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告辭
原是同桌的針鋒相對被完美復刻至大理石案兩端,在黑衣道出全場清晰可聞的輕吟后,還是分散四角的守衛便在頃刻間緩步行至白臨霜的身後,或緊握雙拳,或摁劍作勢,彼此嚴陣以待,對象正是那位掛著駭然微笑的黑衣男子。
霎那的冷寂讓全場看出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除卻台上人尚不明顯的劍拔弩張之外,台下之徒也是做足了防禦的準備,尤其是那些被富家子弟所豢養的家奴們,神情更是肅穆,不僅小心翼翼地提防著面前的黑白分明,更不斷環視四周的寧靜,生怕從中會蹦出哪個危害到自家主子的不良貨色。若是一個不走運,自家主人真是被殃及池魚了,這些奴僕都得賠命。
「何必這麼嚴肅呢?」黑衣搖了搖頭,抖了抖臉,這才輕言笑道。與此同時,其眉眼之中的陰鷙緩緩消散,改用澄明與堅定取而代之,「我又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傢伙,怎麼會在別人的地盤上惹是生非呢?我可不嫌自己的命長啊。」
那是幾乎偏執的堅定。
「油嘴滑舌是沒有意義的,趕緊把你的東西拿出來吧。」白臨霜直接無視了黑衣峰迴路轉的調侃,右手手腕自半空中逆時針旋轉一圈,連帶著天玄金連帶著其周邊用以承托的氤氳一併收回袖間,將這人力登峰造極的創世巨作從眾人羨煞的眼神凝視中強行抹去存在。
「呼,事先聲明啊,我的東西可比不過你的一斤天玄金。」黑衣撅了撅上嘴唇,一臉像是認了命的泄氣無奈模樣:「而且說實話,拿天玄金出來做易物的交換,實在太敗家了點。」
白臨霜這次乾脆無視了他的輕諷,自融合混元威以來便愈加深邃,變得如漆如墨的眼眸至此寸步不離那黑衣,片面上看像是僅與後者四目相對,而實際上,白臨霜的注意始終停留在那黑衣幾乎隨心所欲,隨時都有可能暴起攻勢的四肢。
見白臨霜壓根沒有捧哏接話的意思,黑衣男子幽幽地嘆出一口長氣,抿起略微泛紫的雙唇,框內眼珠溜溜地轉了那麼一圈,其中偶有幾分神光遠射向拍賣結束,卻依舊未曾有開門之意的霧簾深沉。
見勢如此,他索性闔上雙眸。待到深眸再次啟張時,便見有霸道至極的奪目神韻席捲金殿,為全場所有人於腦海內烙下片刻的空白。
「我的寶貝其實只有一句承諾。」毫無感情的空靈回蕩在落針可聞的鴉雀無聲中。「我不殺無辜之人。」
言畢的瞬間,一道猩光便是從黑衣的袖口中激射而出,那凌冽至極的猩紅甚至帶出了空氣的扭曲,速度之快,就連氣爆的震鳴亦是慢了半拍才勉強跟上。
儘管已經事先有了防範之意,可那炫光的剎那呼嘯卻依舊是將白臨霜以及其身後的一眾侍從打了個猝不及防。仰仗混元威的迅速回息寧神,白臨霜是第一個蘇醒過來的。可等到眼前景物盡然清晰時,那黑衣的身影便已消失無蹤,而替代他的,是整整十個麻袋的黃金以及天花板上的巨大窟窿。
「少爺!」聞聲趕來的紅豆與清雪不知何時著上了貼身的衣物,反手劍貼合在她們的纖細手臂上,鋒芒畢露,纏綿至每個人的眉心,且當中氣機不分伯仲,似乎只要略作外力牽引,便可讓全場的人自顱內爆開,暴斃當場。
「我沒事。」白臨霜臉上的白狐面具被不知何物斜挎了一刀,從額間划至左下巴,猛然剝落,顯出臨危不亂的冷靜單眸,眸間神念上傾。「把劍收起來。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劍。」
「是。」紅豆和清雪這兩位不論是風格抑或是相貌都大相徑庭的女子只有在這種時刻才會心生不二的默契,兩柄只有單刃開鋒的長劍順受二女的推送而聚合於一處,霎時精光乍現,將兩劍的筆挺身姿頃刻朦朧,很快便不知所蹤。
那兩柄劍在徹底消失之前,似乎融合成為了單一的存在。
「少……少爺?」家世顯赫的子弟不一定都是高手,但怎麼說都會比一般人在武境方面的涉獵得多,加上此前的震鳴包括劍氣繞上眉心都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因此,眾人很快便恢復了過來,也因而聽見了那紅藍雙發因為焦急而未作收斂便直接揚聲的呼喚。
在這一瞬間,全場終於幡然醒悟。
「立秋,動員精銳弓弩手,去搜尋那黑衣的下落,但切記,莫要與之周旋,一旦找到蛛絲馬跡,立刻回來跟我彙報。」既是身份暴露,面具被毀,白臨霜便索性直接露出了自己的廬山真面,不去管那些下巴幾乎驚掉在地的詫然目光,他轉身向那名主持人吩咐道。
「屬下立馬去辦。」名為立秋的主持人單手握拳,手背朝天,敲擊三下心口,眼看就要飛奔而走,卻又被白臨霜急急忙忙地叫停步子。
「對了,把這個帶給我家老頭子。」白臨霜將分量極重的天玄金交付至立秋下意識遞出的手中。「是貨真價實的天玄金。」
「少爺,你是去盜墓了嗎?」立秋一本正經地問道,卻是被紅豆以一記毫不留情的勾手給敲了敲腦袋瓜,嗡嗡作響。
「說什麼呢,少爺能是這種人嗎?」紅豆嘟囔著嘴巴,嗔怒道。
至於與紅豆伴行而來的藍發清雪,見事態已然得控,便沒有選擇在台上停留多久,而是躍下高台,組織起眾多商賈紈絝的有序離開。
雖然這些人多半還沒看夠熱鬧,但到底還是識趣的。於是乎,他們順應著清雪的冷聲,有條不紊地離開了拍賣行間,拍下寶貝的則去往別神境付款,其餘的則直勾勾地步出玉寶殿的大門。
「這些東西一會兒再說,趕緊辦事去。」白臨霜明顯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這一點,佇立台上的人都看得出來,所以立秋不再揚聲,空出的左手食指與拇指相勾,環出一個空心圓置放於紅唇前,吹響清越悠長,不消片刻,便有六位肩挎三石弓的蒙面長衣自天花的大窟窿中翩然而下,悄然落定。
立秋雖有言語卻不出聲,只看見他的嘴角不斷嗡動,那六位亦是連連點頭,再然後,他們便起身,怎麼來的就怎麼走了。
處理完弓弩手追蹤黑衣的事項后,立秋便如是珍寶般捧起手裡的天玄金,向白臨霜再施一禮作告退後,便馬不停蹄地往幕簾后的別有洞天跑去。
此時,清雪已經散盡了全場的觀眾。
「你們也都退下吧,紅豆,你留一下。」白臨霜揮手散去身後四位侍從,他們沒有多言語一分,得了意思便迅速隱匿身形。至於那被白臨霜點名道姓要略作停留的紅豆,她倒沒有面露喜色,長久以來都盼望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眼下便是完美時機,可她的眼皮卻是沉得不行,更是頭疼欲裂。
這一切,都在二女收劍后悄然來臨。
早就意料到了紅豆的搖搖欲墜,白臨霜一個箭步來到她的身後,遞手大大方方地攬住了她略微有些怯意的肩頭,眼神稍顯無奈地搖了搖頭:「都說了多少遍了,你這動不動就出劍的暴脾氣必須改必須改,就是不聽。哪怕是你魂不滅,命很長,也不是這麼個揮霍法啊。」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你才會抱我呢。」紅豆沒有理會白臨霜的苦口婆心,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顫顫巍巍地抬手颳了刮近在咫尺卻是遠在天邊的少主鼻樑,一雙推送秋波的眼眸深情注視著白臨霜冰冷的眸子,很快便昏了過去。
「真讓人不省心啊。」白臨霜長嘆一聲,昂首望向被炸出一個完美圓窟,甚至連一點點殘瓦碎石都不曾落下的天花,默默咬緊了牙關。
這一切,都被緘默無聲的清雪看在眼中。
卧龍村是一個民風尤為質樸老實的村子。儘管一路沿行的村屋幾乎霸佔了這個將行天大陸的最南方連接至中原的唯一山谷通道,但村裡的人卻沒有因此而增設閘口而謀取利益什麼的,還特意動用全村人力物力,專程為渡船從南方來的遊客修了條平坦的康庄大道,供其自由進出。
與曾經處處同天靈帝國作對,打著行天大陸原住民稱號作為噱頭的原生之民不同,卧龍村的村民,才是真正的行天大陸原住民,只不過他們為人低調,多愛好和平,喜歡過無憂無慮的田園牧歌生活。
儘管早在天靈帝國建國之前就已經存在,但古往今來,他們倒是沒有給天靈帝國帶去過哪怕一絲一毫的麻煩,由是,帝國君王還特意將這邊封作全然自治的區域,無需村中居民納稅,若是去到天靈帝國內,還有一定的特權可以使用。
不過卧龍村的人安於閑適,向來都是自給自足,又不喜歡仰仗村子以外的其他人的幫助,所以這由皇家特設的權力,基本形同虛設。
而且說來也奇怪,儘管卧龍村的居民幾乎是個個都身懷武功,但卻甚少有武道登峰造極的人出現;有史以來,也就只出現過田叔田敬禾這樣一位得以勝任行天海衛統帥之位的人物。
卧龍村整體喜好與世無爭,但也不反感村內居民外出建功立業,再配上歷史第一人的名號,田敬禾幾乎是一下子便成了全村人推崇至極的角色。
現如今既是有這位被捧上神壇的同伴大駕光臨,全村人自然樂意迎接,這才有了雪兒在村門前看到的那一眾農夫備乳豬,拉橫幅,喜氣洋洋,興高采烈的一幕。
「哦!你就是阿禾所說的雪兒吧?」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杵著拐杖緩緩走來。慈眉善目自然併兼和藹可親,讓天生就對氣息敏感至極的雪兒卸下半數心防。
「您就是劉村長吧?我聽田叔提起過您。」雪兒輕聲吟道,語氣大方自然,正要拱手作揖,卻被老人家連忙托住。
「都是一家人,不講這麼多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