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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算

  邵古胸有成竹的說起安排邵睦進嵩陽書院的計劃:「睦哥兒再跟我學兩年,音律辭賦定然大有長進。我拿幾篇好文章給他學習,以他的悟性,很快就能上手。」

  邵雍無言以對:「……」

  父親身上這種我比誰都強的自信,幾十年來就不曾減少過半分。

  每當父親的自信有爆棚之勢,邵雍就會垂下頭,不發一言。

  他不反對並不代表他就認同,他不認同也不代表非得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想規勸父親幾句更是張不開嘴。

  他只是暗暗後悔剛才自己不該在書院一事上發表看法,這一起了個頭,父親就得說個沒完。

  心心念念的那兩本邸抄,只能等明早天一亮再起來看了。

  邵雍當即就把看書的想法放下了,可是心頭的煩躁怎麼也壓不下去,什麼胃口都沒有。

  邵睦不明所以,還喜滋滋的接話:「爹爹,嵩陽書院比縣學大嗎?喬哥兒他們能去嗎?我還能天天回家來吃阿娘做的醬肉嗎?」

  邵古樂呵呵的回道:「嵩陽離這兒遠著呢,書院在山上,要在那裡住,每年就是冬天放假的時候才能回來。」

  「啊?在山上啊?」邵睦的眼珠子一轉:「那我到時候就是跟大哥一樣咯?阿娘,那我要多帶點肉饅頭炊餅去,帶夠十天的!」

  聽到這句話,作為長兄的邵雍無緣無故老臉一紅。

  邵古呵呵地笑出聲,嘴角的白鬍子被吹得一晃一吹晃的:「去了書院就要跟你的同學在一起同吃同住,你把吃的藏在宿舍里,先生不知道,老鼠可是知道的!引來了老鼠把你的課本衣物咬壞了,先生是要罵人的!」

  邵睦相信了:「啊?真的啊?那書院都吃什麼啊?能有我娘做的好吃嗎?」

  邵古呵呵呵:「你娘要是做了好吃的,我就讓她給你送過去!」

  邵雍:「……」

  無語又無奈。

  這還是那個凡事嚴謹說一不二的嚴父嘛?

  說好的禮儀和規矩呢?

  這幾年他不在家,父親就是這麼教導睦哥兒的?

  或者說,父親可以隨時打壓兒子的威儀只在他面前生效罷了!

  邵睦坐在躺椅上哇哇叫:「好哇好哇!爹爹,以前大哥讀書的時候你們也給他送好吃的去是吧?」

  邵雍:「……」

  這話扎心了!

  「你大哥沒有進過書院,都是……」邵古舉起枯瘦的手指擺一擺:「……我一手教出來的本事。」

  「都是爹爹您一手教出來的本事!」邵睦自然而然的接話,順溜極了。

  父子兩個幾乎同時說出後半句,一老一少的聲線出奇的和諧,可見邵古平時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邵古年輕時曾做過涿郡太守家兩位公子的教書先生,後來太守換任離開,他就在鎮上的私塾當了幾年教書先生。

  據他自己說,他的古文功底在幽州方圓百里無人能出其右,連燕人軍隊都聽說過他的大名,表示過佩服。

  這些可以證明自身聲名的事情,邵古在教訓,不,教導邵雍的時候經常會搬出來講。

  邵雍沒有抬眼皮,只是轉了轉眼珠子。

  這功勞,也是沒誰了!

  他越不想說話,還越招人注意。

  邵睦傾身靠過來求證:「大哥,你就好咯,不用去書院受苦,可以天天在家吃阿娘做的好飯!」

  邵雍咬牙,抬起眼看了看父親,眼神不愉,自己跟弟弟同父不同母這麼簡單的事情竟然沒人教過二弟?

  還有,在縣學里十歲的男孩子已經是可以寫文章的歲數,要背書要寫詩作對,不是天天惦記吃飯的!

  他把臉轉向邵睦,稍帶不耐:「我雖然沒有進過書院,可是我在家學的東西一點也不比在書院學的少,為了讀書,連吃飯的時間都省了!」

  話音未落,邵古大咳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方氏慌得站起來給邵古拍背:「老爺,小心!」

  特別是老爺腦門上腫的包杵在那裡看起來有點嚇人。

  邵雍起身去倒了碗熱水:「潤一潤嗓子就好了,麵湯有點咸。」

  方氏不知所措:「剛剛老爺還說正好。」

  邵古咳得差點斷氣,痛苦的彎下腰,斷斷續續的擠出幾個字:「沒事,扶我去書房。」

  一場即將非常不愉快的聊天,在邵古的大大不適之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進了書房,邵古喘了一會兒就好了:「咳咳,睦哥兒無心,你不要怪他。」

  邵雍淡淡的:「兒子謹記『禮義以為紀』,不敢對大道有絲毫不敬。」

  這是引用《禮記》里的話來表明自己的態度——我小時候你怎麼教我的我全都記住了並且遵照執行——我到現在都還按照你說的在做。

  他就想知道他爹的一碗水還有沒有能端平的機會。

  邵古緩緩氣,點了點頭:「咳,以前的事呢都過去了,幸虧我那時候已經盡己所能給了你最好的讀書條件,要不然你也沒機會跟李大人拜師。你就不要跟你弟弟計較了。」

  邵雍好氣,剛剛都說要友愛手足咯,還在這裡教訓他要放寬肚量是怎麼回事?

  他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想想還要呆在家住上一段時間照顧父親,為了這些不可能有第二個結果的事爭個對錯,太影響他看書學習的心情了。

  邵雍的語氣稍微放重了些,強調:「父親,我從來就不會跟睦哥兒計較!」

  邵古似是放心:「那就好!那就好!我都花甲之年了,就想看到你們兄弟兩個手足情深,和睦相處。好了,今天時候也不早了,我的頭受了傷,也沒有什麼心思和力氣跟你再討論文章,明天呢你跟我再起個卦,看看睦哥兒的腳幾時能好,哎,我忙得很,無暇顧及他讀書的事,正好趁這次你在家的機會,檢查一下他的功課。」

  對於父親的這個安排,邵雍早有準備:「父親,睦哥兒起了字沒有?」

  讀書不起學名,天天喊著乳名,能認真學習就怪了!

  邵古一拍腦門,不小心碰了腫包,齜牙咧嘴的吸氣,過了一會兒才道:「還沒有!」

  邵雍有想法了:「明天先把睦哥兒的字給起好!」

  起個能端正學習態度的字,不要整天惦著吃喝玩樂,他們邵家又不是官宦,不能養出那些毛病!

  邵古同意了:「好,就這麼定了,哎,總算解決了我一樁心事。」

  ……

  邵雍回房間,還是沒搞明白父親怎麼突然在起名字這件事上就變得謙虛了。

  不過他不願意多想,想明白了也沒什麼好開心的。

  書箱里還有三本引人入勝的書,那個才是人生快樂之伴。

  勉強睡了三個時辰,巡夜的兵卒在外面經過,邵雍等腳步聲遠去,才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在該睡覺的時間有異常的光亮,巡夜的兵卒見到了會發出詢問,回答不當還會拍門進來查看……

  驚動太多人就沒必要了。

  邸抄暫時不能看,他在腦海里回想一下白天的事,還是先把卦象寫下來。

  「乾之履」。

  一事對應父親問考試前程,一事對應小弟的腳傷幾時好。

  他停筆,用同一個卦象斷事,按理來說,這麼隨意的做法等同兒戲,會導致對事情的判斷失誤。

  這兩件事的結果,他自己有信心會應驗。

  關鍵是,要怎麼說服父親信服。

  邵古的脾氣是一旦認準了一件事,別人的話尤其是自己家裡人的話那是輕易聽不進去,還會反過頭來引經據典長篇大論地證明自己如何正確而別人的說法有又多麼的不正確!

  他這個做兒子的從來就沒見過有誰能在他父親面前佔過上風,就連前涿郡太守也不行——「看在他是地方父母官的面子上,是我學生的父親,君臣父子么,我就只是把道理擺出來,是對是錯他自己去想!理不明,對誰都不好!」——邵古如是說。

  就父親這個脾性,邵雍小時候沒少吃苦頭。

  別人都羨慕他有個能言善道的秀才阿爹,什麼都懂,都認為他必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其實他寧願自己生在一個手藝人家裡,不要聽那麼多大道理,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做自己喜歡的事。

  哎,邵雍和搖搖頭,提筆再寫:

  「乾之履」,乾為一數為正南,兌為二數為東南,。

  剛寫了幾個字,就聽到窗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是邵古:「雍哥兒,咳咳。」

  「父親,我在!」邵雍一驚,難道是父親身體出了問題么,連忙下地開門,同時做好了去找郎中的準備:「什麼事?」

  邵古披散著頭髮,只穿了散腳的長褲和汗褂,腳上趿拉著布鞋,在月色下看上著稍顯狼狽,神情卻很興奮:「哎呀,我想起來了,履卦……」

  原來不是不舒服,是睡不著。

  邵雍鬆了口氣:「父親進來說。」

  「……履卦是大吉卦!」邵古站著沒動:「眇能視,跛能履,剛好應了,都應了,你看,我撞了一下頭,誒,告訴你啊,我現在看什麼都很清楚,書上的字啊全都能看見了!上九啊,視履考祥,其旋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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