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微服私訪
在這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的世界上,未雨綢繆雖然不一定就能確保己身永立於不敗之地,但最起碼也比臨陣磨槍要好,畢竟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能運氣好到成為那得天獨厚的天選之子的。
第五靜雨作為後先皇時期才在朝政中緩緩冒起頭來的將軍,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忍辱負重,歷盡千辛萬苦,盡了一路的犬馬之勞,這才好不容易登上了現如今的權重之位,怎奈何屁股還沒捂熱和呢,結果那兩個被許多人都默認為在姜金明去世后必然要分而自立的家族就又毫無徵兆地於朝野間「死灰復燃」了。
「如果陛下真的打算走那條路的話,那麼以後的日子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咯。」第五明熙用食指勾掠起鬢間的垂絲,將之沿順時針方向旋出圓弧,一如戒指般穩穩地纏繞在纖長手指的指節上,自言自語道:「嘛,不過咱家以前好說歹說也是在第二的位置上坐慣了的,只是單純地退回去,到頭來也不會怎麼樣嘛。」
「雖然孤注一擲帶來的回報頗豐,但在這個世上,卻往往只有循規蹈矩的傢伙才能活得長久啊。」第五明熙於人潮中驀然回首,揚入藍天白雲的視線眺向遠方直面澤西中原的城牆,嘴角含笑,當中卻滿是遺憾:「這一次,你們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澤西中原,坐落著一個聲勢浩大的王家,他們仰仗著在世上獨一無二的饕餮體魄,憑藉著叫無數喚靈神兵為之聞風喪膽的噬吃之法,曾一度在澤西州的土地上稱雄稱霸。
儘管期間偶有青黃不接的悲催時代悄然來臨,但也不曾令王家徹底沒落,伴隨著這麼些起起伏伏的波動中,王家已在大陸上安然度過了好幾百個春秋年華。
第五家族之所以能夠登堂入室,在前期可少不了王家的鼎力支持,兩家間的緊密關係也由此拉開帷幕。曾誓言會世代交好的兩個家族,出了許多雖無血緣關係卻也情同手足的兄弟,其中就包括當今的兩家家主——第五靜雨與王立鈞,以及他們各自的子嗣——第五明熙與王梟梟。
只不過,當先帝駕崩之後,王立鈞卻心生歹念,想要在中原自立為王,以推翻南溟壟斷大陸千百年的統治。就是這件事,讓兩個原本還稱兄道弟的家族徹底決裂並分道揚鑣,第五靜雨不是沒有嘗試過去勸王立鈞,希冀著後者能夠懸崖勒馬,奈何二人言語間的交談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對於那個金碧輝煌的宮殿,王立鈞就像是著了魔一般沉迷。
以朋友身份的交涉已是無功而返,加之王梟梟在襄陽城外的胡作非為,而且還好死不死地對上了那個隱世多年的六殿下,種種罪行加身,這麼個在澤西州上立足百世有餘的家族,其壽命總歸也是要到頭了。
而事實也恰好回應了這一點。差不多是在四天前,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兵已然從京師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那支凈由來無影去無蹤的高端戰力所組成的行軍,毫無疑問,就是沖著乾淨利落的滅門去的。
「下次見面,可就輪到我給你帶酒去喝了。」一抹悵然從第五明熙的眼中稍縱即逝,很快便恢復如初的家族少爺揮了揮袖子,完美偽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淡然模樣,反倒還用紙扇扇面輕輕地點了點自己的肚子,微笑道:「反正時間還早,早朝說不定都還沒結束,要不我們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再進宮,各位意下如何呀?」
「嘿呀,少爺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哥幾個哪敢有啥意見啊?」縱觀整個第五家族,敢於搭明熙少爺話的,永遠都只有那個阿星。也正因如此,第五明熙才會一直把他帶在身邊。
「次次去吃飯,就屬你要求最多,還好意思說沒意見。」第五明熙先是白了阿星一眼,隨後才回身邁步,向一家他已經許久未曾光顧的小茶樓走去。
那家無名的小小茶樓是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伯在第五明熙的幫助下開的。
那位老伯的老伴大抵是在六年前去世了,他的大兒子又是個不孝子,非但捲走了老伯一生人的積蓄,還順手賣掉了老伯用來養老的房子,拿著一大筆錢就此人間蒸發,獨留老伯一個人在偌大的帝國中自生自滅。
索性老伯是廚子出身,儘管年老,但手藝卻沒有因而生疏,依舊能夠通過打打散工來過活。只是,隨著他的年歲漸長,一般的茶樓已經不太願意聘請這麼個被迫只能「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老人家了。
老伯已然斷了所有收入的來源,卻又禍不單行地迎來了近十年來可謂是最冷的隆冬。那一天,飄零的雪花與地上塵埃碰撞在一起,於空中綻放出霧蒙蒙的黃煙,狂風於升騰的霧氣中呼嘯而過,讓那衣著無比單薄的老人為之瑟瑟發抖。
那一天,老伯蜷縮在街角,眼帘輕闔,無聲等待著生命里的最後一刻悄然到來。也正是那一天,提燈於風雪夜中踽踽獨行的第五明熙「碰巧」遇上了這位老人。
就像是今天帶著一眾侍衛前往茶樓一樣,那一天,第五明熙脫下了自己那厚實的毛裘,蓋在老伯身上,又主動牽起老伯骨瘦嶙峋的右手,領著他向那在白雪黃煙中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精緻茶樓踱步走去。
「嗯,還不錯,就是鹽放得太多了些,有點齁得慌。」第五明熙這才剛打開茶樓的大門,就聽見一旁的廚房裡傳起滄桑的教誨聲音:「下一次落小半勺就夠了。」
「是師傅!」淳淳教誨過後,便是一聲仍有稚嫩盤旋其中的回應。
在這間小小的茶樓里,當中的座位其實並不算多,滿打滿算,一共也才二十一台而已。要是橫向對比其他那些動輒囊括上下兩層,桌子椅子多得不勝枚舉的大型茶樓,那還真是不夠看的。
只不過,就是這麼家可謂是相形見絀的茶樓,卻是南溟國都中少有的,能夠做到早午晚三市場場爆滿的「頂尖」茶樓。
才不過二十一張桌子,其每天的生意量卻足以讓許多同行為之眼紅,就算是裡頭已經坐滿了,不趕時間的人們仍會心甘情願地在門外排成長龍,耐心等待,只為吃上一次對他們而言已是顯得熟悉卻又陌生的「家鄉味道」。
二十一張桌子當中,一般而言,只有二十台會用來待客,至於那張就擺在掌柜桌前的檯子,則至始至終都不對外人開放。這兒的熟客都知道,那張桌子,是年逾古稀的掌柜專門留給命中貴人的。
「明熙少爺?!」店裡的小二雖說正忙得熱火朝天,卻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門口那個溫文儒雅的身影,他連忙幫客人上好菜肴,而後又將雙手搭在大腿褲子來回擦了擦,便是快馬加鞭地趕到第五明熙的身邊,特地帶著他向專座走去,順便抽過掌柜台上那套任何時節都會預先備好的茶具,一絲不苟地於桌上擺了個整整齊齊:「少爺您先坐一會兒哈,我這就去找掌柜的。」
「不用著急,慢慢來就好。」第五明熙才剛開口,不遠處的廚房幕簾就被一位老伯緩緩掀開了。
「連炒個米粉都要教這麼多次,那到時候教你整大菜還不得累死,唉。」不再是衣衫襤褸又形銷骨立的老伯一邊走一邊小聲慨嘆,已呈精神矍鑠的雙眸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的木板,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鍾伯,好久不見吶。」親耳聽著那永世難忘的聲音再度響起時,老伯先是為之大吃一驚,這抹驚詫旋即在其望見那抹和煦的面色后當即化作燦爛的笑容,他三步並作兩步,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第五明熙的跟前,用綴滿溫暖的手掌包裹住了第五明熙的右手。
「明熙,你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你要來呢?我好準備準備啊。」鍾伯昂起頭,滿是感激的眼眸凝望著第五明熙的俊俏臉龐,有些懊惱,又有點語無倫次地說道:「你你看,我現在又沒準備啥東西弄給你吃,一會兒給你炒個菜又可能…」
「鍾伯您慢點說。」第五明熙從一旁拿起茶杯,一邊將之平穩地遞給老伯,一邊攙扶著老人慢慢坐下:「而且我都跟您說過很多遍啦,不用特地為我準備什麼食材的,光是菜單上面的東西就很足夠了。」
「這怎麼行呢!」鍾伯把頭搖得就跟撥浪鼓一樣:「明熙你畢竟還在長身體,得吃好一點才行啊。」
「鍾伯,我都二十六歲了,已經不會再長了。」第五明熙扯了扯嘴角,眉宇間流露出些許無奈地回答道。
「反正就是不行。」鍾伯兩手一拍大腿,轉頭便大喊了一聲,把坐在一邊的客人嚇得險些連湯匙都落在地上。
「松子!你趕緊去旁邊的市集給我買幾條魚回來!」松子是鍾伯收的徒弟,但經常也會做做跑腿的工作,這不,一聽到師傅的呼喚,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就立馬從廚房的幕簾后探出腦袋,只見他極其利落地摘下身上的圍裙,接過由在店裡忙裡忙外的小二所遞上來的銀錢,撒開步子就直接奔了出去。
「明熙啊,你先坐一會兒,我這就去給你整些開胃小菜。」鍾伯二話不說地站了起來,也沒等到第五明熙再勸上個幾句話,愈發老當益壯的鐘伯便如箭般撞進了廚房。
「所以啊,少爺,其實不是我要求多,是少爺您的面子大而已。」也不知什麼時候給自己斟了碗清酒的阿星冷不提防地開口說道。剛一說完,阿星立刻舉碗,趁著第五明熙還來不及批評自己的時候,立馬將清酒一飲而盡。
「你們倆任誰都能讓我頭大好一陣子。」第五明熙眼睜睜地看著那已成定局的空碗,只得是無可奈何地長嘆一口氣,而後便緩緩舉杯,以輕抿品味著杯中茶水。
第五明熙不知道的是,就在茶樓門外的不遠處,正有兩道現時可謂是紅極一時於人潮之中的身影相伴而行,且兩人的視線,還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這家每時每刻都會有人在門外排隊的茶樓牌匾上。
「你應該很久都沒回來過了吧?」本該是在殿堂中接受群臣朝拜的姜天,此刻卻是突兀地形顯於殿外的人山人海中。有那爐火純青的偽裝技術傍身,他的身份才得以完美隱藏。
至於無言跟隨其後的那位男子,自然就是曾因不知名的原因而「身敗名裂」,並就此於南溟帝國中銷聲匿跡的六殿下——姜樂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