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兩陣
游魚一經入水,其行蹤當即千變萬化,層出不窮的詭秘走勢總能在讓旁人捉摸不透的同時,抵達心劍所指的目的地。
黑鞘入了敦煌的手,正是如魚得水。百變凌冽那看似隨意的舞動,實則暗從唯一章法,不論橫掠,點刺,還是回挑,每一道攻擊在琳雄身上不同部位的鋒芒,其威赫最不濟也始終如一,但更多的,是在暗流涌動中層層套疊,遞加向上。
肩胛的瞬息後仰帶起向前飄揚的黑髮,縷縷長絲之中,只見一拳從左至右貫穿而來,削掉了敦煌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達至現今飄柔境界的長發。
這算不上完美得手的一拳卻是讓一直力落空處的琳雄瞧見了逆轉局面的千載難逢,如霆重拳頃刻收息,不作斬草除根的同時腕間猛轉,死死地拉住那些仍然藕斷絲連的黑髮,將那一直以來都悅動於鋼絲之上的敦煌朝著自己拽來,第一次實打實地掌握了戰局先機。
既是把握住了百年難遇的機會,琳雄便不奢望能夠單靠右手的拉拽就將宛若一枚牛皮糖的敦煌直接撞上左手的蓄勢待發。她沉氣屈膝,手撕狂熊的悍力轟然勃發於左拳,排山倒海之威匯作殘影的彗尾,直追敦煌面門。
機遇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彌足公平的,在五五對半的巔峰決戰之中,其實並不存在搶佔了先機就能直接奠定勝局的必然因果關係,奪了先機的那人,與被迫擔任後手的那人,兩者其實都擁有短暫的時間去或乘勝追擊,為對決一筆撩下句點;抑或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扭轉頹勢。
誰把握了先機其實並不重要,能將先機轉換成為勝勢,才是決鬥當中,對壘雙方最應該考慮的關鍵。
在敦煌的成名之路上,后發制人的把戲已經被其玩轉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包括自己每一處破綻的悄然暴露,幾乎全都在其掌握及意料之中。在刀尖上翩翩起舞,向來都以萬劫不復作為背後的靠山,這才讓敦煌得以於現世平步青雲。
但是一個人真的可以保證他所立下的每一次豪賭,都能帶來無比豐厚的回報么?答案,是否定的。哪怕是強如敦煌,也同樣在那一夜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自那一夜打后,敦煌就很少再有全然不顧,只為放手一搏的狠勁了。他學會了保守,習得了但凡做事留一線。就算曾經賴以成名的刀劍之舞已經成為了他深入骨髓的習慣,但長久以來的壓抑,卻仍舊令他的技藝有些生疏,再也難以達至當初那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玄圓如意。
當下竟會被琳雄以旋力擒拿,便是敦煌不復巔峰的作證。索性磨礪甚久而培養出的沙場之志仍然存在,敦煌當機立斷,拋開一直拿捏在手的黑鞘,單掌切手刀而後轉拳,就這般樸素地硬抗上琳雄來勢洶洶的一記鐵拳。
「嘭!」這是琳雄第一次遇到有人膽敢與擁有金剛之身的自己對拳,外力的挑釁更是使得其皮下金光愈發璀璨,而相對的,敦煌那隻僅是滿布老繭的拳頭就顯得有些相形見絀。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拳頭,對上金剛之身的琳雄,卻能穩步而不退分毫,以不亞於金剛之軀的磅礴大氣,將已是短兵相接的雙拳凝固於半空中,不進亦不退。
金剛之身到底是金剛之身,哪怕敦煌臉上神情不起任何漣漪,可那隻隱隱顫抖的左手卻已然反饋了他的咬牙硬撐。
敦煌與金剛不壞的第一次碰撞看上去平分秋色,但還沒等二人將拳對拳的角力持續下去,怒斬沖腰的斜鋒就逼得琳雄不得不後撤三步,使二人再度以龜裂作為楚河分界,臨淵對峙。
敦煌並沒有著急著接下護主心切的念殺理之劍,而是牽動起五指逐一向虎口靠攏,待單拳重新成型並奏起一連串骨響清脆后,這才甩手拿下一旁懸浮的黑鞘長劍,深沉雙眸緊鎖著那正左右扭動脖子的琳雄。
掌紋貼上劍柄的那一刻,一陣只有敦煌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氣息便是隨著他僅存的單臂扶搖向上,蜂擁著沖入腦海。
振臂揮劍,白首長鞘距地只差兩寸,未曾擦破琳雄半點皮膚的鞘刃,經由敦煌這麼一甩,卻是向外擴出如同血霧一般的淡紅氤氳。
至於劍聖那一對只有涇渭分明的藍紫雙色的奇眸,竟是在此刻印上了屬於猩紅的長久王座,儘管,它只是在原本隸屬於紫暈的空間中享受起芝麻點大的一席之地,卻已經揭示出那位遠行多日的遊子即將歸來的訊號。
老樹下有說書人跟小朋友這麼形容到冠絕一時的劍聖,說他天生藍紅雙眸,一者主理,二者向殺。
而那象徵著脆弱,迴避的紫暈,從來都不是這位劍聖與生俱來的天性。
「再來。」敦煌立劍掃過額間殘存下來已是顯得冗餘的長發,劃出利落的短髮劉海,仍是以蔚藍作為主導的眼眸逐漸洋溢出對於琳雄區區一介金剛之身的不屑。
「呵,自尋死路。」琳雄見敦煌經受一拳悍然後氣勢不減反升,可算是願意動起真格了。她穩紮馬步后雙手緊夾腰肢兩側,厲喝一聲驚天的同時,原本還只是遊離於皮下的金光終於浮出水面,以她的身體作為起始點,逐漸隆起一圈圈延伸向外的鎧甲。
敦煌橫劍佇立,靜候琳雄蓄出絲毫不影響其肌肉線條的金甲。待其準備完畢后,這才起身踏出第一步平穩,隨後愈發大步流星,最後起躍回身,在半空化作掠影,鋼骨挺拔的黑鞘劍鋒在那一刻,卻彷彿軟骨長劍般貼身迴旋出無數道遮天閉日的鋒芒,直撲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琳雄。
凝望著那華麗到已經叫人目不暇接的刀光劍影,琳雄雖是面露深邃,卻並未沉思其破解之法,唯獨只是在心中默念三聲后雙拳齊轟破空,悶頭炸入臨至跟前的黑芒。
其雙臂上現形的金剛鎧甲在與劍芒交鋒之際,儘管轉瞬便支離破碎,卻又以難以言喻的急速迅速恢復如初。再破,再復原,如此反覆,周而復始。
清脆悅鳴接連不斷,迅猛的掠音恰如一架置於群山之中而步入樂章高潮的古箏,彈奏出不絕於耳的迴響。
「.……請您賜教。」這已經是六人第一百零三次的不屈爬起了。劉墨,這個一直都被敦煌視作荒廢了得天獨厚的武才的人,現如今卻是在六人包圍中閑庭信步。
或許敦煌怎麼也想不到,這位老友,竟會是那傳說當中的人物——白玄齊——的轉世。
那六大護法中的五位,衣衫此時此刻已經殘破不堪,襤褸映襯著狼狽,然而,與之相對的劉墨,其一身長袍甚至能夠纖塵不染。
五男一女,五名男子相對其那唯一的女子來說,則要顯得更加難堪,衣不遮體就算了,他們的四肢也是幾乎沒有一個是能夠與軀幹皮膚顏色相匹配的,都是要更顯白皙的存在。
明顯是經歷過重新生長的。
至於那名女子,興許是劉墨多善憐香惜玉,縱使面前的女子已是白龍的武痴傀儡,他也顧及了女子的顏面,對付她的起掌勾掠,皆是化作手刀砍向脖頸,廢起反抗之力就算,並不會用對付其餘五名武痴一般的手段。
「白龍,你到底在做些什麼?」劉墨左手指尖縈繞的邪氣現如今已是愈發濃郁,它源自於其在不經意間滅殺的一位妄圖飛蛾撲火的天外來客,又鼎盛於這一百零三次的碾壓取勝,到了現在,竟是成了連劉墨都難以將其化解驅散的存在。
回望那高聳入雲的擎神木,劉墨的眼眸中流轉出憂愁的神光,相比起這個前世的弟弟對於自己的報復,這位經由聖人轉世的劉墨更擔心的是白龍會因此誤入歧途,走上一條徹底不歸的歪門邪道。
但一如敦煌對於劉墨身份的始料未及,不光是現世的劉墨,抑或是歷史上的白玄齊都未曾意料到,白龍,竟是早在白家雙子聲名遠揚天下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與冥界有了聯繫。
「你是誰?列君生呢?他去哪裡了?」隨著容顏的逐步恢復,白龍臉上那拖地的長須也是開始自然脫落,一頭白絲更是自髮根開始渲染起如漆如墨的深邃黝黑。
在他身前,則有一位不知道是站著還是半跪著的小矮子,他戴著寬大的草帽,外凸的沿角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就算是昂首,最高也僅僅只能瞧見他的下半鼻樑。
「回稟白龍大人,列君生大人當然也想與您親自交談,只不過列君生大人他現在正忙著復活的事宜,沒辦法抽空前來,這才委託小人前來,看看有什麼是我們冥界能夠幫助大人的。」這個小矮子畢恭畢敬地說道,語氣沙啞,活脫脫的一個公鴨嗓,與之前那個同敦煌聯繫的使者明顯不是一路人。
「他也要復活了?」白龍隨口一問,眼眸深處卻是掠閃過說不清也道不明的神光。
「是的,列君生大人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最佳的容器,只要加以煉化,他便能藉助那人的肉身復活。」或許是說到了興頭上,小矮子的語氣下意識地撥高了幾分,原本的嗓音就已經足夠沙啞了,眼下卻是突然拔高音浪,聽著就像是用指甲扣刮玻璃一般刺耳。
「到什麼程度了?」白龍繼續引領著話題。
「確切程度著實不方便透露,還請白龍大人見諒。」那人不知從何處揚起與身體比例極度不符的大手,在白龍跟前行了個抱拳禮。由此,也更加確定了他同冥界使者並非是一路人。「不過我估計,最慢也是在這三個月裡面了。」
「盛典期間啊。」白龍那一直緊繃成線的嘴角此時可算是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還真是會抓時機,不過說到底,我也是看中他這一點才與其合作的呀。」
「我還要在這裡呆上十天,在此期間,你得給我去找個有人接應的傳送捲軸。」話鋒一轉,白龍便開始使喚起那來自冥界的傢伙,不過後者似乎對此心甘情願,這一點,從他那忙不迭地點頭哈腰就能看出來。
「還有就是.……」白龍正要繼續說下去,臉色卻是變得萬分凝重起來,他陡然望向擎神木的方向,難以置信地喊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