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惡魔
湮滅后,將是重生。
將近十米範圍內的一切盡數抹除之後,在被囚禁數不清的春秋後卻依舊保持著不亞於當年神威的謝風雨翩然而下,腳步輕盈地點在芳草纖腰的正上方,僅以此便抵消了那本就已是可有可無的俯衝力。
薛延之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落地時不僅臉色蒼白,腳步更是堪稱凌亂,他本來置身所在倘若除開踏空而行不談,就算是個普通人,從那兒向地上跳也不見得會搖搖晃晃,然而薛延之作為四大護法之首,此時卻是險些跌落在地,這就難免有些讓人感到困惑了。
顯然是察覺到這一點才在嘴角掠起微笑的謝風雨看破不說破,並沒有特意分神出來去做那「親切」的問候,以此情形來作大抵推斷,現時的謝風雨就算真的只是想要關心一下下屬,怕是也會招致反作用,非但不會起到安慰的作用,更會適得其反。
「所以,」自認為理解一切的謝風雨於寂靜中暗自倒數,等到如梭的時間掠至精準無誤的某個瞬間,教主撩起額前的垂髮,面色平靜地回眸望向那湮滅的中心。因心中早有預料,由是,他幾乎是見證著那原生於虛無的氤氳悠悠而起,並以極速勾勒出飽滿的人形輪廓。「你是什麼東西?」
淺聲不含半點嘲諷的韻味,謝風雨反倒是用鄭重其事的口吻道出了這般頗具挑釁韻味的詢問。應聲驟降的凌光逼著在場除黑衣主教之外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將視線轉向別處,以便避其鋒芒。哪怕是素來以膽大包天聞名於世的青拳也不例外。
原先還只是由光星連成一線所粗略划寫出的輪廓,此時卻已得刺目熒光的充斥,向內攀援的流光不遺餘力地填充著由外線所圍出的空白,使那本不過如皮影戲般的平面人影在轉瞬間綻放出立體的光澤。
「哦……原來是這樣……」親眼見證這一幕幕煊赫變化的謝風雨作悠然嘆息,踩地左腳稍顯艱難地向前踏去,邁出不知是因長年囚困,還是因為內里恍然而顯得蹣跚不已的步調。「原來……你也擁有著同樣被命運所囚禁的靈魂啊。」
「我的目標……」猙獰的鬼影對外散發出詭譎的氣息,當中就好似有兩種截然相反的靈魂在為同一個軀殼的主導權而對彼此大打出手,一時間如潮水狂涌的渾濁光束時而如一貫筆挺長虹,時而又如一尾疾鞭,於這已成焦土一片的荒蕪地帶上大展神威。
漸漸凝出實體的右臂五指不似常人,反而更像是猛獸般的利爪,僅肉眼可見的鋒銳點在純黑色的臉龐上,在不同方位綴出五點漣漪,並由此促成了那一隻單眸在指縫后的渲染成形。
低吟的聲音一如大雜燴,將各種情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盡數拋入其中,這才成就了那聽得叫人毛骨悚然的幽怨哭嚎。「只有一個…殺了軒轅執禮…別的,我不管…」
「我要活下去。」跟在決絕之後的,是與之擁有著同等堅毅程度的誓言:「不管我是不是這人世間的最後一位,我都要活下去。」
兩種截然不同的靈魂在機緣巧合下於這殘破的軀殼中共聚一堂,本該是一體共生,齊頭並進的他們,卻在此刻分別闡述著其心間那可謂是天差地別的決心。
「活著…」
「復仇…」
兩個八竿子都不一定打得著邊的詞語,此時卻在暗影的長襲下接踵而至。
當謝風雨從騰挪中初初站定,那由黑影所籠罩而成的身影便瞬閃而至。異靈教教主本想將那一指的崢嶸如法炮製,卻沒曾想前臂這才剛剛揚起,下一秒便被那道鬼影自身上齊根拔了出去,霎時噴涌的鮮血飛濺至那已不成人形的鬼影的臉頰所在,終是為那純粹的黑光染上別樣的色彩。
「如此強大的力量,卻只有在生命垂危時才能爆發,世界真是不公啊。」被硬生生扯下一臂的謝風雨表情不見任何波動,只是起腳踹向那懸空鬼影的左臉。漸漸由鎩幽接管身體的雨夜屠夫本以為自己已是游於界外的身軀能夠輕而易舉地避開此人的攻擊,遂並沒有向著分神做防禦,然而,出乎鎩幽意料的是,自己這一想當然的思緒,卻是場實打實的錯判。
不知為何,謝風雨騰空踢出的那一腳竟能在僅一個剎那便突破凡塵所限,並在臨身之前滲入鎩幽正身處的異向時空。當二物之間不再隔有任何界限的鴻溝,謝風雨的這一腳,也就實實在在地轟上了鎩幽的腦門,毫不留情地將其踢飛了出去。
渾身上下滿溢腥澀黑光的鎩幽重新落回深坑,由腰下驟然成型的巨手撐住了他將要摔得四腳朝天的身影,可還沒等鎩幽從失重的狀態下站起,被其握在手中的那節斷臂竟是自己動了起來,與此前幾乎如出一轍的指法橫空一點,便叫空靈再起洶湧怒濤。
早先還潛藏在雨夜屠夫的肉體凡胎內未曾對外露面的鎩幽這回總算是親歷了那場堪稱浩劫一般的湮滅降臨。由於身處異界,鎩幽這才得以切身感受到來自於時空的扭曲與波動,由是,當他察覺到那本該與主世界涇渭分明的異界竟在短時間內開始與凡間強行融合后,潛藏在陰霾之下的瞳孔頓時對外散出一陣恍然大悟之色。
謝風雨在那一指中所蘊藏的,從來都不是什麼登峰造極的極致靈氣,而是對另外一個世界的把控。大千世界傍依而生,在正常情況下,彼此間應互不干預才對。可謝風雨卻不知怎得,竟是擁有著令兩界短暫融合的能力,藉由世界與世界之間的碰撞而產生的湮滅效果,從而完成那令人嘆為觀止的攻擊手段。
只可惜,還沒等剛發掘出真相的鎩幽繼續向下琢磨,一陣空幻的虛無便在瞬間升騰,將其除頭顱以外的光影身軀徹底蒸發。
鎩幽畢竟是這世上最後的類靈幻體,其對於生的執念更可以稱得上是冠絕世界,正因如此,哪怕身體只剩下了孤零零的頭顱,他也依舊沒有死。
然而,當他的視線隨著眼眸的上移而落在那個徐步向自己走來的男子身上時,心頭的執念卻在一息間多出了一道隸屬於恐懼的席位。
不過,那人似乎並沒有想著趕盡殺絕。留著宛若瀑布般的長發的男子來到此處,好像只是為了慢條斯理地撿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手臂而已。
只見謝風雨俯身拾起自己那仍然保持著遞指手勢的右臂,也不理會臂上斷骨究竟壞成什麼樣子了,他一撿起手臂,便將其不計任何代價地胡亂撥回了自己的殘缺所在,兩節斷骨在上下交錯以求平衡之時的碰撞聲在此顯得是那樣的刺耳。
皮肉開始生長,猶如蕪原上初初冒尖的地衣,以極快的速度佔據著殘缺的淌血地帶,不一會兒的功夫,那新生的皮肉便已將右手牢牢地粘合在了謝風雨的身上,縱使其中的森森白骨仍然保持著錯位的折斷跡象。
「我認可你的強大。」謝風雨一面說著,一面反轉手臂,用手掌狠狠地敲打在右臂的凸起上,強行以外力將那凸出的骨骼摁回同一條平行線。「以後,你別是我異靈教中的四大護法之一,至於稱號,就用你本來的名字吧。」
在謝風雨那幾乎是蠻不講理的治療手段下,被折騰到暫時恢復原狀的右臂屆時微微前傾,比起那令人生畏的單指起揚,這會兒,他倒只是用冰冷的手掌輕輕地貼合在那顆孤零零的腦袋額頭上,嘴中振振有詞,像是在吟誦某種古文咒法,不多時,便見四周圍有無數暗色星辰扶搖而至,它們奮不顧身地湧入頭顱下方,僅在頃刻間,便已為之塑造出一個人所該有的模樣。
自以為已是窮途末路,由此點燃生命之火準備背水一戰的鎩幽只覺得腦海間一陣清爽似涼風春水般淌過,那一發便不可收拾的靈魂火焰就已徹底熄滅,就連那原先已經焚燒過的生命力,這時也已全部如數奉還。
「發誓效忠於他,他定當為你重塑種族的輝煌。」等到鎩幽帶著充沛的生命力回到巔峰,謝風雨這才居高臨下地說道。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充滿了極為純粹的敬重:「你,可願意?」
「只要能讓我報仇…」
「只要能讓我活下去…」
「異靈教四大護法之一:鎩幽,願為教主赴湯蹈火,死而後已!」男子雙膝跪地,左手成掌混入泥濘,右手握拳綴於腰間,用額頭幾乎可以碰到地面的深鞠躬,道出他此生最為專一且真摯的話語。
然而,話音剛落,迎接他的,卻是謝風雨全然不顧及其顏面的一記重拳。直接轟在初定五官上的鐵拳幾乎敲碎了鎩幽的鼻樑骨,頃刻間的血流如注更是在謝風雨抽手的時候,於空中拉拽起一條晶瑩的紅線。
「記住。」謝風雨神色凜然地說道:「你要效忠的,不是我,也不是異靈教。你要效忠的,是神。是名為列君生的神!」
雷霆已在灰暗的世界縱橫整整三天三夜了。紫極的電火一遍又一遍地粉碎著縈繞在荒蕪之上的霧氣,將那闊別多年的流光賞賜予大地。
象徵著至高的城堡,已是人去樓空。往日的熱鬧非凡現已被數不清的空房所取締。擁有修長身形的男子於紅毯上兜過無數空蕩蕩的房間,走下旋轉的階梯,進而推開那通往密室的大門。
嘎吱作響的木門后,又是一位男子盤膝坐在面積不過十來尺的地窖中,在他的身邊,正懸浮著三串透紅的佛珠。在那滿是龜裂的佛珠上,無不彰顯著曾支離破碎的痕迹。
「尊上。」作為少有的,能夠從凡間全身而退的冥界一字輩,幽輕啟牙關,緩聲道。
只是一記淺淺的呼喚,卻是讓那三串佛珠聞聲爆裂,裹挾著紅紋的碎片頃刻鋪滿一地。
「敦煌…好一個敦煌…」列君生痴痴地看著滿地的佛珠碎片,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真是送了我好一份大禮啊…」
「尊上。」在那場大戰中,冥界一字輩可謂是死傷慘重,這才讓幽這個本身實力並不算出眾的傢伙於今日漸漸坐上了曾萬人之上的高位。
「幹什麼?!」被低聲撓得心頭很是煩躁的列君生沖幽怒吼道。
「異靈教教主謝風雨在不久前與我取得了聯繫。」哪怕列君生的怒意已然十分明顯,可幽卻仍是沒有半點畏懼地沉穩道:「他說,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便能做好充足的準備,來迎接您的降世。」
「謝風雨…」列君生突然想到了什麼,微微收縮的瞳孔亮起難得的精光。「他應該就是你以前一直向我推薦的那個人吧?」
「是。他的能力遠比林楓要高,而您若是以他的肉體降於人間,則必能發揮出原有的全部實力。」
從始至終,幽和雷這兩個在冥界相對來說都是智囊般的存在,對於出征凡間卻抱有不同的看法。前者注重放長線釣大魚,而後者卻是推崇速戰速決的閃電戰。但鑒於二者地位的不同,以至於列君生其實都沒怎麼考慮過幽的建議,一直都按照雷的方針在推動屬於冥界的反攻。
「雷已經死了。」列君生突然說道。
「是。」幽點點頭。
「你想要接替他?」
「我只想為尊上分憂,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想管。」
列君生眯起眼睛,打量起那個一本正經的男子,良久,這才重新開口道:「這個謝風雨,到底什麼來頭?」
「人間的惡魔,天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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