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他從天上來
黑色人影低下了頭,不用死是好事。
但想死是另一回事。
「我不該留在人間。」
他道。
李休沒有說話,靜靜等候著下文。
「我從天上來。」
浣熊的兩個小眼睛睜的遠遠地,然後身子用力一個轉身將腦袋埋在了李休的懷裡,兩隻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表示它什麼都沒聽到。
他從天上來。
怪不得。
李休想起了老弄堂里的那些大開的天門,還有無數前仆後繼用血肉堵住大門的凡人,沉默了下來。
「要到哪裡去?」
許久之後,那道黑影越來越淡薄,李休方才開口問道。
「要往人間去。」
他說道。
李休張開雙臂,站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說道:「那你已經到了。」
黑色人影露出了一個笑容,那張臉完全清晰起來,看上去甚至有些清秀。
「大同才是人間。」
於是李休再度沉默了一會兒,避開了這個話題。
「神仙墮落凡塵應該被怎麼稱呼?」
謫仙?
雖然差不太多,但總不準確。
他也想了很久,一刻鐘的時間即將過去,遠處的楊不定皺了皺眉。
紅袖站在雪中有些寒冷,身上被凍的通紅。
這時仙人也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個笑容,像是春風,冰雪似乎融化了一些。
這當然是錯覺。
但錯覺也是一種感覺。
他的眼神很溫柔,道:「哪來的什麼神仙,做人不好嗎?」
浣熊的小爪子抖了抖。
李休渾身一震,猛地側臉看著他,目光複雜。
平靜的雪原上再次落下了風雪,黑影向前邁了一步,然後走進了那朵小花當中,消失不見。
第一片雪落在了李休的眉毛上,有些冰涼,他在雪中靜靜站著,沒有移動。
兩個人只是簡單地聊了幾句,卻已經達成了共識。
從今以後李休與別人戰鬥之時再也不會出現一道黑色人影手持長劍。
而這個留戀人世間的仙人也不會死。
這不算是共贏,因為對李休來說暫時並沒有任何的好處。
他也想不通為何這朵花會允許一個仙人的靈魂藏匿其中,可能真的如同他所說一般。
哪來的什麼神仙,做人不好嗎?
「殿下,時辰到了。」
楊不定站在遠處,將懷中抱著的劍放下,喊道。
李休應了一聲,然後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領和前襟,熊胖識趣的從他身上下去跑到了紅袖肩上,同時也帶過去了陣陣暖意。
「走吧。」
從這裡可以遠遠望到小南橋,自然距離也不算太遠,危機已經解除,有楊不定在身側,除非荒人長老出現,否則就很安全。
所以三人走的都不算快。
雪面上原本只有一道來時的痕迹,此刻又多了三條。
小南橋其實和橋樑並沒有關係。
之所以這麼叫是因為它處於大唐和雪原之間的交壤的連接之處,背靠大唐,面對雪原。
荒人想要攻入唐國,便只有從這裡走,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
所以被世人稱之為小南橋。
但其實是一座城池,佔地很大,左右蔓延百餘里,高百丈。
這是很雄偉也很壯闊的一座城池。
但饒是如此堅固的小南橋在三百年裡還是被荒人攻破了數次,最嚴重的一次甚至兵損三十幾萬,讓荒人連破十三城。
不過好在如今的陳老將軍已入宗師之境,更有著五境以下無敵的子非前來鎮守小南橋。
不僅如此,每年甚至每一天都會有江湖人或是其他宗門家族勢力的子弟趕赴邊關,為大唐鎮守疆土。
保家衛國,從來都不只是軍人的事情。
李休站在城門口,抬頭看著高掛城門之上那巨大的小南橋三個字。
筆走龍蛇,字跡之間隱隱透出的睥睨味道似乎都要化為實質向外溢出。
這字很熟悉,一眼就能夠認出。
這是子非的字。
子非壓了天下人一頭。
也只有他的字才會有這種天地唯我的味道。
「終究是徒有其形,鋒芒太露,等哪天大祭司也給你來一道天之痕,看你怎麼辦。」
城門一點點開啟。
李休一隻手負在身後,輕聲喃喃道。
楊不定忍不住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心道在整個小南橋也就只有你敢這麼貶低這幅字,若是其他人這麼說,一定會被那傢伙扔進雪原殺個七進七出不可。
城門開啟,走出兩名軍士。
對著楊不定行了一禮,然後視線放到了李休和紅袖的身上。
紅袖是個女子,而且是一個很好看的女子。
但那二人的眼神卻並沒有停留,反而是在李休的身上停頓了許久。
兩名軍士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但還是沖著他行了一禮,齊聲說了句世子殿下。
李休失蹤,他的畫像想來已經傳遍了整個大唐。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會遷怒小南橋。」
李休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從二人中間穿過徑直走進了城中。
他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點荒台和那道亮光亮了許久,城內不少人都隱隱有所猜測,但老秀才卻仍舊不肯出兵,直到楊不定孤身入風雪,然後帶回了兩個人。
還有一隻熊。
然後他們確定了這個人真的是世子殿下。
這便有些意思了。
李休是陳留王的世子。
是李來之的兒子。
可以說註定未來會率領北地抵禦雪國。
即便是現在,此時此刻。
他在軍中的影響力都堪稱恐怖。
若是他因為這件事而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那才是最大的麻煩。
小南橋是抵禦荒人最大的屏障,所以不能內亂。
也難怪他們會如此擔心。
不過好在這位世子殿下看上去並沒有這個意思,兩個人的臉色都好看了些,對視一眼然後關閉了城門。
小南橋發展到如今就和真正的城池沒有任何區別,城內一樣會有販夫走卒。
遠處的客棧,近處的酒館,向左看一條煙柳長街,朝右走更有百般花樣。
李休站在城中。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小南橋,談不上躊躇,只是有些新奇。
他站在一條十字路口,努力的挑選著方向,卻無法下定決心要走那一條路,於是將目光放到了楊不定的身上。
身後的兩名軍士已經離去了一人,應是去通報口信。
還有一人靜靜跟在身後,不敢太近,也不敢太遠,只覺得伺候這些公子哥比和荒人打一仗還要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