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無辜
群眾的怒吼把原是一腔熱血才到此見義勇為的姜樂冥徹徹底底地打入了罪人的行列,紅了眼的民眾至此卻是展現出悍不畏死的堅貞情操,哪怕是被姜樂冥不費吹灰之力地打翻在地,他們卻仍可以使用極快的速度爬起來,再一次沖向那個明顯與他們不是同一等級的少年。那前仆後繼的巍峨精神,哪裡又還見得到不過是在不久之前,在那所謂「神」的面前的卑躬屈膝呢?
直接被貶成罪人的姜樂冥默默忍受著四方八面的口誅筆伐,起先還不過隱隱抽搐的嘴角等到群眾的聲音已然膨脹到無可忽視的地步后,當即變成陰冷的邪笑,或是一剎的神念波動讓先前輕取雪花蟒性命的憶寒匕首瞬閃而至,冰冷的劍鋒懸垂在側,以迭起的鋒芒作無言威脅。
「別殺紅眼了。」且當姜樂冥心中的怒火將要隨著掠光而一併井噴之際,一聲清冷的呼喚驟然自眉間響起,也就只是幾次呼吸的功夫,就已滲透進他那波動不斷的腦海之中。
內視經絡心海,只見那原本還在鏡湖之上呼呼大睡的黑雀彼時卻已被那突然形現的光芒給一腳蹬到旁邊去了,圓滾滾的邪獸冒冒失失地爬起來,正想沖那天外來客張牙舞爪地撲過去的時候,宛若雷鳴般的威嚴巨響便是立刻喝住了黑雀的前沖之勢。
姍姍來遲的視線連帶匯成屬於姜樂冥的五官,在後者的注視下,只見那團光暈深處,一道翩然的身影徐徐浮現。礙於氤氳的升騰,姜樂冥根本看不清他的容顏,但發自內心的熟悉感,卻又讓他下意識地在那人面前卸下了自己身上的諸多防備。
「居住這極北之地的人們的生活模式與外界並不一樣。」空靈漸起,以毫無感情基調的語氣緩緩說道:「他們的生活築建於各類妖獸的庇護,這般生活模式延綿千年之久,已然是根深蒂固,由是,這裡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外來者的『嫉惡如仇』。在你眼中的惡,興許就是他們一族的生存依賴。」
「那難道我就只能看著他們毫無尊嚴地死在那些噁心的妖獸手裡么?」姜樂冥不假思索地開口說道。
「是的,因為你是外來者,所以你就只能看著。」虛幻的輪廓同樣是立場極其強硬地回答道:「你所認為的『善』,在這裡,就只會是『惡』的代名詞。你以為你其實是救了那兩個八歲的孩子么?不,正是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才把這一村子的人逼上了必死的絕路。而這一幕,很快你就能親眼看見了。」
也不知那虛有其表的空幻輪廓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竟能把姜樂冥從隸屬於自己的腦海中強行逼了出去,等到後者眼中的神彩在恍惚后悄然回到那個大雪紛飛的人間。此時此刻,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幕叫人觸目驚心的景象。
前一秒還有餘力在自己面前指手畫腳的部族人們,此刻卻已是手腳無力地癱軟在地,象徵冰天雪寒的幽藍源生於體內經脈,並一路攀上他們的肌膚,將死亡循序漸進地烙印在他們的身上。
「咔噠。」當姜樂冥仍在為眼前那些如風吹稻草般倒下的人們而感到驚訝之時,一聲清脆的破響卻是忽然毫無徵兆地自其掌心間響起。
聞聲回眸,那個原本還是被姜樂冥以單手之力高舉過頂的婦女,此時則已然身首分離,斷裂的脖頸位置不見血流,只有色寒的碎冰參差間隔。至於那從姜樂冥手中的跌落身軀,則在墜地的霎那支離破碎。
「鏗鏗鏗——」破裂的聲音猶如浪濤起起落落,一路飄忽著悠揚,直至延綿到部落的各個角落。
原本還是生機勃勃的村莊,在這一刻歸為湮滅。
「怎麼會……」姜樂冥看著那一路為藍冰包裹的殘肢斷臂,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再回想空靈所言,以及不久前才蜂擁而至的無數辱罵,姜樂冥終是親眼見證了那存乎於各人言語之中的恐懼。
「少年啊……」作為唯一的佇立者,生命力尤為頑強的大長老拄著蛇形拐杖,艱難無比地來到了姜樂冥的身邊。就連他,此時也已披上了幽藍的衣袍,每每腳步輕挪,其周身的骨骼就會隨之響起刺耳嘎吱聲,聽著就好像隨時都會散架裂開一樣。
「謝謝你救了那兩個小孩子……」偏偏要逆流的大長老用盡全身氣力在面上擠出一抹苦笑:「但以後……可別再這樣了……」
說罷,就在姜樂冥與雪兒的共同注視下,長老的身形轟然炸裂,揚成漫天晶瑩,由是襯托起場內二人的獃滯目光。
「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啊…」在蔚藍寒冰碎塊的環伺下,垂刃刺入雪地……
極北之地中的飛雪大作讓四周的環境變得更為兇險了。
駐足山巔,眺望那大雪紛飛的朦朧景色,只見當中隱隱約約有兩道身影偶現起伏。只能相依為命的他們此刻正拖著沉重的腳步,於亂舞飛雪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雪兒把雙手籠在袖裡,看著那個已是垂頭喪氣了整整一路的姜樂冥,稍顯蒼白的唇瓣微微張開,似乎是說了些什麼東西,怎奈隆冬大風呼嘯,不費吹灰之力便已蓋過了女生的話語。
但就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姜樂冥似乎感應到了雪兒的欲言又止,遂驀然回首,眼神有些抑鬱地看向那個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樣的女生。
「你沒事吧……」縱使風聲呼嘯,可當雪兒鼓起勇氣,她那清秀的嗓音依舊能夠穿透層層障礙,十分順利地抵達姜樂冥的耳畔。「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可是畢竟…我們只是剛到這裡……不知道這裡的規矩也很……」
「好啦,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僅是初來乍到便將雙手沾滿鮮血的姜樂冥搖了搖頭,強顏歡笑地道:「我其實沒什麼事,就別擔心我了。」
「真的么?」雪兒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一邊將圍脖取下來,披在姜樂冥那衣著單薄的身上。
「真的……」姜樂冥沒有選擇去直視雪兒擔憂的視線,下墜的眼神只停留在那尚存餘溫的圍巾上,劇烈顫抖的聲線讓他那企圖讓人心安的說辭變得極度欠缺說服力。
溫熱的淚珠不自覺地淌下,正好落在了雪兒的纖纖五指上。在這廣袤的極北之地,姜樂冥現唯一能夠依靠的,似乎就只剩下了眼前的銀髮。
「我真的…不想的…」姜樂冥用雙手捂住雪兒的右手,冰冷頃刻沿掌心傳入後者的心田,直至此時,她才發現姜樂冥用來抵禦寒霜的氣機居然未曾包裹自己的十指,以至於讓少年的雙手變得很冷,就好似要凍僵了一般。
「我知道的。」雪兒拉住了姜樂冥想要繼續向前的身子,把他抱進自己的懷中,兩人的身高本就相差無幾,齊平的相擁,更是讓彼此的心跳來到了前所未有的距離,僅咫尺相臨。「我知道的喲。」
曾經,是位處迷茫的雪兒單方面地依賴著少年;而現在,則是滿心愧疚的少年倚靠著雪兒的懷抱。原本還只是單向的關係,至此漸漸往雙向開始蛻變。
姜樂冥將下巴放在雪兒的肩頭,拚命咬緊牙關,竭力不讓在框內打轉的淚珠滾落;但雪兒那溫柔至極的語調,卻又偏偏具有能夠讓人潸然淚下的能力。
「雪兒姐……」姜樂冥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轉向沙啞,轉向朦朧不清。「雪兒姐……」
在這一刻,雪兒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另外一幅畫卷。在那篝火升騰的晚間暮色,在那星辰滿布的天衣之下,一位僅有單臂的男子輕輕撫摸著膝上人兒的銀髮,溫柔似水般說道。
「我一直都在喲。」二人的身影就在那時開始重合,並最終幻化成現如今僅僅只是針對於姜樂冥的溫煦:「我一直都在。」
這精準無誤的一擊一鼓作氣地衝垮了姜樂冥獨力支撐的心房,使他的眼淚迅速決堤。
嚎啕的哭聲穿過雪域雲巔,飛向戈壁的荒涼。在那隨時都有可能被人錯認為是海市蜃樓的倒影的綠洲正中心,身披黃袍的男子正盤腿而坐,一向都很是嚴肅的臉上,至今卻難得地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
男子用手掌護在嘴前,輕輕咳嗽幾下后,便是直接往一旁甩掉了掌中如蛇形般流動的鮮血,而後自粗袖中翻出一封包裝尤為精緻的信件,沿著封口一絲不苟地將其翻開,取出其中那字跡可謂狂放的書信。
黃袍來回遊走的視線飛快掃過那一筆一劃中皆有劍氣隱隱流露的字跡,隨著字裡行間的徐徐推進,他臉上的笑容反倒變得愈發濃郁。等到最後一個字也被其一併收入眼眸后,他這才不緊不慢地把它重新收回袖間。
從難得的一抹綠茵中徐徐起身,臉色虛弱的陳芒晃了晃腦袋,用百年難得一遇的揶揄,拼湊成時下的自言自語:「劍聖大人,您這到底是在培養徒弟呢,還是在培養女婿呢?」
明知道悠悠蒼天並不會給自己任何答案,可陳芒卻依舊是目懷期待地仰望藍天,臉上帶著真摯的微笑。
「鄭昇大人常說你是個臭棋簍子,點兒都不會下棋。」陳芒喃喃自語道:「可在這人生路上,您的棋藝卻是名副其實的爐火純青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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