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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不算太糟心

  邵家小小的院子里,湧進了前來幫忙救火的左鄰右舍,還有聞訊趕來的巡捕,就連縣尉也「顧不得不適的身體前來查看火情,以不負縣令大人的信任」。

  邵雍為了撲火方便,把長袍的前襟捲起來塞進了褲腰,手上的濕帕子因為撲火沾滿了黑色的紙灰,他估計自己的臉上也跟這帕子差不多,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對著昔日曾一起共過事的縣尉徐安良,他只能苦笑不已連連賠不是。

  有巡捕挑著燈籠在家裡各處看了一遍,確認再無著火的可能性,過來稟報。

  徐安良向來看不上邵雍,皺著眉頭訓斥了幾句走火危害四方的話,交代邵雍隔天去衙門裡寫個事情經過按個手印,一臉不高興的帶著巡捕們走了。

  邵雍再一一作揖又是道謝又是賠不是的送走了幫忙的還有看熱鬧的左鄰右舍,等他終於可以關上院門的時候,已經到了後半夜。

  院子里滿地的狼藉,只剩方氏一個人在默默地清掃,邵古和邵睦受了驚嚇加上之前的傷病還沒好已經回房歇著了。

  邵雍走過去,就著月亮微弱的光把翻在旁邊的飯桌扶了起來。

  掉在地上的碗盤,聽聲音就知道已經不用撿了。

  「咳,都碎了。」邵雍很尷尬,這些碗盤都是瓷器,算是家裡比較值錢的物品,平時收起來只有逢年過節才拿出來用,現在摔得一個不剩,他只能盡己所能做補救:「我認識一個會燒瓷器的,明天我到衙門裡辦了事就出城去找他買些新的回來。」

  吃飯總不能端著鍋吃,買幾個來頂著用先,多了也買不起。

  方氏擦了一把淚:「剛才大伙兒進來幫忙的時候有傷了手的傷了腳的,要給他們看大夫拿葯的錢。」

  邵雍立即應了:「看大夫拿葯的事我來應付。父親和睦哥兒的情況不知如何,我先進去看看。」

  方氏聽了這話,像是吃了個定心丸,心裡踏實了許多,小聲提醒道:「廚房裡有熱湯,老爺還沒睡著呢。」

  邵雍去廚房舀水洗了洗手臉,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一下衣衫頭髮,這才端著熱湯進屋去看父親。

  邵古喜歡安靜,夏天的時候多數會睡在書房,經過晚上這麼一驚嚇,不敢呆在字紙多的地方,回了自己屋裡躺著,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火光在閃,心裡慌得很,根本就睡不著。

  喝了兩口長子給喂的熱湯,邵古的老淚終於流下來:「唉……,老了,老了,家裡有點事,我什麼也做不了。」

  剛看到起火的時候,他整個人就不好了,渾身發抖,嗓子里像塞了塊大石頭,話都說不出來,氣也喘不上來,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跟他說了什麼他一點也記不得,最後還是捕頭柳大在他人中上掐了兩下,喊了手下把他扶進屋的。

  什麼高瞻遠矚什麼功名利祿,啥想法都沒了,只剩下命不久矣的恐慌。

  邵雍難過的跪在床前:「父親,是兒子不孝,讓父親擔驚受怕,請父親責罰。」

  邵古有氣無力的捶胸嘆息:「是我對不起邵家祖先,是我沒用,要罰,我要請邵家祖先責罰我。」

  這是邵古的慣例,每逢心情不好就寫篇檄文,列出最近種種不順利的事由,然後把邵家祖先的牌位請出來,邊哭邊請邵家祖先責罰。

  邵雍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邵家的祖先都不長命,他連祖父都沒見過,父親每次對著祖先的名字說話,總要拉上他一起告罪,那些話,還不就是特意說給他聽的么!

  他把頭埋得更深了。

  邵古按著胸口自顧自的說道:「雍哥兒,我對不起你阿娘,自從她走了,就沒人顧到你的冷暖,要是你屋裡多個人,也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唉,都是阿爹沒用,還沒來得及給你娶媳婦兒就把家裡的家當都給燒了。雍哥兒,阿爹我半截入土的人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天,我要是下去見了你阿娘要怎麼說喲,唉~」

  邵雍聽了父親這番哭訴后,內心那點內疚全都煙消霧散,只剩下無奈。

  他不娶妻是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被世間俗事牽絆而已,跟父親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父親提到了他的母親,這讓他不得不辯解兩句:「父親,家裡只是燒壞了我的幾本書,桌椅門窗我能修補好,娶妻的事,母親在世時答應過兒子這一世可以不娶。」

  邵古氣得頓時有了力氣,捶著床沿道:「你阿娘就會寵著你,胡亂答應什麼?她說了不算!男兒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必須要娶妻!」

  邵雍把頭轉開。

  果然,父子間的談話就這麼奇異的拐了方向。

  他不想再說下去:「請父親息怒,現在已經三更了,外面還有巡夜的捕快,若是聽到動靜只怕又要拍門來問何事。」

  邵古本就睏倦,發了一小會兒脾氣,整個人舒坦不少,遂躺下歇息:「我打個盹,你去收拾一下屋子,等會兒叫我起來寫告先祖檄文。」

  邵雍低聲應了,放下床幔,吹滅了油燈,摸黑輕手輕腳的往外走。

  「兄長!」邵睦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坐在板床上喊住他,聲音里滿是擔憂:「你去衙門裡,是要關你嗎?他們會不會打你棍子?」

  邵雍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方氏,知道自己不把話解釋清楚,家中婦孺只會更擔心,索性在邵睦身邊坐下來,輕聲道:「家裡走火,是要到衙門裡稟報經過,然後寫到縣誌里。我們家著火,沒有連累別人受損失,也沒有傷及無辜,是不用受責罰的。在京城裡就有專門管防火滅火的潛水軍,共城地方小,是管捕盜賊的巡捕兼管了救火,他們不是要抓我。」

  邵睦半信半疑:「真的?」

  可是要去衙門裡畫押按手印聽著好嚇人,要是兄長被抓起來挨了棍子再關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邵雍點頭:「是真的!以前我在衙門裡做事的時候,寫過縣誌,就寫過這樣的事。」

  嗯,他想起來了,五年前玉柳巷走火,一共燒了十幾家,最先起火的趙家除了賠街坊四鄰葯錢,還賠了上千兩銀子給衙門做修繕費,賠得傾家蕩產,後來舉家搬遷,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樣的話,他明天去衙門裡,徐縣尉會怎麼說?

  邵雍想想就頭疼不已。

  邵睦總算相信了:「兄長,那你去了還會回來?」

  「當然回來,我還要把家裡毀壞的物品重新添置一些,」邵雍彈了一下床板上的瓷枕,帶著迴音的聲響在夜裡顯得格外清脆。

  剎那間,邵雍有種想把瓷枕摔開來看看裡面有沒有字的衝動。

  哎哎,他光想著去找老吳,怎麼把這個事給忘了!

  邵雍匆匆站起來,耐著性子又說了一聲:「有什麼話明天等我回來再說,我也要去歇著了。」

  其實沒法歇,他還要整理一下幸免於難的書箱和衣箱。

  他房間里凡是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幾乎都不能要了——雖然火焰都被他自己撲滅了,可是大夥不知道火勢到底有多大,生怕木門木窗木樑還有火星復燃的隱患,摸黑叮咣往屋裡潑水,潑了不知道幾缸水,屋裡地上的水都能沒過腳面子。

  邵雍嘆了口氣,到書房的衣箱里隨便找了件乾爽的衣服換了,在書房的長凳上躺下。

  不能掌燈,他只能在黑暗中在腦海里記下要記的事:乙酉年癸未月癸卯日戌時,五爻動,得「需」之「泰」卦,時東屋內西窗前字紙燃,左鄰右舍前來幫忙救火,有四人傷手及足,衙門裡捕吏來七人,外加縣尉一人,共計往東屋內潑水約二十餘次。

  邵雍把這段話又默念了兩遍,確認沒有什麼遺漏的事物了才惋惜的想,要是自己能有溫老先生的本事就好了,像著火這樣的大事,溫老先生肯定可以提前算出來!

  他又想到,何止是著火,自己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回來,自己想做的事情什麼時候能做完,應該都可以算出來。

  越這樣想就越覺得可惜,有本事的人,果真是可遇不可求!

  邵雍想了一會兒,不知怎的睡著了,睡著睡著打了幾個大噴嚏差點從長凳上翻滾到地下又把自己給驚醒了,連忙坐起來,搓熱了雙手,慢慢調勻了呼吸,倦意頓時消除了大半。

  他繼續想了下自己必須馬上要完成的事,要重畫星象圖,要研究溫老先生的學問,要替父親抄書,還要教兄弟讀書。

  父親和兄弟的事是大事,在白天安排正式的時間做,畫星象圖和研究心易是自己的事不能耽誤大事,只能抽空來做。

  那些星象圖,被火燒了一部分,被水澆透了剩餘部分,幾乎沒有剩一點點能辨認的隻字片言。好在他記性極好,別看中間有好幾年沒繼續推演星體運行,可就是昨天看了那麼幾眼筆記,他現在幾乎就能把當時跟恩師一起演算星宿的點點滴滴全都想起來,只要每天有一個時辰的功夫,不用半年,他就能把那些星宿圖全部都畫出來,連同那些推演方法!

  不過,他總覺得時間還是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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