到圓寂大師的聲音停下,所有人從沉醉的狀態陸續清醒過來。
天色仍然很亮,火熱的太陽掛在天上,真的很熱,要比初來乍到的時候熱上許多。
圓寂大師的聲音不再響起,慈祥的目光環視著每一個人,天地當中生出無數蓮花,然後蓮花在空中分成無數花瓣,一片片金色花瓣落在地上,落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眾人的身體閃爍著金色佛光,佛光照耀大地,片刻之後所有的佛光收斂到了身體當中,所有人都是睜開了雙眼看向了自身四周。
然後齊齊愣了片刻。
李休也睜開了眼睛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然後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邊,那裡的小花早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了根莖處殘存著些痕迹,四周長滿了一圈野草,最高處已經淹沒了他的腰腹。
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這才知曉這一次的講經竟是已經過去了數月時光。
他回頭看了一眼無是非,仍舊是一張冰山一般的死人臉,但李休還是能夠從中看出些許的異樣。
他背棺來此最缺的就是時間,但眼下竟然過去了數月時光,從春天來到了夏日。
無是非也在看著李休,並未說話。
二人都清楚,既然圓寂大師講經數月,那就證明距離子良夜的到來還有一些時間。
金光在消逝的剎那照耀了最後的地面,長高的野草憑空消失,地面上閃爍著一層若隱若現的禪定印,四周的一切再次恢復成了眾人剛剛來到無量寺之時的模樣。
「謝過圓寂大師。」
所有人同時站起身子對著坐在蓮花之上的圓寂大師行了一禮,由心感謝道。
這是一場大機緣,縱然不會對修為境界有著直接的提升,但卻會在無形中夯實所有人的基礎,並且洗滌靈魂和識海。
這還不算,最大的提升則是對心境的提升,日後的修行路將會變得平穩順暢許多。
而且更重要的是對天地大道的感悟和親近,可以說這一場講經所帶來的好處無法言喻。
李休的雙眼重新閉上,胸膛不停地起伏著,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許多。
梁小刀和聰小小看著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但看到浣熊都是沒什麼反應想來應該不是壞事。
片刻之後李休的眸子重新張開,眼中帶著一抹疲憊。
這場講經對他的提升很大,他本在很久以前便能夠突破成為四境修士,只是一直在壓制著自己的修為,在途中經過祖神宮和天門仙氣入體,再加上現在的這場講經,可以說剛剛幾乎抑制不住破境的衝動,所幸壓制住了。
他並不想突破四境,起碼不想現在突破。
境界高了固然是好事,但是對於年輕一輩來說太強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有很多事情無法參與其中。
李休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情,但他總要為此做一些打算。
無量寺的規矩並不多,待客之道也講究自然而為,除了負責招待的眾位僧人在側守候之外,其餘僧人都是做著各自該做的事情。
不戒起身走到了圓寂大師的身前行了一禮,無精打採的低著頭,沒敢說話。
圓寂對著他笑了笑,疼愛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做你認為對的事情,無需在意旁人怎麼看。」
不戒慚愧道:「弟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待著。」
圓寂大師說道:「那就待著。」
「可渡元師叔那裡?」
圓寂搖頭笑了笑:「只要你認為對的事情,那就用心做下去。」
不戒想了想,說道:「佛家慈悲行走天下救濟蒼生,這世上有很多對的事情要做。」
「那就都去做。」
「可都去做很累,弟子只想做眼前的事。」
「這天底下又有哪件事不在眼前呢?」
不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弟子有時候想要閉上眼,可閉上眼還是會看到。」
「這世上的事情很多,無論你的眼睛是否睜開或是閉上,該看見的就都會看見,該做的自然也都會做。」
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也是命中注定的。
很多人都懂得這個道理,但很多人都是在逃避,但最後總會面對這些事情。
不戒沉默了很久,然後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那雙眸子當中竟然是流下了兩行淚水,顫抖著聲音道:「那會死很多人的。」
老和尚抬起頭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但你可以讓他們少死一些。」
「弟子並不是救世主。」
老和尚嘆了口氣,抬起頭看了一眼長空之上,深深道:「這世上沒有人是救世主,但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救世主。」
不戒低著頭走到了老和尚的身後安靜站下,不再說話。
這世上不同尋常的人有很多。
不戒是佛子,是遠古之時天地間所有的大慈悲匯聚在一起轉世而成,所以他自蓮池之上伴著蓮花而生,生下來便註定了會是無量寺的佛子。
二人之間的對話並沒有有所遮掩,很清晰的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當中,幾乎所有人都聽的雲里霧裡,並不知曉這是什麼意思。
但李休和梁小刀卻有所猜測,他們知曉那朵花的存在,所以他們知曉圓寂大師抬頭看著天空那一眼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他們同樣知曉不戒擁有一些獨特的能力,比如說在登上摩羅崖之時小和尚卻選擇留在了崖下,因為他知曉知白會來。
提前預知未來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你擁有可以從漫長的時間長河當中抓取不可能的能力。
如一些推演只能猜測到一些事情,而不戒卻可以切實的看到未來的一切。
這就是他從出生開始便擁有著的特殊能力。
聽到這些李休也沉默了下來,然後想起了那個畫上的女子,變得更加沉默起來。
講經已經結束,又過了一日的時間眾人基本上都已經將這數月以來的所有感悟都消化的差不多了之後,一雙雙眸子重新匯聚到了圓寂大師的身上。
只是卻沒有人敢開口詢問。
「老衲知曉你們打算詢問什麼,子良夜雲生雙月,荒雞時乾坤掩亂,若是從佛家的角度來看這的確可以算是一句讖語。」
「讖語很簡單,會有一位大妖在子良夜荒雞時,天懸雙月的時候出現,然後逆亂天地,生靈塗炭。」
「古籍時節論當中有著關於荒雞時的記載,這本古籍天下只有兩本,一本原版五百年前被三七崖收錄藏書閣里,后被老衲借出閱讀,尚未歸還。」
「一本手抄則收錄在唐國書院當中,二百年前被聽雪樓樓主柳然借讀,尚未歸還。」
聽到這話傅雲霄的眼中出現了一抹訝色,他從未聽宗門長輩提過此事,但想來也是,堂堂的無量寺住持只是借一本書而已,自然算不得什麼要緊的事情。
其餘人則是紛紛回頭看向了李休,經過上次聖宗之上發生的事情之後,天下人都對這個從唐國穿過綠海不遠百萬里而來的陳留王世子有了很深的了解,知曉除了這個官位之外他還是唐國上的江湖巨擘,實力甚至不下於小玉山的聽雪樓的少樓主。
這個青年身負三劫之體,天資高絕,身有擔當,而且又通讀天下,論起博學雜學程度普天之下都少有人能與之比較,有一些傳聞說三七崖里的一些大儒都對這個唐國世子起了教授文聖道路的心思。
他既然通讀天下,時節論的手抄本又被收錄在聽雪樓,那麼他自然也是知曉荒雞時的。
並沒有在意眾人是何想法,李休的臉上始終都是面無表情,前方的圓寂大師也是繼續開口說道。
「時節論中記載,荒雞時其實指的就是丑時。」
他的聲音落下之後停頓了片刻,給眾人留下了一個思考和消化的時間後繼續道:「荒雞時的說法並不常見,即便是在遠古之時所使用的時間大概也只有五萬年到六萬年之間,在妖行錄當中記載著上古大破滅之後出現的一切禍亂天地的大妖,數目很多難以判斷。」
「但如果將時間點固定在五萬年到六萬年之間剩餘的妖物便只有一百二十九位。」雲南
圓寂大師看著眾人解釋著他們的疑惑。
許多人面露不解,忍不住問道:「住持所言大妖,意在如何?」
圓寂大師說道:「自古以來形成倒懸天的方式有許多種,但最常見的只有兩種,一是天地規則所化,二則是有大能死後身化而成。」
「海域之上的那座倒懸天便是一大妖所化,此妖已經身死無數年,早已沒有了意識和精神,剩餘的就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但即便只是行屍走肉他的實力也要在我等之上。」
許多人聞言都是有些不敢相信,吃驚道:「難道就連住持大師的實力也不是那妖物的對手?」
圓寂大師搖了搖頭,說道:「天力無窮,而人力有窮。」
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有些複雜,他們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圓寂大師口中的意思,那倒懸天乃是妖物極凶所化,日後必定重見天日,失去了意識只剩下軀體的大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沒人知道。
「住持,這荒雞時指的是丑時,那子良夜所指的是哪一天?」
圓寂大師想了想,說道:「時節論囊括大破滅之後的一切日期記載,但其中卻並沒有關於子良夜的記載。」
眾人有些詫異,卻並未說話。
陽光從空中照在地面,殘存的金光一點點的滲透到腳下,陽光照在四周佛院的廊檐上,折射在無量寺里的每處角落,小和尚們穿著青衣掃著永遠不會幹凈的落葉。
「子良夜指的其實並不是單純的時間,荒雞時是五萬年和六萬年當中的特殊稱呼,我曾翻閱過妖行錄上在這期間的一百二十九位禍亂天地的極凶,最終尋找到了答案。」
「在五萬三千五百年之時,妖域之上出現了一位極凶,乃是聖龍一族的族長,他本是一個和善之妖,但有一日聖龍一族的聖心泉被污,無法祛除污穢,聖龍族長當時被譽為是最有潛質破除六境的大妖,只是為了族群的繁衍聖龍族族長選擇了用自己無限接近六境的聖龍洗滌聖心泉。」
「污穢被洗滌乾淨,但他的聖龍心卻被沾染了邪惡無法祛除,從那以後便心志全失,所過之處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後來他來到了荒州之上,一路前行殺了千萬人,所過之處血氣沖霄瀰漫天地,后儒聖子良破關而出,斷絕了自身入六境的契機,將其鎮殺在海域一側,在那之後儒聖子良也隨之身死。」
「也就是那一天被稱之為子良夜。」
所有人聽著這個故事,震驚的無法言語,即便是已經過去了五萬年仍舊是感到震撼。
千萬人。
千萬人是一個什麼概念恐怕很多人的腦海中就只有一個單純的數字。
但從妖域一路前行到荒州,在大妖的身後和腳下拉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路,怨氣和死氣沖霄而起盤旋天地久久不散。
無數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無數城池成為腳下灰泥。
如此場面只是想想就覺得凄慘無比。
圓寂大師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流轉著,淡淡的金色佛光照耀著眾人身軀,驅散了那些不寒而慄。
「子良夜的時間便是六月初九。」
聽到這話不少人都是從晃神的狀態當中清醒了過來,抬頭看著圓寂大師,靜候下文。
「如今是四月十一,距離子良夜還有一段時間,足夠你們考慮要如何做。」
許多人都是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圓寂大師的身份自然不會說謊,那也就是說在六月初九那一天的丑時,天空之上會出現兩個月亮,而在月光的照耀下大妖便會蘇醒。
如今再也沒有儒聖子良,那麼誰還能阻止這個大妖滅世?
那可是五境以上的大妖。
很多人一時之間都是陷入了遲疑當中,並不知曉該如何做,倒懸天是寶藏,寶山在前卻不能取,這無疑讓人很難接受。
方良和梁小刀回頭看向了無是非,此刻他們方才知曉為何這位聖龍族的人會知道關於這大妖的事情,原來這即將蘇醒的窮凶極惡竟然是五萬年前聖龍一族的族長。
怪不得他會背著棺材不願千萬里從妖域前來。
「住持可有辦法收服這名大妖?」
有人出聲詢問。
荒州之上的強者很多,諸天卷上的人更是無比強大,倘若是排名前十的人出手,想要斬殺那區區一具妖身,應是不難。
圓寂大師搖了搖頭,說道:「諸天卷前三位如今並不在荒州之上。」
他只說了這一句話之後便沒有再繼續解釋,其餘人還想再問卻突然想到了眼前這位住持大師便是排在第四那個人,他都不是那名大妖的對手,之後的自然也不會是對手。
如此所有人都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與這件事的後果比較起來,倒懸天內究竟隱藏著多少寶藏似乎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起來。
沒有人是絕對的好人,也很少有人一心想要懲奸除惡行俠仗義,但他們不是傻子,在這時候想要做的便是將那名大妖重新鎮壓,否則的話誰又能保證大妖現世之後摧毀的不是自家宗門?
有人已經是神情凝重無比的起身對著圓寂大師行了一禮,告了聲罪,然後也顧不得旁人在場從懷中取出紙筆將這一切記錄完好後放入隨身玉佩當中,伸手捏碎。
玉佩破碎化作一道光束夾雜著那頁白紙向著遠方飄飛而去。
數百隻白紙飄在空中看起來就像是成群的白鴿。
「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只能等死不成?」
「大妖出世但只有妖體並無意識,他並不會主動殺人,也沒有弒殺的慾望,只會漫無目的的行走,然後在行走之間摧毀一切阻擋道路的東西,無論是山川還是城池。」
圓寂大師解釋道。
聽到這話不少人都是稍稍放下了心,但旋即再度變得急迫起來,話雖如此,但誰知道那大妖會朝哪邊走?
萬一走的是自家宗門方向,難不成為了躲他要所有人都搬離山門不成?
山門之內的建築等等倒還沒什麼,但護宗大陣可是絕對無法捨棄的東西。
場中有些沉默,寺院深處響起了淡淡的鼓聲,接著便是響徹群山的敲鐘之聲,鐘聲宛如雷霆一般將眾人從擔憂和恐懼當中喚醒。
圓寂大師抬手捏起了一朵金蓮,金蓮隱沒於掌心之中消散成了一縷金光。
這是寺廟晚上的鐘鼓之聲,天空中的太陽以及隱沒到了深山之內,露出了一點赤紅色的邊緣。
火紅的陽光落在蓮池上,映照在了木橋然後折射在了佛塔之上。
蒼老但卻祥和的目光透過人群看向了最後方的無是非。
所有人的視線都跟著看了過去。
「如果說有機會能夠在子良夜將蘇醒的大妖重新鎮壓,那麼這個機會就掌握在少族長的手裡。」
圓寂大師起身對著無是非輕輕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無是非即便性子再如何冷漠也不敢受圓寂大師的禮,急忙起身回了一個大禮,說了句不敢。
「解鈴還須繫鈴人,聖龍一族的事情,便交由聖龍一族去處理,才是最好。」
聽到這話,那些盤坐在地上的人紛紛都是站了起來,驚訝的看著無是非,他們這才發現這是一個藍發藍眸的人。
他的腳下放著一口棺材,一口死氣之濃郁足以沾染蓮池的棺材。
「聖龍一族,少族長,無是非。」
見到眾人看向自己,無是非開口說道。
眾人沒有說話,荒州之上的人對於聖龍一族談不上好感或是憎惡,只是如同路人一般有些淡漠。
當初聖龍族現任族長也就是無是非的父親來到荒州欲要水淹七十六城。
但那是因為劉先生偷了聖龍心,算是情有可原。
而且雖說這即將蘇醒的大妖乃是聖龍一族的遠古族長,但那畢竟是五萬年前的事情,總不能因此怪罪到現在的聖龍族身上,但即便如此,眾人的心中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你有辦法鎮壓那大妖?」
心中彆扭,說話自然也就不痛快,人群中有人開口問道。
無是非淡淡道:「有。」
那人將目光放到了他腳下的棺材上,挑眉問道:「你難不成想要將他裝進這棺材里?」
「棺材自然是用來裝人的,裝妖也無不可。」
那人譏笑道:「難道你想要他自己走進這棺材當中不成?」
無是非看了他一眼,說道:「他自然不會自己走進這副棺材,所以我需要一樣東西作為誘餌。」
「什麼東西?」
「我要那座佛塔。」
無是非抬手指了指眾人身後的那座巨大佛塔,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