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紫熏起
「自歸西之後,白玄齊就變成了兩個部分。」不知從何時起,兩人的對話成為了府邸之中最為獨立的個體,唯一的旁觀者,有且只有一旁的銀裙審判。
作為唯一的旁聽者,審判的臉色變化倒是詮釋了什麼叫做天翻地覆,從一如醍醐灌頂般的恍然大悟再到驚醒后的憂愁掛慮,當中神采無一例外,皆是飄向了就在自己身旁的少爺。
「原來,父親那時候的意思是這樣啊.……」審判尤其艱難地咽下已然遊離在喉間多時的唾沫,承於精靈一族的美貌中閃現難堪之意。
此時此刻,她的耳畔中僅僅回蕩著洛雲天在白臨霜仍處昏迷時的自言自語:
——是他,卻又不全是他。
身在漩渦中心的二人都沒有閑情,也沒有時間去理會一旁正思緒翻滾如江河洶湧的審判,彼此雙方的眼眸恰如兩塊異極相吸的磁鐵,對上了,就難捨難分。
「三魂七魄,我佔七魄;而你卻是獨霸了三魂,更是因此成為了天下獨一無二的存在。」白霄緩緩坐下,他手中那自拿起就不再放下的瓊觴中有茶水緊貼杯沿,卻能始終保持靜如止水,不偏不倚,在滿溢而出的邊緣悄然而立。「這也是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會做夢的原因。」
「你的存在是絕無僅有的,更是前所未有的。」劉墨喟嘆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愧疚與無奈:「如果從來都沒有這些事情發生,能安安穩穩地活過這一世,你便能以現在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開闢出一道獨屬於『白臨霜』的氣運。」
「只是.……」拜冥界落日來之匆匆所賜,原本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的計劃徹底泡湯,突如其來的驚變讓劉墨甚至還沒有準備好該如何跟白臨霜啟齒解釋的說辭。
「所以你要把我收回去了么?」不過,比起劉墨蒞臨關鍵便會欲言又止的進退兩難,沉眸又起晶瑩的白臨霜,他在此時的眼神卻沒有摻雜過多的思緒,僅僅只有純粹的光暈閃爍其中。
「呼……」劉墨抿了抿自己那已是稍顯乾燥的嘴唇,微微吐息之後緩聲道:「我本來是沒有這個打算的……」
「但你現在有了,對吧?」此時此刻,白臨霜卻是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順口就指出了讓劉墨苦惱不已的根本所在。
在劉墨素來雲淡風輕的臉上瞧不見任何波紋流轉,惟其掌心中的平穩鏡湖,此刻正在外散零星漣漪,觸上杯沿又回彈至中心,由是反覆,接連不斷。
「如果,我被你收回去了。」不再看坐在蒲團上的劉墨,白臨霜將視線挪到了仍浸心於和煦氤氳之中的白蘭雨身上:「我會怎麼樣呢?」
「白臨霜將不復存在。」劉墨飲下杯中那名副其實的涼茶,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案:「那時候世間,就只會有白玄齊。」
「這怎麼可以啊!」脫口而出的高音源於審判,只是,還沒等她為白臨霜爭論再一句,就被後者以凌冽眼神給懾住了繼續吐露憤懣的心緒。
「是屬於白臨霜的一切都會消失么?」在混元威的浸染下顯得愈發深邃的眼瞳流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一切。」劉墨鄭重頷首:「記憶,情感,這些都將消失。」
「這樣啊.……」白臨霜緩緩低下頭,因勢輕垂的髮絲掩住了他的眼眸:「那我還有選擇的餘地么?」
「恐怕沒有。」劉墨如實奉上答案,而對此的回禮,卻是白臨霜那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一柄黑刃抵胸。
由混元威之精粹凝成的鋒芒停滯在劉墨胸前一寸位置,最前端的鋒銳甚至隱隱滲入了後者的皮肉。此時,甚至不需要白臨霜的右手齊齊發力,只要點在劍柄上的拇指向前輕送,便能叫黑刃於頃刻間洞穿胸膛。
「你其實知道這樣做其實威脅不了我的,對吧?」哪怕是鋒芒與心臟僅僅咫尺相鄰,劉墨的臉色卻是絲毫沒有變幻,而白臨霜的表情亦是完全一致的平靜。
二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將彼此之間的劍拔弩張拎上檯面。
「這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劉墨慢條斯理地將茶杯擺在面前的桌子上,淡淡的微笑一如既往,那平和的神色就彷彿刀劍所指的並不是自己的身體一樣。
「但至少這樣做,我還能爭取一下,不是么?」白臨霜的話語間第一次有了顫抖:「我可不想什麼都不做,一點掙扎都沒有,就這樣離開了。」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這麼多年來在白蘭雨心中所築建的形象可就直接塌了啊。」
在這一刻,劉墨和白臨霜可謂是心有靈犀,二人的視線齊聚一堂,終是在半空相融,落到了已然在銀光環伺下淚流滿面的白蘭雨身上。
只是,不知怎麼的,在劉墨的眼眸中,白蘭雨的身姿卻是逐漸倒映出了另外一個女子的巧笑嫣然;她那帶笑眉宇中的輕柔似水與白蘭雨舉手投足間的英氣截然不同,彼此的容貌更是大相徑庭。
就算是幻覺,也不應該會錯成這樣啊。
「曉千.……」劉墨在心間痴痴道.……
經受落日洗禮后的白家主城將警戒從全城範圍直接拉擴到了周邊的平原之上,四扇城門除卻明顯增多的守城士卒之外,更是多了好幾陣排列整齊的行軍浩浩蕩蕩地出城做地毯式搜查。
拜此所賜,向來靜謐祥和的平原,終是迎來了已是闊別已久的馬蹄與鎧甲所帶起的雙重奏鳴。踏地之音動天,繼而響徹雲霄。
只不過,這撼天動地的聲勢浩大,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延燒至偏安一隅的卧龍村去。
大汗淋漓地癱坐在地上的姜樂冥岔開雙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就是那柄獨屬於他的憶寒匕首,也是被其隨意地插在木墩子上,一點兒也沒有喚靈兵器所該有的珍貴樣子。
「發生了什麼啊?」姜樂冥望向一邊才剛剛啟張雙眸的陳芒,好奇地問道。
那落日之威雖是動蕩了整個白家主城,但位處大陸邊緣的卧龍村畢竟與之相隔千里,待餘威翩然來襲之際,震撼就已經散得差不多了,真正能夠剩下的,也就僅僅只有幾陣迅風而已了。
姜樂冥距離陳芒的那種大境界顯然還差了很多火候,自然不能向後者一樣以小見大,僅透過這些刮襲而來的迅風便能直接感應到遠在天邊的白家主城。
「白家主城出事了。」陳芒淡然道,還沒等姜樂冥因此激動地跳起來,他當即潑出一桶冷水:「不過那時候剛好你師傅在場,所以問題並不算大,頂多也只是少了幾棟建築物而已。」
「師傅也在那裡啊?」姜樂冥直起腰桿,將箕踞改成盤膝,仰望著那已然與全力以赴的自己交手數次,卻仍然不見有絲毫疲意的陳芒,心頭原本還存在詢問的意思,但自個兒很快就恍然大悟,開始自言自語道:「也是,畢竟雪兒都去了那邊了,師傅不可能不去。」
「休息好了么?」陳芒收斂外擴的神識,冷眼轉向姜樂冥。
「啊,這才半炷香都沒有吧?」姜樂冥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不是說好一炷香嗎?」
「一炷香早就燒完了。」陳芒也不知道從哪裡抓來一支已經焚盡的熏香,將那細小紅枝拋到姜樂冥的跟前。
從細沙中捧起那根紅枝,姜樂冥一邊將鼻子湊上前去聞了聞,一邊又眯起眼睛仔細打量,很快便瞅見了當中端倪:在紅枝的端頭位置,隱隱點綴著蔚藍色的光暈尚未消弭。
「喂!怎麼還有用靈火來燒香的?你這不坑人呢嘛?!」姜樂冥當即大叫出聲,聲聲抱怨卻是被陳芒置若罔聞,後者躬身用右手攥住姜樂冥的背後衣裳,看不出他如何用力,只是無比簡單的輕輕一提,就把這個還沒開始撒潑的小孩子拎到半空之中。
「還想不想我陪你練了?要想,就聽我的,不想,你就自個兒跑院子後面爬柱子去。」陳芒一邊冷言道,一邊抬腳踏地,將那柄插在與之相隔約莫三米的木墩上的憶寒匕首震入空中,被其左手的淡然一招而納入掌心。
「練練練,當然要練了。」不得不屈服的姜樂冥縱使一臉鬱鬱寡歡,卻也只能照著陳芒所說去做。
被拋到天上的姜樂冥穩穩落地,再接過橫掠而來的匕首,立馬開始調整氣息。
就算是姜樂冥的面上再怎麼表現得不情不願,可等到兵器真正入手后,卻還是只有不遺餘力的應對這一條路可以走。
「準備好了?」比起姜樂冥一本正經的沉息調整,陳芒的動作則是大繁至簡地負手而立。
姜樂冥將憶寒從正握改成背握,透銀泛藍的光澤瞬息奔涌,頃刻成就咄咄逼人的鋒芒,從一旁的古木上帶下一片落葉。
「來吧。」話音才落,姜樂冥便是一腳踏上那輕飄飄的落葉,以雷霆之勢沖襲而出。
站定不退的陳芒就如同置身於汪洋中的一座孤山,任由周遭如同浪濤般的鋒芒隨意刮襲,他自巋然不動。唯獨等到萬千掠影歸一后的憶寒成形於眉前,這才換得他的起手震懾。
憶寒來之迅猛,一閃一落,已然懸停於陳芒眉前一寸的距離,乍一看似已然將先機運用到極致,卻沒曾想陳芒的反手更是雷霆萬鈞,姜樂冥甚至都看不清曾有掠影自眼前閃過,只是感覺到右手虎口悍然震出仿似要撕裂肌膚般的疼痛,他就被直接引飛到了右邊,在細沙上摔了個七葷八素,掃起些許煙塵。
這一寸的距離就已經是姜樂冥傾力所能達到的極致,而且還是在陳芒故意留手的情況下所能蒞臨的極限;再進一步就現階段而言,無異於痴人說夢。
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姜樂冥倒是一臉的理所當然,半點頹意都不見得有。不過也是,反正已經被打飛近百次了,都習慣了。
拾起被打落在地的匕首,姜樂冥很快就重新蓄勢。
一次不成,就試百次;百次不行,就練千次。反正修行之路,從來都不怕失敗。
再做吐納后,姜樂冥再度起勢煊赫。
那看上去近在咫尺的桃色參天大樹,可實際走起來卻是處處凸顯著遙不可及的特點。
江鳴羽在這裡走了整整四個日夜,終於來到了那參天大樹之下。在如雨飄零的落英之中仰望著依舊茂盛的樹冠,江鳴羽長吁一口氣。
這棵蒼天大樹並沒有所謂的樹葉,凡肉眼所及,皆是桃紅色的花朵綻放后又匆匆凋零,然後又再度綻放,周而復始,這才成就了現今如傾盆雨落的繽紛。
而大樹的樹榦也並非尋常的深棕色,而是淺淡的紫紅。儘管其表面上看與一般樹榦一樣粗糙,但如果伸手去碰,卻是能夠感受到宛若花柄一般的柔軟。
「呵呵。」雨落繽紛中,傳來陣陣嬉笑。應聲抬頭的江鳴羽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琳琅滿目的桃紅中覓得一道靈動身影的悅動。
「你總算是到了呢,可讓我好等呢。」那只有巴掌大的纖細身影在落英中來去自如,最終還是乘著一尾花船來到江鳴羽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