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終章
這是一片茂密至極的森林,劍麻叢生於參天大樹的簇擁之下,兩側鋒銳的利角貼合著粗糙樹榦而刻畫出生長的紋路,日暈於綠葉的縫隙中費盡千辛萬苦地穿透而來,最終只留金紋二三墜於平地,供那些於罅隙中掙扎求生的野草予來之不易的溫煦陽光。
當姜樂冥被那銀髮女子以不由分說的力度從那玄妙不已的空間中揪出來之後,不知是女生刻意而為,還是後者為了救他已然窮盡了自己的力量,再無法控制後續萬千的可能性。總而言之,姜樂冥最初的落腳點正是一枝早已因風雨洗禮而顯得搖搖欲墜的樹丫。
原本就連承載同氣連枝的樹葉都顯得吃力的枝椏,此刻卻又迎來了這麼一位突如其來的客人,當即便不堪重負,甚至沒等到姜樂冥雙腳踩定,只聽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驟然響起,多災多難的男孩便立刻體驗了一種直落雲端的刺激感受。
若非是下方恰好有灌木叢充當緩衝之物,只有五體投地這麼一種結局的可能加以抉擇的姜樂冥必定要比現在摔得還慘,雖說同樣不會死,但五臟六腑中的震蕩指定不會如現在這般手下留情。
救他脫離那片與世隔絕的空間的銀髮女子此刻已經不知所蹤了,只留下四肢仍然無力的姜樂冥自個兒在叢林中摸爬滾打。頭暈目眩的姜樂冥經過一段時間的匍匐后,總歸是藉助一棵巋然的參天大樹而緩緩站了起來。
他用雙手死死抓著樹榦,雙腳顫抖著支撐起自己幾乎與那將斷未斷的枝椏位於在同樣處境的身體,遍布血絲的眼眸薈萃著閃爍的神韻,正寸步不移地盯著身下那株倔強而生的搖曳野草。不知名的草蕨上已經浸染了鮮紅的色調,那是他嘴中溢出的鮮血的傑作。
「剛剛我好像見到了師傅.……還有雪兒姐.……」姜樂冥強忍著頭痛欲裂,開始在自己從借勢出劍以來就一直顯得朦朧不已的記憶海洋中遨遊,可無論他怎麼努力,最終卻都只能在那無比穢濁的湖水中撈得些許大概景象,而並不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幕幕的光景。
「從我使出那一道御劍式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啊……」姜樂冥將額頭抵在粗糙的樹榦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一劍用出去之後……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好像變了模樣.……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想不透就別想了。」恍然間,一聲柔然的嗓音猶如天降甘露,於姜樂冥的腦海中賜下一點清明。清涼猶如生生不息的春風拂面,不消多時,便已掃清了姜樂冥周身上下的劇烈疼痛,使之不再需要背仰大樹才能勉強站立。「你現在的情況,還是抓緊調整呼吸的好。」
「你是.……」姜樂冥雖聞其聲,卻未見其人,但與之前在馬車上的反應相比,這一刻的他,卻是少了幾分敵意的瞬息流露,那陣柔和的聲音,非但是他本人特別熟悉,就連其體內因在那場大戰中大發神威而不得不陷入長時間休眠,幾乎是七天醒一天的黑雀,亦是在同一時間,下意識地散發出若隱若現的親近。
「不過是才幾天沒有過來看看你們而已,我可沒想到這次過來,你們竟然連家都搬了。」一襲紫衣的江鳴羽一隻手牽起穿著潔凈連衣裙的女子,一隻手撥開聳拉下來的樹枝,從邊上的密林中踱步而出,嘴角掛著一抹無奈的微笑:「不過還好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讓我找到你們了,不然啊,白小姐指定要扒我一層皮。」
「怎麼……怎麼會是你.……」姜樂冥皺了皺眉頭,縱使四肢的氣力已然在江鳴羽的插手干預下悉數回歸,但氣息的紊亂,卻仍是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徹底解決的難題。
「怎麼不能是我?」江鳴羽聳了聳肩膀,回身望了望那個早就對樹上果實望眼欲穿的女子,輕笑著鬆開了緊握住她的手,任其自在逍遙的同時,又緩聲道:「幫人一定要幫到底,這是我的原則,而且,白小姐還特地下了『命令』讓我好好照顧你們,我又怎麼可能把你們置之不理呢?」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姜樂冥撩開垂到眼帘之前的發梢,不解地問道。
「是紫熏幫的忙,當然還有雪兒的功勞。」江鳴羽反手指了指那個乘著花船一路上飄的女子,淡然道:「之前啟靈的時候,紫熏與雪兒有了靈魂層次的聯繫,只要她們任意一方想,隨時隨地都能做出交流,也正是因為有了雪兒的指引,我們這才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你。」
「你這小子,還真行啊,居然真的敢把雪兒孤零零地丟在那邊,真不怕到時候做夢,你師傅在夢裡揍你啊?」江鳴羽幸災樂禍地笑道。
「我是被人強行抓過來的.……」姜樂冥朝著那個與自己姓氏讀音一樣的男子翻了個白眼:「不然我怎麼可能會把雪兒單獨一個人留在別的地方……對了!那個道士!」
「放心,這裡安全的很。」江鳴羽擺了擺手,衣袖鼓動出一抹淺淺的光暈,蒙上姜樂冥的雙眼,使之得以目睹那紫障的滔天氣勢。「那人追不過來的。」
說罷,江鳴羽索性直接席地而坐,絲毫不在意自己做工精細的紫衣究竟會不會因此而染上地面的泥濘:「對了,既然你們都能出斷面山了,雪兒那邊應該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吧?」
「至少,表面不會像以前那樣了……」從江鳴羽口中得悉不會再有後顧之憂的姜樂冥先是長舒一口氣,然後才苦澀說道。
對於雪兒的真實狀態,姜樂冥實在是拿捏不準。畢竟他又不是什麼神仙,沒有直接窺視他人內心的通玄本事。想要知道一個人究竟釋懷與否,說到底也只有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一條路可以選。
「這樣啊。」江鳴羽點點頭,柔聲道:「不管怎麼講,至少也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了,慢慢來吧,反正這種事情也著急不了。」
「是啊.……」姜樂冥附和道,緊接著,二人便是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寂。無言中,姜樂冥的視線在不知不覺間瞄向了那個站在樹枝上的女子,那個據說是江鳴羽摘花以後,就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花仙:「對了,你和她,發展得怎麼樣了?」
「你個小孩子問這個想幹嘛?」江鳴羽以白眼對之。
「我可是一直把你當平輩兄弟來看的啊,你卻把我當成小孩子,傷心了……」姜樂冥嘟囔著說道。
「喲呵,還能一字不停地說那麼長的話了,你怕是恢復得差不多了吧?」江鳴羽一舉從地上跳起來,順勢撣掉屁股上的灰塵,然後催促道:「差不多了就趕緊給我起來,我還得把你帶回去呢,雪兒等著呢。」
「先說說你們到底怎麼樣了,滿足滿足我的好奇心嘛。」姜樂冥誠懇地央求道,卻沒能換得江鳴羽哪怕一絲絲憐憫。
「趕緊的趕緊的!」江鳴羽不由分說地一把揪住小屁孩的耳朵,原意是大步向前的,可還沒走幾步,就有一聲嬌柔的呼喚從樹冠上悠然傳來。
「親愛的。」
嗯,什麼都不用解釋了。
「哦~~~」在姜樂冥意味深長的揶揄中,江鳴羽強忍著心中的怒火,略微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向那位捧著兩顆果子,一臉巧笑嫣然地跑過來的女子。
「這兩顆果子熟透了,特別甜,要嘗嘗嘛?」紫熏將果子拱手為江鳴羽奉上。
「額……一會兒吧.……一會兒吧.……」江鳴羽頓時有些羞赧地收下了一顆果子,將其放進自己的口袋:「咱們先把這傢伙送回去再說。」
「我不著急啊,大哥大嫂,你們隨意。」姜樂冥反手一切,打落了江鳴羽揪著自己耳朵的右手,順勢一個斜步閃身,讓出了一定的私人空間予那赫然已成神仙眷侶的男女自由消遣。
「大哥大嫂?」再怎麼說也只是於人世浸染了堪堪不過數月時光的紫熏當然不可能立刻了解人世俗語的全部含義,所以,當其聽到這明顯有揶揄調侃之意的四個字的時候,她也只是有些好奇地歪了歪脖子而已。
「我一會兒跟你解釋啊。」江鳴羽苦笑著擺了擺手,緊接著轉身就瞪了姜樂冥一眼,「趕緊跟我走!別讓人雪兒等久了!」
「好的,我一定會走得特別快,保准不耽擱你們寶貴的時間。」姜樂冥哈哈一笑,才打算邁步的時候,突然間氣血上涌,不單止是仰天噴出一口以深棕色為主調的鮮血,更是眼前一黑,瞬間便暈了過去。
「姜樂冥!」在他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最後聽見的,是江鳴羽焦急的呼喚……
在某座古老祭壇的正中央,正盤腿坐著一位身著白衣的男子,男子的身前,則插有一把由桃木所鑄造的長劍。
男子此刻正閉目養神,緊蹙的眉宇更是不時有所顫抖,且次數越發頻繁,似乎很快就要蘇醒了。
「嗯……」睜眼之前,男子先是悶哼一聲,緊閉的嘴角更在同一時間滲出絲絲猩紅色的鮮血,隨著他的雙眸漸漸啟張,一直都守護在他面前的那柄木劍,其身形則是在迅速消散,猶如酷寒的冰雪偏偏遇上夏日的驕陽,在那幾乎無可抗力的壓迫下,存世已有數十年的古劍,終是在男子的泰然注視下,化作一灘清水,魂歸於自然大地。
「劍聖真不愧是劍聖啊……」白衣道人正是此前在那空間中有幸與劍聖相會,並斗膽以十式向敦煌問劍的酌清:「哪怕只是余魂殘魄,其威勢卻也同樣不是我等能望其項背的.……」
「這偌大的天下竟有如此一人,是何其的榮幸啊!」對於那陪伴多年的桃木劍的消弭,酌清流露出任何的感傷之情,與之恰恰相反,現如今的酌清,其心境正處於有生以來的最高峰。
雖然說酌清的氣息已然不復此前謫仙人的浩渺,但他心中的世界,卻是比以前的狹小要廣袤許多,日後能夠抵達的高度,也不再會止步於謫仙人此等不上不下的尷尬層階。
「人之初,性本惡。哪怕是天上仙人,原來也不曾能夠放下這種本性啊。」酌清緩緩起身,語重心長地感慨道:「天下人不可得不公。既然貧道在今日有幸能與劍聖打起交道,那麼今後,就由貧道將這股意志,繼承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