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十子
「曾經的列君生不失為一代明君,他愛民如子,如果不是因為那一件事造就了他心境上的徹底轉變,這個世界便絕對不會有冥界的存在的。」
「那一件事?」敦煌踏著一路平鋪的粉柔地毯,沐浴在迴旋不斷的芳香之中,在他旁邊的熏香身上青焰不減絢麗,卻絲毫不顯半分可以讓人汗流浹背的熾熱,反倒有不斷的和風從中瀟洒。
「就算是未曾擁有冥界這一指定名號之前,我們的生活棲息地也依舊只限於世界的幽暗極點。」熏香面不改色地解釋道:「造物主創造我們這一脈,本意就是為了讓我們壓制世間一切的陰霾,令光明永占頂峰。」
「只是列君生卻不滿足於此,他認為世間萬物的存在與職責本就不該由天決定,他不甘一輩子被限制在那一處極點,尤其當他在無意間撞見了不論是實力抑或是身體素質都遠差於我們冥界的人類,他發現,就是這麼些脆弱不堪的生命,居然可以在這個世界上自由自在地活著。」
「他為之感到憤怒,他為之感到不公。」
「在列君生的眼中,並沒有什麼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觀念,他的一門心思只掛慮於既然大家同為造物主的心血產物,那憑什麼上蒼對於不同人,要有區別對待?憑什麼,冥界一脈在世界的陰暗面累死累活,而這些相較之下毫無作為的人類,卻可以無拘無束。」
「仇恨種子從那一次偶然的會面開始便已紮根在列君生的心中,生根發芽,又在後來的一系列遭逢中逐漸成長為參天大樹,最終,引致了那場聖戰的果實。」
「我們劍族一脈雖與列君生同生,但卻並非與他同源,我們的祖先曾親眼見過這個世界的唯一真神。他告訴我們,說列君生終有一日將反,並讓我們未雨綢繆,去人類世界尋找一名天選的殺神,並讓我們協助他,拔出那一柄寶劍:歸無期。」
「從那一刻開始,我們劍族與冥界列君生,便再無任何關係。我們的職責,從那一刻開始,便與世界共連在一起。」
「聖戰的時候,我族共有六百四十一人,為將歸無期開鋒,我們犧牲了六百三十人,以血溫養劍身九九八十一天,而後,再有十人以命作為橋樑,幫助那人取劍,進而得以在那一夜萬家燈火前,以單劍一勢,斬出現如今的冥界,封印了列君生。」
「而那一戰過後,劍族,就只剩下了我這根獨苗。」說著說著,四周本還鬱鬱蔥蔥的櫻木林,卻是在一處圓陣前不約而同地隱匿了行蹤,不論是落英抑或是清香,都不曾敢於去試探那透著粉紅色的草坪,悉數徘徊在外。
在草坪居中的位置,有那麼一個被攔腰切斷的木樁,圓木下向外騰出四支粗根,以東南西北四方作為各自的蔓延嚮導,在那木樁下勾勒出一道平躺的十字架。
圓心與十架中心重疊,在那之上,一把形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劍柄正靜悄悄地立在那裡,時有鋒芒刺骨呼嘯而出。
「寶劍開鋒最難,緊隨其後的便是第一次出鞘。」熏香向那個圓木墩子伸出手,掌心向天,引著敦煌的奇眸朝那兒望去。「但過了這兩難以後,歸無期要是再想出鋒,便是特別簡單的一件事了,更何況,現在還有我來助您一臂之力。」
「你的族人為了這把劍,連命都搭了幾百條,現在到了你,怕不是又要以命正道啊?」敦煌的單臂沒有任何大幅度的動作,僅僅只是食指挑了那麼一個瞬間,便有無形氤氳匯作一隻大手,把那將要奔往櫻木劍的熏香拉了回來。
「你我素昧平生,而且對於我是殺神的這個判斷,你也只是純粹地聽從直覺,難道就不怕我不是你那個費盡千辛萬苦也要找到的人,最後白白送命么?」
「我們劍族的直覺向來準確無誤,是不會出錯的。」墨香沒有嘗試著從敦煌的束縛中掙脫,反而是順著那陣氣力向後撤出兩步,來到跟敦煌並肩的位置,與之四目相對。
在這一刻,墨香的眼睛不再是碧玉之色,而是剔亮到近乎透明的粹白。「您絕對就是我要尋找的人。」
墨香絕對的肯定到了敦煌耳里,卻是盪不起分毫漣漪。他那攝人心魄的藍紫雙眸明面上雖是靜靜地端詳著墨香的那張俏臉,但眼神深處,卻是勾勒著別樣的華彩。
那裡有十子連珠,那裡有刀光劍影,那裡有臨淵對峙,卻唯獨沒有屬於歸無期的鋒芒星光。
「不。」在墨香滿懷希冀的注視下,敦煌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我不是,絕對不是。」
言畢的那一刻,甚至沒有給墨香任何反應的機會,就只見敦煌凌空對出兩指,迴旋的罡氣凝聚於指尖,渲染出同玉石一般的光暈,徑直點落墨香的額首,將其一身青焰轉瞬掐滅。
根本沒有任何反抗餘地的墨香就在這個猝不及防的瞬間,又一次變回了原先由玉石精雕細琢的那般僵硬模樣。
「神明大人!」一直默默跟隨著二人身後的無名見勢不對,掄起鐵鏟便向前震步,跨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氣勢。與對峙白蘭雨的時候不同,現在的他,只有巔峰。
但對手又豈是如同白蘭雨那般的易與之輩?僅是剎那感受到身後驚起的異變,敦煌腰下的衣擺便是在彈指間騰入空中,須臾橫壓的劍芒轟然僅消一次碰撞,便將無名攔腰切成兩段。
若是單勢僅限於此,便不值一提。所以橫掠的鋒芒頂著劍聖之名的冠冕呼嘯千里,將敦煌身後的櫻花林不費吹灰之力地夷為平地。
無名那強大到令人髮指的恢復力,此時卻是無論怎樣也不能將被腰斬的兩部分重新融為一體,哪怕上下兩軀的間隔不過是幾寸距離,如此窘態,就算是在此前被極雷化灰也不曾出現在無名的身上。
「您這是……」被敦煌不假思索的悍然出手而震懾到的墨香語調拔高了幾分,雖暫時還入不了尖銳刺耳的行列,但也與原本的相差甚遠。
「歸無期的主人不會是我。」敦煌稍稍俯下身,看著在自己面前逐漸玉化的墨香,心懷幾分歉意地柔聲道:「那位被天選定的殺神也不會是我,這一點,我自己心知肚明。」
「你所點燃的生命之火我已經替你熄滅了,在未來的三十天里,只能委屈你暫時維持現狀了。」敦煌抬起單手,碰了碰墨香已經幾近不可動彈的肩膀:「你才是未來的關鍵,可容不得馬虎行事啊。」
「不可能……只有您符合預言的一切描述.……只有您才能勾起我的第六感……」墨香仍不願放棄:「您就是那位天選之人啊!為什麼要極力否認呢?」
敦煌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稍稍湊上前,靠著墨香的耳朵,輕緩地說道:「十子天上星,我的命數已定。在那裡,沒有歸無期。」
「十子.……」在將要又一次被玉石蠶食殆盡之前,墨香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陣:「您……」
「你這裡應該還有一位外人吧,我得把她帶走了。」敦煌彈出一根食指抵上墨香冰涼的嘴唇:「至於其他的事情,我相信你能編排好的,就這樣,再會吧。」
敦煌的食指貼著墨香的嘴唇向右劃去,成為了那堆積在墨香臉上,一時半會兒都動彈不得的玉光的引路者,順應他的指尖輕撫,那一陣斡旋的氤氳總算是尋得一條暢行無阻的道路,並在接下來以迅雷之勢,徹底封印了墨香的軀體。
等到一切蓋棺論定,敦煌便重新挺直腰板,昂首闊步地往後走去,途經那位縱使被腰斬,卻仍然身殘志堅地想要掙扎著站起的無名時,他嘴中默念一聲密文,便將縈繞在其傷口上的氣機喚回袖間。
此番動作過後的那一刻,無名的上下兩軀便是頃刻間重新融為一體,再無涇渭分明的彼此可言。
起身便抽鐵鏟的無名本想著拼了老命也要跟那單臂的所謂殺神對上一對,可沒曾想自己剛一爬起來,原本也只是緩緩邁步的敦煌居然已經到了十萬八千里遠的距離,連背影都只能勉強看出大概輪廓,要想再追上去,已然不切實際。
「神明大人!」既然報仇無望,那麼無名便將注意自然而然地轉回了重新化作玉雕的墨香身上,他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墨香身前大概一米的距離,便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來。「您沒事吧!」
「不打緊。」墨香只是身體動作受到限制,言語能力依舊照常,說到底,此次出山,最終也只是將自個兒從原本盤坐的姿勢換成了站立的姿態而已。
「屬下無能.……請您責罰屬下……」
無名揚聲不斷,當中充斥著自責的愧疚之情,但墨香對此卻是置若罔聞,不論有沒有變成玉雕,從敦煌橫空出現於此的時候,她的眼神便始終定格在那獨臂的身影上,哪怕到了現在,也沒有分毫轉變。
「十子天上星……」始終縈繞在她的心間。
看著那毫無防範之意,沉沉地昏睡在花床上的白蘭雨,敦煌微笑著蹲下身子,先是將其雙手搭到自己的兩肩上,繼而再小心翼翼地用單手托起她的大腿。
既是只有單臂,又要背起白蘭雨,敦煌的手便無可避免地碰到了後者彈性十足的臀部。白蘭雨平日里都是被蓬鬆衣裙或褲子遮掩得嚴嚴實實的身材卻是出乎意料的有料。
這樣的想法也僅僅只是在敦煌的腦海中停留了一次呼吸的時間便已散至九霄雲外,確認白蘭雨已經完全貼在自己背上后,他面北佇立片刻,同時腳底蓄勢,待到爆出一聲震鳴時,他便是帶著身後的倩影徑直騰飛入雲。
兩人的身影是瞬間消失的,而沒有像平時的輕功那般有著起起落落.……
這一次的出關,白龍的選擇實在是太過於武斷了些。或許是明白自己大限將至,時間不等人,便在一感受到洛雲天的氣息消失后,急急忙忙地沖了出去,卻沒曾想過這突然消失的氣息會是陷阱的可能性。
在擎神木前與兄長轉世臨淵對峙了一番后,白龍轉入密林深處,原本以為將要一馬平川,輕輕鬆鬆地越過裂隙毒潭,可結果卻是被一團悍然的靈力翻滾給炸了個七葷八素。
「你果然還活著啊。」洛雲天的單手迴旋著深邃的幽光,此刻正一步步走向那被轟趴在地的長者。「白龍。」
「我靠.……你不是死了么……」白龍的左手浸在泥沙中,並悄無聲息地攥成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