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歇腳
「看什麼看!」良久,待諸葛掌柜擦去朦朧淚珠之後,她惡狠狠地瞪了老早就已經收回視線的李丹青一眼,欲要吃人的眼神略微有些色厲內荏的樣子:「不論剛才發生了什麼,你們都必須在修好了這面牆之後才能走!沒得商量!」
「掌柜的,你這也忒霸道了一點吧,明明挑事的是他們,我們只是被動防守而已,為什麼還要我們幫他們收拾爛攤子呢?」瞥了眼那擺明了一張臭臉,說什麼也不想跟掌柜的有所交談的姜樂冥,李丹青悠悠放下手中已然見底的酒杯,很是無奈地聳了聳肩膀:「這於情於理也有點說不太過去啊。」
「哪費那麼多話呢?這兒我就是道理,我讓你們修你們就得幫我修!」諸葛掌柜瞠目怒視著李丹青,歲月痕迹不顯的右手連拍三下桌面,鏗鏘有聲:「而且,是你倆自己把那些人全都打暈過去的,不然,你以為他們有得跑啊?!」
遠遠地望了望那些主子都跑到沒影了還橫七豎八地躺在客棧地面上或是口吐白沫或是眼冒金星的甲士,李丹青心裡想著還真是這麼個理,看著那蠻不講理到就差沒將大腿直接踩在桌子上的諸葛掌柜,只得是轉向姜樂冥,苦澀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徹底沒轍了。
他們總不可能對一個只是想為了自家財產討回個說法的掌柜的下手吧?
哪怕是剛才表現得尤其殺伐果決的姜樂冥,到頭來真正作用於那一眾不自量力的甲士身上的氣力,也不過是其一身氣焰流轉中的十之二三而已,意在克敵而非殺敵,這才讓保住了那些人現如今的呼吸能力。
那些乍一看像是傷筋動骨的滿身傷勢頂破天也就是在他們蘇醒後為之帶去一陣足以維持三四天的周身酸痛而已,對於他們個人的氣機調動是絕對不會有任何影響的。
姜樂冥距離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雷霆還以顏色的極致程度,心境上還差了一大截,遠沒有到當初敦煌在首次入世時的冷血無情。
「嗯……」從始至終,向來都對身外物表現得模稜兩可的姜樂冥,直到這一聲就近在咫尺的嗚咽輕輕奏響之際,他的臉上終是閃現出這個年齡段所應該具備的人性表情。一剎而過的焦急匯成了其心間那久久回蕩的害怕,額頭上更是在瞬間滾出冷汗兩三點,啪嗒幾聲滴落地面。
索性那輕吟的主人並沒有就此醒轉,反而是用雙手環抱住了姜樂冥的左臂,用臉頰輕輕地蹭了蹭,從雪兒那滿是依戀的神貌可以依稀辨識出其夢裡正發生的一切美好。
當然,這一下子的親密接觸,卻是讓姜樂冥頓時如坐針氈,渾身更是一如觸電般開始顫抖起來,哪怕是在面對那諸葛家的掌上明珠也不見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神,此刻卻是寫滿了慌張。
他向對面的李丹青投去求助的眼神,但後者卻是對之置若罔聞,表面上是在和掌柜磋商著客棧的補償應該如何進行,實際上卻是在暗地裡偷著樂呵。
在當初的那片七星桃花源中,李丹青非但沒能把姜樂冥教訓得服服帖帖的,還險些被這個宛如牛皮糖的晚輩給激起火來。自那時起,李丹青就特別想親眼見證一次姜樂冥個人出糗的經歷,當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哪能就這樣輕易地說放過就放過?
被拋棄的姜樂冥只能是在心中腹誹李丹青的見死不救,被雪兒宛如八爪魚一般緊緊攬在懷中的左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兩難的處境,倒是讓一直身體力行地貫徹男女授受不清的姜樂冥雙頰溫度迅速升溫,僅在眨眼間,就變成了一盞比在中秋時分還要奪目的紅燈籠。
最後出手幫助姜樂冥脫離「苦海」的,是那個向來嘴硬心軟的諸葛掌柜。在得到了姜樂冥還有李丹青的默許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熟睡中的雪兒,在二人的陪伴下走向後院,將那十幾天以來都不曾睡過一場好覺的雪兒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間里。
「就先把她放在我這裡休息吧。」為了照顧那在被窩中蜷縮在一起,發出輕微鼾聲的雪兒,掩門后的諸葛掌柜亦是自動自覺地收斂起自己一向洪亮的嗓門:「你們兩個現在趕緊給我去修牆去,後面那兒有幾塊備用的板子,直接把它們釘到那窟窿上就行了。」
「真就這麼簡單?」李丹青略略有些驚訝。
「難不成我還要指望你們把它修得完好如初啊?」諸葛掌柜白了李丹青一眼:「你們倆幾斤幾兩,我還看不出來嗎?一會兒越幫越忙,那我可就真得要收你們的錢了。」
說完,諸葛掌柜從門后取了兩柄短錘出來,分別一左一右,接連拋給了姜樂冥和李丹青。「要是信得過我,我就留在這邊幫你們看著她,要是信不過,你們當中隨便留一個下來就行。」
李丹青望向臉上紅暈漸漸被思索深意所取締的姜樂冥。一陣默默沉思過後,姜樂冥並沒有放下手中的短柄錘,只是將之調到了右手上,左手輕啟,掌心之中頓時綻放出一道偏於暗色的流光,嗖得一聲便是鑽進了那由金絲楠木所鐫成的鳥籠之中,瞬身而至,一腳便將那趾高氣昂的虎皮鸚鵡從棲杠上踹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撞到了鳥籠上。
無緣無故蒙受其災的鸚鵡發出一連串啼叫,振翅作勢,正打算用銳利的喙嘴飛前去啄那就在自個兒面前鳩佔鵲巢的黑影,可沒等鸚鵡囂張多久,那霸佔了棲木的不速之客便是無所畏懼地往前跨了一步。
這簡簡單單的一小步,卻是讓常人都隱約感受到了當中蘊藏的氣浪滔天,更別說是那隻與其同在一片屋檐下的鸚鵡了,這一刻,向來都是居高臨下的飛禽卻像是突然習慣了地面的生活一樣,攏翅低頭,面向鳥籠底盤,猛然一看就彷彿是在向那輪廓僅僅只是依稀可見的黑影俯首稱臣。
「黑影」沒有理會那虎皮鸚鵡近乎於瞬間從骨子裡激發而出的敬畏,只是轉頭望向了姜樂冥,展露出一張只有他本人才能夠看見的笑靨。
「我們會很快回來的。」姜樂冥向著諸葛掌柜輕輕躬身,緊接著起身,看似不經意的一記抬腿足以令其身影轉瞬百米,眨眼就來到了掌柜口中那存放著備用木條的倉庫。
他用軟柄錘后沿鉤住木板的一角,將那些比自己還要高出兩個頭的粗大木條穩穩落在自己的雙肩,甚至無需姍姍來遲的李丹青動手,他自己一個人就足夠扛起全部的木條,步履一如往常般平穩,肩上的重擔對他而言反倒是形同虛設,扛之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原意是想幫忙的李丹青這才剛剛走到門框邊,一根橫空的粗棍便是堵住了他的進門路,不一會兒,凝著一臉幽怨之色的姜樂冥就已經大踏步從門內走了出來,期間,他沖著先前可謂是見死不救的李丹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由後院偏門進入客棧主室了。
諸葛掌柜遠遠望著那十來歲卻是在當下顯得無比偉岸的身影,神情有些古怪,暗自細聲囁嚅道:「就算是對習武之人來說,那一根根木條也算是有些分量的啊,一次性扛這麼多.……」
「他自己有分寸。」被姜樂冥在無言間賞了一記「閉門羹」的李丹青欣欣然回到了距離諸葛掌柜有逾三個身位的地方,一點不擔心地緩聲道:「這傢伙,精著呢。」
諸葛掌柜側眸看向李丹青,恰逢後者也正望向自己,二人的視線在半空交錯,卻並沒有擦出任何的火花,更像是微風拂過柳枝的恬靜淡然。
「原來你是諸葛家的人,」李丹青索性直接席地而坐,全然不在乎地面是否乾淨,自己的長袍又是否會被灰塵所浸染,唯獨是別於大腿外側的蒲意刀鞘,則是被他解下捧於手心,又在盤腿坐定后,將之橫向落於雙膝之上。「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因為常年到這間客棧來幫襯買酒喝的緣故,李丹青這才得以與諸葛柔有所認識,當然二人對於彼此的認知幾乎都停留在淺嘗即止的地步,都沒有過分深入,掌柜的只把李丹青當作回頭客,李丹青也只把掌柜的看作是賣酒很便宜的良心商家。
李丹青探訪澤西州的次數在近幾年來變得越來越頻繁了,再加上他來時與走時都會到這裡提兩盅自釀米酒走的習慣,這才讓其與諸葛柔的關係能在近幾年來得以不斷發展,從一開始彼此相互約束的淺談,變成了後來隨性所欲的閑談。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本名諸葛柔的掌柜冷哼一聲,踮起腳尖,打開那個高高掛起的樊籠,將那隻仍舊驚魂未定的虎皮鸚鵡拎了出來,用指尖輕撫著她後頸處的茸茸毛髮。「話說回來,你們一會兒要去襄陽城?」
「去看一看。」李丹青微微頷首道:「那邊不是在弄什麼武林大會么?就想著去觀摩觀摩,好開開眼。」
「武林大會啊……」諸葛柔的眼神瞬間閃過一抹深邃的光暈,但到最後,她也沒有選擇將其付諸於言語。
既然諸葛柔不想說,李丹青也就識趣地沒有去多追問些什麼,他伸出右手,似挑逗般在那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虎皮鸚鵡面前晃了晃。換作以前,這隻受盡恩寵的鸚鵡立馬就會有模有樣地扯開嗓子,沖著自己就是一頓痛罵,但現在,興許是被那威風凜凜的黑影嚇破了膽子,她一點也不敢造次,只能是一個勁地往諸葛柔的掌心去鑽。
「剛剛那個叫諸葛依依的,似乎是特意來找你的吧?」來到這卻聽不見鸚鵡的沙啞叫罵,倒是給人一種入了國境卻不去看京畿首都的彆扭感,李丹青嘖了嘖嘴,只能是有些遺憾地長嘆一聲,被迫轉移話題。
「來了很多次了。」諸葛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之前幾次都沒見,這一次如果不是你們啊,我也不會見她的。」
「為什麼?」一個自然而然就會脫口而出的問題。
「我跟整個諸葛家都已經沒任何關係了,還見她幹嘛?自討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