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工具
「死而無憾么?」仲念幽沒有看那就差沒親手將心臟剖出為之奉上的謝風雨,只極目遠眺,望向那燈火現正搖曳不止的南溟京畿,竄動的喉結道出冰冷的聲音,不見有一絲絲起伏的音調蘊藏著逐客的氣韻,素來都曉得該怎麼察言觀色的謝風雨很快便洞察了這一點,就算得不到那位大人的正眼相待,這位滿眼都是熱切的教主仍是自顧自地俯身鞠躬,用萬分恭謹的神態行禮,旋即緩步退下懸崖,不帶走一片雲彩。
「尊上。」待到真的四下無人後,得到列君生賜名,因而躍居成為冥界名副其實的第一人的仲念幽屈膝下蹲,左膝以跪坐之勢墊在身前,而右腳則稍稍踮起腳尖,免得自己整個人坐到那風塵滿布的地上去。「這邊的一切,已經差不多都打理好了。您一定要成功啊。」
落石足要默數十聲后才能聽見迴響的無底懸崖就坐落在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個煙塵繚繞的萬丈深淵,仲念幽起手在空中划寫出不明所以的古舊符咒,那凝聚於指尖的氣流是墨,冥界的首席這會兒只將天地當成熟宣,一刻不停地書出狂放不羈的傲然筆畫。
「若是天下為公,冥界深淵就不該存在了。」仲念幽用呢喃的語氣自言自語地說道,下一秒,已然呈現出十子連珠狀的星光長繩便是立刻馬不停蹄地投身於那足叫任何失足跌落其中的人粉身碎骨的「鬼見愁」,而緊跟著步其後塵的,正是那擁有了名字的仲念幽。
收歇的狂風且在仲念幽投身於世間雲海之後瞬間拾起了原本放下了的呼嘯步調,僅是剎那便讓人間刮掠起電閃雷鳴的躁動。先見其電,再問其雷,潛藏在滾滾雲海中的雷霆以藍意形現,進而將震耳欲聾的嗡鳴轟入天地間每個人的耳畔。
這山巔的迅猛雷電,只要是駐足在澤西州上的居民皆是有目共睹……
今夜的南溟京畿很安靜,在更新迭代的數十年以來,唯獨此前先皇駕崩還有今日才難得地迎來了那落針可聞的寂靜。燈火雖說是如常通明,但每家每戶都將大門緊閉,以決然的神態將一家子人統統「困鎖」在院內囚籠;至於那恆常熱鬧非凡的市集街道,眼下也正正是貫徹了何為人去樓空的慘淡凄涼。
自打登基以來就喜歡獨自一人挑燈夜讀的皇帝,這會兒終是在殿內迎來了他那新一批的「同道中人」。整個如早朝一般的盛況就在晚夜星空的環伺下默默上演,群臣皆跪於紅毯之上,而在那文武兩列的首位,則多了幾道各人本該熟悉,卻又因只聞傳說不見其人而感到陌生的身影。
武將首列者,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諸葛澈,肩上扛著甲天下之大旗的騎兵將領時下披甲而立,哪怕是其身形有些過於臃腫龐大,卻也絲毫不掩那由甲胄以及長年累月的沙場廝殺所賦予他的英氣逼人。
他是場中唯一一個可以披甲上「朝」的特例。而倘若有人觀察入微,其實不難在這位大將軍那已是千錘百鍊的甲胄上尋見新的創傷痕迹,那青色光輝尚未消退的傷痕,似乎是不久前才烙在那甲胄之上的。
至於諸葛澈的左手邊,領銜文官的,則是另外一位同樣是背井離鄉多年的皇子,先皇的二子,當今皇上的二哥——姜靈。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位穿著藍裙的妙齡女子盤手而立,蓋在面上的白紗隱去了她的盛世容顏,將一切留白,只剩下如銀鈴般攝人心魄的清悅嗓音偶爾回蕩在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
坐在龍椅高位的人未變,依舊是那個自上位以來便用雷厲風行的手段逐漸將自己先前那紈絝子弟的形象給盡數抹除的姜天。只不過一直以來都不會在臣子前表露哪怕分毫情緒波動的帝皇,這一刻,卻是任由心中怒火不加收斂地在場內延燒,把一眾強忍睡意也要連夜爬起來的文武百官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只得眼觀鼻鼻觀心,持笏捧圭,把頭埋得老低,視線直落那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的腳尖。
作為帝國中除九五至尊外便是唯一一個能夠藉助帝國龍氣的藍袍黃門並沒有在場內現身。畢竟宦官不得干政的道理,是歷代皇帝用血寫出的規矩。但這並不代表那位太監就一定要銷聲匿跡,相反,若是此刻真有膽大包天的臣子姍姍來遲,或是有些人因為實在無法忍受那如坐針氈的緊張氛圍而被逼出了什麼心裡毛病要趁早離席,只要是出了大殿的門,抬頭往上看,那藍袍就盤腿坐在半空中,手裡捧著一杯彷彿飲不盡的清茶,雙目放空。
除開那些熟悉的面孔之外,殿內其實還是有零星一兩個是從未在朝堂上露過面的新人的。而其中最為搶眼的那一位,莫過於現時呆立在諸葛澈右手邊的那名女子了。
女子面容白皙如雪,天生異色的眼瞳為修長的睫毛所裝飾,襯出如皇蛾陰陽蝶的光澤,薄厚適中的朱唇本該如水晶一般晶瑩,時下卻因為長期得不到滋潤而皺出乾涸的紋路。
這是她第一次盛裝出席,連衣的長裙由是便一直拖到了紅毯上,也不曉得該如何收拾,只能任由其在地上飄忽。自衣襟處透出的秀頎脖子有傷疤若隱若現,明顯是刀傷的印記在其脖頸處以斜上的方式一路劃到後頸,僅僅只差喉前的一點便能繞出完美的閉環。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
這是所有人對於女子的第一印象,也是唯一的印象。他們不知道這個連對禮數都顯得一知半解的女子究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會站在那位極人臣的「君王側」。
「我爹爹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甚至膽大包天到敢在皇帝開口之前,率先打破那可謂是鴉雀無聲的死寂。「他真的……」
且當大部分人都猜這個女子一定會被皇帝遷怒的時候,那身披龍袍的九五至尊卻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只見姜天不發一言地站起,緩步來到了那女子的身邊,向她微微頷首道:「軒轅執禮他,真的死了。」
宛若一枚炮彈轟入池塘,垂直炸起的浪花在朝臣心中砸出久久不能自已的震驚。
那個若將文治武功偕同論起,便屬於當朝第一的軒轅執禮居然死了?什麼時候的事情?又是怎麼死的?相同的疑問在大部分人的心中以極為誇張的速度蔓延開來。
而等到他們發掘這些問題幾乎是無解的時候,他們便將注意全數投放在了那個稱軒轅執禮為爹爹的女子身上。傳聞軒轅執禮膝下只有一女,其名不詳,其相貌亦是未知。既然她將軒轅執禮叫作爹爹,那也就是說,這個女子,就是那當朝第一家族族長,軒轅執禮的獨女咯?
也不知是誰先開了個頭,感覺像是掘出了什麼驚人的內幕的群臣頓時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先前在框里打轉的疲憊睡意霎時間沒了大半。
從小就被當成殺人機器培養的軒轅庭春這一下卻是不知道該流露出怎樣的表情才好。如果根據以往的經驗來推斷,自己這時候應該要哭吧?可為什麼心裡卻是空蕩蕩的呢?為什麼就算用盡了全身的氣力,也擠不出哪怕只一丁點的眼淚呢?
「為什麼……」空曠的心田只能被乾枯的嘶啞所充滿。
軒轅庭春將雙手懸垂在身側,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無力的話語。「為什麼……」
她出生的意義,就是為了幫爹爹去殺人。而現在,爹爹死了,她活在世上的意義也就斷了。非黑即白的單純思緒飄向了必然會歸化成為空白虛無的道路。
「庭春。」看著那個年齡算得上是自己妹妹的女子,姜天深吸一口氣,盡量平和地說道:「你爸爸是一個很好的人。他……」
「我怎麼辦?」女子的又一次驟然開口,便又是一次足以讓全場為之嘩然的躁動。
姜天強裝和善的臉色突然頓了一下,帝皇有些僵硬地側過臉,看向那個此前還率領著諸葛鐵騎前去圍攻四大護法,到頭來卻還險些賠了夫人又折兵,差一點連自己的命都要交代在那裡的諸葛大將軍。
兩個死對頭,卻又偏偏是對彼此最為了解的冤家。
因白甲儒將林必茂的大展神威才得以從閻王爺那裡討回一條性命的諸葛澈在察覺到帝皇的視線后,先是用牙關咬住舌尖,藉此向冰冷的氛圍借了一口氣,隨後不緊不慢地吐納,待到腹部顯出扁平,大將軍這才將那事情的真相用只有他與帝皇才能聽見的聲音如數奉上。
等到最後一個字也被偕同收入耳畔,姜天的瞳孔終是收縮至極點。
「陛……陛下……我該怎麼辦……」且在眾人驚掉下巴的注視下,只見軒轅庭春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抓上了姜天的肩頭,喃喃道:「沒有了爹爹,我該怎麼辦……」
沒有眼淚,沒有啜泣。撲面而來的,只有苦澀的沙啞,猶如戈壁中升騰的黃沙。
暗處有刀劍出鞘的聲音。
稍加思索過後,姜天一邊往旁邊遞出左手,啟張的五指應順手腕的動作而輕輕擺動,一邊向軒轅庭春微笑道:「你還是先休息一會兒吧。等朕將另外一些要緊事處理完之後,咱們再說以後的事情。」
這不是敷衍。
這個時候才得知真相的姜天是真的不知道這會兒究竟該如何處理軒轅庭春的相關事宜。一番思索不得解,迫不得已,也就只能暫且將其押后了。
「那又會是什麼時候呢……」
「庭春,退下去休息,這是命令。」當姜天還在發愁的時候,本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諸葛澈卻是突然橫插一腳,而這一腳,偏偏又踩得恰到好處,前一秒還是茫然不已的軒轅庭春這一下卻像是突然找見了希望的光芒,眸中的死氣沉沉頃刻被取締,且看女子猛地挺直腰桿,清喝一聲「是」后,便在群臣詫異無比的注視下,大步走出了金碧殿堂。
「戰爭中,一旦馬蹄選好路並踏出了第一步,就再沒有回頭的路了。」諸葛澈用輕聲自語的方式,為姜天闡明了那個在沙場上,亦在成長上的道理。「她既然成為了『工具』,就只能是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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