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知音
「哦哦,北斗回新歲,東園值早春。母親,我說的是對的吧?」傅松隨口念出一句古詩,還不忘徵求傅老夫人的意見。
「對對對,就是這麼回事!就是這回事!」傅老夫人滿頭白髮可是眼神不老,自己就找到了下一幅圖:「喏,看這個,看這個,看見龍身出了地面沒?地面在這兒呢,看到龍身,哪,房宿就是龍背,等龍身子從地里蹦出來的時候,庄稼人就得天天下地幹活了!」
老太太怕兒子聽不懂,急得用手指在天象圖上虛畫了一條地平線。
傅松恍然大悟:「啊,看出來了,真的像條龍!原來什麼時候該幹什麼真是老天爺安排的啊?」
傅老夫人一拍巴掌:「可不是嘛,老天爺把什麼都安排的好好的!這下你總算知道我幹嘛那麼著急忙慌的喊你們準備這個準備那個了吧,咱們莊戶人家都是看天吃飯的,不看老天爺的臉色,不琢磨老天爺的行蹤,就只能等著餓肚子了!」
傅松點頭:「孩子們不懂事,讓母親費心勞累了。」
傅老夫人嘆息一聲:「那有什麼辦法呢?老天爺又不等人。別看只耽誤了一天兩天的功夫,錯過了就只能等明年了,餓肚子的時候啊連明天都等不到。」
傅松連聲附和:「幸好母親會看天象,孩子們有福了。」
他們母子二人反客為主,對著天象圖侃侃而談,傅老夫人的語氣好像在自家教稚子學習,傅松則像個無知孩童在虛心受教。
被冷落在一旁的主人家完全不覺得不自在,甚至還高高興興的洗耳恭聽,順便檢視自己畫的星象圖有沒有什麼錯漏之處。
屋子小,又擺滿了圖,能下腳的地方極其有限,傅老夫人轉個身就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哎呀,邵夫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天象圖,一時高興就多說了幾句,請見諒!」
老太太性格豪爽,道歉是真心道歉,但是語氣里一點也不見外。
「無妨!」邵雍顧不上客套,把手裡的圖抻平了:「老夫人看看這張。」
這是邵雍剛剛在圖稿堆里抽出的一張夏季角宿星宮圖。
他知道角宿的出現跟龍抬頭有關,卻是頭一次聽說二月二是潛龍勿用。
根據星象來確定季節的辦法,早在上古時期就開始了。觀天象而知農耕,正是制定曆法的依據和目的,可是把周易的爻辭跟天象和農耕時節聯繫在一起,角度清奇,他還真是聞所未聞!
那麼,按照傅老夫人的說法,龍身出了地面就是見龍在田,整天下地幹活就是終日乾乾,這之後是不是該講到或躍在淵?
老師常說切勿小看老幼婦孺,果然高手是在民間的啊!
邵雍對傅老夫人接下來要說的話充滿了期待。
畢竟自己的推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從別人的嘴裡說出激動人心的答案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誰知傅老夫人皺起了眉頭,語帶遲疑:「這是……?」
呀,邵雍發現自己把圖拿反了,連忙調轉過來:「這是這兩天根據舊筆記新畫出來的,還沒來得及標明星宿的名字。」星宮沒有標線,乍一看上去就是一堆大點點和小點點,他騰出手來在畫紙外虛空畫線:「這裡是北斗星。」
位置不夠,想象來湊。
傅老夫人看明白了,順著北斗星的斗柄走向,在圖上找到了心宿和角宿,很高興的說出來,並且得到了邵雍的認可。
她遲疑了片刻,手指在角宿旁邊晃了晃,指著其中的一個小點:「這是亢宿?不太像呀!沒看到亢宿的星官呀。」
邵雍:「……!」
老夫人懂的可真多啊!這哪是莊戶人家的見識和學問!
角宿就是東方蒼龍的龍角,《史記》里記載的「杓槜龍角」,說的就是北斗星的斗柄指向角宿。
角宿和心宿很好辨認,是因為這兩顆星又大又亮,只要能找到北斗星,就很容易找到角宿和心宿,至於亢宿,雖說緊挨著角宿,可是看上去小多了,別說在晴朗的夜空中並不容易看到,就算是看到了,沒有人指點,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亢宿。講真,叫他拿著自己畫的星象圖在夜空中找都未必找得到!
連亢宿的星宮都知道,傅老夫人太不簡單了!
邵雍的手指在畫紙上連了四個點:「這四個星辰,就是亢宿和亢宿管的星官。」
傅老夫人露出笑容:「哎呦喂,這樣我就能看出來了。」
邵雍問:「看到亢宿的時候要做什麼呢?」
看到角宿就知道春分時節就知道要準備種地,可這還沒到秋收的時節呀,老夫人特別提到亢宿,莫非是能種兩季糧食?他是聽說過南邊有些地方種稻穀的一年兩熟。
要是莊稼能一年收兩茬,糧倉何愁不滿!
傅老夫人特別高興邵雍問話問得如此上道,跟夫子說話就是省事兒,上半句還沒說完,人家就知道你下半句要說什麼。
她忍不住提點傅松道:「松兒你看邵夫子手裡這張圖,地平線在這兒呢,」她在畫紙的下邊緣外虛畫了一條線:「這龍啊,飛到天上去了,到底是認認真真的按期行雨,還是一不留神就玩兒去了,咱們就可得看仔細了!雨水少了不行,雨水少多了也不行,要是龍王爺喝酒喝多了昏了頭,脖子一歪睡大覺去了,秋分的時候沒出來,這一年的收成可夠嗆,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又得挨餓,再遇上戰事,一點口糧都得繳賦稅,唉。」
眼看著老太太的表情就要沉下來,傅松道:「母親,今年天氣不錯,風調雨順的,秋分那天一定能看到龍王爺精神抖擻的。邵夫子,您說是不是?」
邵雍聽得入神,腦子裡全是星象,正等著老太太說出或躍在淵,冷不防被傅松這麼一問,下意識的答:「今年的秋分還沒到呢。」愣了一下,他馬上又問道:「老夫人說的秋分看不到龍王爺,是說看不到亢宿么?」
其實就算是秋分到了,他也沒有留意過亢宿,他甚至沒有正兒八經的觀測過蒼龍七宿。
傅老夫人點頭:「是!」
邵雍瞭然,角宿是龍角,亢宿自然就是龍頸,脖子一歪睡大覺去了,可不就是看不到亢宿嘛!
關於每年的收成好壞,他多少了解一些,一開始他是從縣丞或者司農的主簿那裡聽來,後來自己在衙門那裡做統計土地糧食賦稅的主簿,可以通過紙上登記的數字來間接了解,外出遊歷時跟那些種田的老農聊天算是比較直觀的知道一點點,但也僅限於他看到的聽到的這一小部分。
看星宿而知天下事,那是師祖那樣修鍊成仙的人才能做到的。
他很想知道為什麼秋分那天能不能看到亢宿就能知道天下的收成如何。
傅老夫人從感慨中回過神:「瞧我這老婆子,一說就說遠了,讓邵夫子見笑了。」
邵雍搖搖頭,他不在意這些,他關注的是傅老夫人說的天象,還有爻辭,以及,怎樣才能看到亢宿:「老夫人說得極好,讓邵某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他這一客氣,傅松在一旁找到了說話的機會:「不知邵夫子在哪裡高就?之前傅某多有輕慢,有得罪之處還請邵夫子勿怪。」
邵雍正聽得興起,突然間被問到事業,而且還是他的薄弱環節,真是無奈又鬱悶,當著客人的面,邵雍不好發作,只得耐著性子答道:「邵某並無一星半點官職,只是多讀了幾本書而已。」
談天象多有意思啊,為什麼他喜歡的事情總是被打斷?
硬生生的被人從天上拽回到地上來的感覺,真難受。
傅松只當邵雍是謙虛,又追問道:「請問邵夫子師從何人?」
住在蘇門山這附近,或許是不求官只想修行的人也說不定。
提起師門,邵雍悵然:「師尊已仙逝。」
他用了仙逝這個詞而不是故去,是因為他覺得老師李之才非常有才能已經接近成仙的人物了,可惜一直得不到重用,剛剛得到一個提攜的機會就因身體不適病故了,滿身的才華未得施展,滿腹的經綸未被世人所知,只怕說出老師的名諱別人也不知道,不提也罷。
在傅松看來,邵雍的不願說就是有師門規矩,再看邵雍清瘦的身形,還有這滿屋的天象圖,想也知道必是道家傳人。
傅松沒有再問下去,轉而說起這次來拜訪的目的:「邵夫子,家母對夫子的出手相助念念不忘,我們明日就要離開這裡趕往西京,此去不知何時再見,我見夫子與家母言談甚是歡喜,不如請夫子給傅某個面子,由傅某做東,在城裡尋間酒樓,坐下來慢慢聊,不知邵夫子意下如何?」
傅松這一插嘴一拐彎,話語直起直落,換做別人邵雍可能還接受不了,但是能聽傅老夫人多說幾句,讓邵雍瞬間覺得心裡又舒坦了:「如此甚好,邵某就不客氣了。」
在家聊沒問題,等老頭回來就不好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