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守約
故意不加收斂的男嗓伴著鋒芒躍過院牆,乘風舞至三人的耳畔,又在即將翩然落腳之時,將內里凌冽盡數消弭,以溫柔和煦取而代之,尤其是當它掠過雪兒的銀髮發梢之時,後者驚覺彷彿冥冥中有一隻大手,正輕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腦袋。
就連雪兒也聽得出當中的熟稔,一旁對坐的白蘭雨和田叔自然不遑多讓,兩人僅僅只是對視一眼,就從彼此的眼中讀出了如出一轍的答覆,田叔嘴角送出淡淡微笑,聯合著稍稍歪頭,似在無聲詢問著明面上仍是自己小姐的白蘭雨的意見。
後者喟然嘆息一聲,縱使眸中仍有針對於那男子的余慍揮之不去,但再也復刻不了當初的那抹苦大仇深,抬手在空中晃了晃,田叔當即會意,不緊不慢地起身,緩緩走向緊閉的大門。
敦煌之前說是要讓碧爾一個人先走,可還沒等到碧爾走多遠的距離,這位劍聖便是趁著四下無人,不會有人對天空之景念念不忘的機會,選擇御劍橫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已悄無聲息地落到了錦衣卻夜行的碧爾身後,並一下子佔據了兩人遊盪的主導地位。
當下,二人就徘徊在一處緊閉的大門之前,敦煌用獨臂叩響了獅首下的圓環,半晌過去了,除了此前木門迴響的沉重之外,壓根就不見有人應答的影子。
「你確定是在這裡嗎?」碧爾盤著手,單腿屈彎靠後,搭在牆上,將半數體重悉數壓在那后靠的小腿之上,一臉懷疑地看著敦煌。
對於碧爾的質疑,敦煌沒有給出任何言語上的答覆,他只是低下頭打量起左手的那枚銀白戒指,原先還只是暈光微透的戒指,此刻已然變得熠熠生輝,雖不似烈陽當空那般刺眼,但在這幽暗的夜幕之中,卻仍然不失為一道靚麗無比的風景線。
「嘎——」正當碧爾以為敦煌沒有聽見自己嘟囔出口的問題,準備再度揚聲之際,看著就沉重無比的木門一邊發出似喇叭故意拖長般的沙啞,一邊朝兩側緩緩開啟,從中顯露出一位髮絲中已然摻起蒼白的半百之人。
「劍聖大人吶,好久不見。」田叔微笑著向敦煌打起招呼,眼神之中早已沒了此前聽見高聲回蕩的驚詫。
「田叔。」敦煌輕輕點頭,算是回禮。
「哦,這不是碧爾么?我還在想你當初擅自離開后究竟去了哪裡,原來是去找劍聖大人了啊。」當田叔以不易為旁人所察覺的警惕環顧四周時,那青碧色的身影便是旋即映入眼帘。
「額……呵呵……是啊是啊……」碧爾尷尬地扯了扯嘴角,當初的不辭而別雖是事出有因,但也絕非是田叔口中的什麼去找敦煌,純粹只是為了避免麻煩,她才順勢應了下來而已。
「說來,明天也是個大日子了啊。」敦煌眺望著夜色濃郁的天空,向田叔正經道:「您家那小姐可準備好了?聽說她要對上一個勁敵啊,能不能行?」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清音夾帶做作的不屑從田叔背後的花園中悠然響起,緊隨其後的,更是一道勢如猛虎的掠影,竄過田叔的身邊,悶頭扎進敦煌有些猝不及防的懷抱。
「敦煌叔叔!你真的回來了!」雪兒仰起頭,看著敦煌那對神采奕奕的眼眸,秋水盈盈之中推送著難以置信的神韻。「我還以為那時候是我做的夢而已呢!」
「傻孩子,如果那是場夢,你手指上可就不會出現戒指咯。」雖然只有單臂,但撐起雪兒輕飄飄的身子對於敦煌來說,仍然綽綽有餘。僅僅只是順勢俯身再挺,雪兒就已經坐著敦煌的臂彎來到了與之齊平的高度。
敦煌突然談及戒指,終是讓雪兒重新回想起了手上那早就被自己當成理所當然的銀白,小手前伸,映著月光的龍蟒戒指此刻正對外散發著璀璨兼和煦的柔光,就彷彿是一對柔情似水的手掌,正輕輕地攏括住雪兒的纖細五指。
敦煌慢慢蹲下來,將雪兒從身上放了下來,隨後抬手摸了摸她順滑如雪的銀絲,言語中吐露著無限溫柔:「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
「媽媽?」雪兒聞聲抬頭,一旁選擇靜靜觀望的白蘭雨也在此刻踩出箭步,宛如一根銳利的長矛,直接刺進了二人的談話。
「姐姐?」一高一矮的兩位女生說得話雖然不一樣,但語氣中的驚詫卻是出奇的一致。「敦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白蘭雨將雪兒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直接搶了過去,於是乎,後者就只能昂起希冀滿滿的眼眸,將足以令冰川為之融化的動人神采悉數投放到敦煌的身上。
關於戒指的那場夢,其中詳情雪兒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在那朦朧的記憶之中,她只是依稀記得自己曾在一望無垠的沙場之上與敦煌拉勾,互相承諾著一定要一起去看白蘭雨的比賽,但至於其他的一些細節,她卻是忘得一乾二淨。
既是如夢,便可似幻。
敦煌先是神情複雜地瞥了白蘭雨一眼,待後者讀懂其眉眼之間的含義后,這才回神到雪兒的身上,半蹲下身,他用手掌邊緣將雪兒的銀髮全數掃到後面,柔聲道:「這是你媽媽當初讓我轉交給你的東西,只是之前一直都沒有機會交給你而已。」
「這是媽媽的遺物?」儘管已經長大了不少,但大體還是沒有擺脫童言無忌的界限,雪兒的脫口而出讓敦煌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當場跌倒,在重新穩住身形后,他這才面露無奈地看向雪兒,勾起的食指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是禮物而不是遺物哦。」敦煌神色堅定無比地說道:「我向你保證,在未來的某一天,你一定能跟你媽媽重逢的。」
「媽媽.……」雪兒轉動食指上的戒指,默默感受著當中的清涼溫度。
寒風轉過街角,架著星光的璀璨來到眾人身邊,讓碧爾一激靈打了個噴嚏。
「大家還是先進來吧,今天晚上是有些冷。」拜碧爾這一個噴嚏所賜,田叔的轉移話題這才沒有顯得特別僵硬,終是從白櫻雪的話題中回過神來的眾人也由是紛紛進入莊園。
今夜是殘月,本體為妖的碧爾亦是在今夜疲意盡顯,同雪兒一樣,她也是早早地回房休息了。
而再怎麼精力充沛的小孩子,終是挨不過晚間氛圍那潛移默化的消磨,雪兒也不例外。前半夜的絞盡腦汁,與敦煌重逢時的喜悅,再加上這枚戒指的真相,這一切都對雪兒的心神消耗過巨,就算是她極力想要撐下去,最終卻還是敗給了濃郁的睡衣盎然,趴倒在一邊的石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為了盡量不要驚擾的雪兒,最終還是田叔把她抱回房休息的。
花園之中的石桌縱橫棋盤,也由此成為了敦煌和白蘭雨兩個人的天地。
「說說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白蘭雨開門見山地指向敦煌手中的銀白戒指。「你說這是姐姐留給你們的?」
敦煌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應答,他的雙眸像是放空了一般錯開近在咫尺的白蘭雨,落到其身後的空處。
看著對坐的敦煌始終將眼神凝視著後方,白蘭雨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回過身望了望,卻是什麼也沒有看見:「敦煌?」
白蘭雨看不見的東西,映襯到敦煌的眼中,卻是一道銀髮飄飄的倩影。她的眉宇間蹙起淡淡的憂傷,前遞的右手眼看就要碰到白蘭雨的肩膀,卻是在臨門一腳的最後一步停滯下來。她做出一記哀嘆的動作,卻聽不見有任何嘆息悠然而起。
等到這一系列動作悉數告終之際,那就是像是雪兒放大了幾號的銀髮倩影這才將眼眸轉向敦煌,朝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隨後,在敦煌的注視下,她化形成為晚間最不起眼的寒風,順勢飄向雪兒所在的房間。
「敦煌?喂,敦煌?你怎麼了?」
「啊啊?」總算是從放空自我中回過神來的敦煌起眼就看見白蘭雨的杏眸圓瞪:「額,不好意思啊,剛剛在想事情,想得入神了。」
「別在有人跟你講話的時候發獃啊喂,很不禮貌的。」白蘭雨頗為無奈地撇了撇嘴。「所以,這戒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剛才不是說了么,這是你姐姐留給我和雪兒的禮物啊。」敦煌將此前的答案又重複了一遍,不過這明顯不是白蘭雨想要的結果。
白蘭雨先是抿了抿嘴,像是在掙扎著究竟應不應該追問下去,但最終,隨著當初在荒郊時望見姐姐身影的記憶逐漸浮現在腦海表面,她還是下定了決心:「就這樣?難道沒有其他一些特別的事情了么?」
「現在我能告訴你的東西並不多。」敦煌深吸一口氣,隨後緩緩說道:「但唯一一點我可以確定的是,櫻雪她真的沒有死,她還活著。」
「那這麼說,姐姐她,真是來自冥界的?」白蘭雨沉思片刻后,將話題扯回了當初敦煌在遠行之前時所說的話。
「是。」敦煌鄭重頷首.……
雪兒側身睡在床榻上,半弓的腰肢將膝蓋拉上肚臍位置,側臉面向大門,於被窩中像是羊羔一樣蜷縮在一起。
不消多時,有一陣微風恍然襲來,它透著門檻滲入其中,為雪兒所躺卧的房間裡帶來一道逐漸纏綿成形的虛幻身影。
她同樣銀髮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