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山下
言畢,風刮盛夏時節的梨林,帶起一波又一波綠色浪潮,鋪天蓋地般飄灑於世間。風止於半晌后,待那時,這兒周遭的翠樹綠蔭,已然化作一棵棵宛若置身於隆冬中的枯木,徒留乾癟的張牙舞爪。
白家主城內,那幾乎抬抬手便可觸上藍天的通天閣,已經對外關閉了整整三天。平時還能夠在白日為居民造訪的閣樓,其對外的完全封閉沒有任何理由,純粹就是一個任性的選擇罷了。
索性通天閣也並非什麼真的非去不可的地方,對於白家,尤其是正處盛典之中的白家來說,它現如今的象徵意義要遠多於實際意義,待新任家主昂首挺過百萬樓階,這兒才會實實在在地再次煥發生機。
封閣的殿堂中沒有燈火,采完全封閉式的建築風格註定了它倘若不掀幕簾,不啟門戶就必將蒙上幽暗。索性作為房梁主體的結金之木生來就能綴有宛如溪水一般的活體流光,這才讓當中黯黑不曾踏進伸手不見五指的誇張程度。
借著微弱燈光向內緩緩走去,一直等到腳上傳起陣踩到彷彿是野蛇一般的柔韌感時,再揚眸前望,便可見一張論華貴絲毫不亞於天靈龍椅,甚至猶有過之的獨尊貴椅,在其上,正坐著一位年逾耄耋的長者。
宛若瀑布一般垂下的白絲由於髯鬢相連的緣故,因而很難分清那近乎掃到地面的髮絲究竟是須或是發。
「南宮家那小子總歸是動了心思。」長者的嘴巴沒有任何動作,惟從下巴橫跨至眼角的傷疤隱隱有光暈浮現。「呵,不過是當年南宮安用生命作為代價才窺破的一點天機,居然還真被他當作一塊寶來供奉了。」
「說什麼白龍未死,必亂天靈,呵呵。」到此,長者嘴角裂出根本不是他這個年齡段所應該流露出的笑容:「說得真他娘的對。」
「不過,那件事還得先放放,等這次盛典完了,再去考量應該如何動棋吧。」長者收斂笑意,僵硬的雙手從椅子緩緩放到大腿上:「長生什麼的,不著急,續命,才最打緊。」
通天閣正腳下有一棟靠山而起的平房建築,比起白家主城內各家的莊嚴華麗,這棟修建在繞山城牆上的平房顯然是最遜色的那一批,但白家人卻沒有一個敢於小瞧它,至於原因,想必就是出自那一批圍坐其中,氣息渾厚而深遠的人了。
坐在主位的那位男子是這一批人中相比之下地位最高的那一個,看上去大抵只有四十歲上下的樣子,但實際上的年齡已是逾越一甲子。
一頭黑白髮絲可謂是涇渭分明,正中白而邊緣黑,索性如今已經隱隱有了統一化向灰白的跡象,不然,要真是將如此髮型投入街海之中,若是被旁人瞥見了,難免會讓人有些心生捧腹之意。
他是現如今白家的家主,白霄,同時也是白蘭雨的生父,只不過二人的關係自白櫻雪在其默許下被眾位長老強迫離開后降至冰點,事到如今,也僅僅只有這麼一層血緣上的微薄傳承還能讓白霄與白蘭雨有那麼些關聯。
在白霄的身邊,此刻正懶洋洋地坐著一位穿著素衣的女子,半聳拉下的身子方便脖頸靠著凳上軟墊,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
這位女子是白霄明媒正娶的正妻,是創下《嗜戀花》這等可傳頌千古不得滅的名篇的作者,從天靈帝國嫁入白家的南宮凌。
南宮凌的正妻身份不假,因為在她之前,白霄納的一直都是妾,前前後後一共納了三位妾。
同時,南宮凌不是白蘭雨或是白櫻雪的生母。雖然是明媒正娶,但白霄的兩個女兒卻都不是由南宮凌所生的,乃是由前者的第二位妾所生的。
而實際上,南宮凌非但沒有給白霄帶來任何的子嗣,兩人同床共事的經歷亦是少得可憐。除開洞房花燭夜的那晚歡愉之外,二人就再沒有同過房。
沒有人知道這背後真正的原因,江湖上知情人口中所道的所謂真相,也全部都只是主觀的臆斷而已。
南宮凌作為天下第一的才女,其相貌更是如其文字一般美艷動人,皓齒蛾眉,顰笑之間,繁花均可為之黯然失色,又有捧心西子那般的柔弱美。所以很顯然,二人不同房的原因,勢必不是因為她生得著實叫人敬而遠之。
那莫非是真的功夫了得,弄得白霄心中生懼,從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但凡是有點腦子的,都不敢往這方面想,一是沒體驗過,二,這種程度的流言,一旦被有關人士聽到了,雖然並不至於斬首示眾,但也是要在市井裡頭脫了褲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打個三十几杖的。
那個臉可丟不起。
所以撇開這兩個根本原因,大家更多地是把問題放在夫妻感情不和這一簡單卻萬能的解釋上。
除了穩坐家主以及家主夫人位的白霄與南宮凌之外,剩下的則多是些長老級別的人物,反正個個鬚髮皆白,連穿衣風格都是大致相同,若是不看各人眼中的神彩迥異,一時間倒還真的分辨不出究竟誰是誰。
兜過這一批幾乎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長老,來到家主正對面的座位,此刻同樣也是一男一女伴行,坐著的那位男子披著一頭蔚藍髮絲,在一眾灰發中顯得格外耀眼,站著的那位女子則有九尾妖嬈,正是這二人一手促成了如今的山下座談。
「找麻煩的終於是找上了關鍵人物啊。」聽完白皙澤對於寒雪閣外的描述,坐在白霄右手第一位長老沉聲道,不知是因為年紀漸長,許多事情見多了也就看淡了的緣故,他平靜的口吻中瞧不見一點吃驚。「不愧是有滌魂珠玉在前的一屆盛典,連事兒都如此多。」
「粗略算一算,這已經是第十二宗白家人莫名遭到攻擊的案例了吧。」又是一位長老的發言,只不過這位位處於白皙澤左側的長老聲音要更偏於鐘鳴一般的洪亮。「若是照著嚴重程度來分,這一次無疑是最過火的。」
「皙澤啊,你可從哪些人身上尋到了什麼蛛絲馬跡么?」
「襲擊我們的那人是以靈魂出竅的方式進行攻擊的,至於其麾下帶領的士兵們,則基本上全部都被砸成了肉泥,所以,我一點兒線索也沒拿到。」白皙澤一邊面不改色地解釋著,一邊還不時將眼神捎向安靜站立在身旁的萱萱。
「用得著猜么?這不明擺著就是天靈帝國那兒的小畜生動得手了?這樣直接殺過去興師問罪就完事兒了啊,這多省事兒啊。」一眾長老間總算是蹦出了一個說話不見沉穩的跳脫性子。
溯著聲音過去,剛好撞見那位逆著主流,僅僅留著一撇八字鬍的長老跳起來的興奮模樣,擼了擼袖子,就在他正要飛身而出,將侃侃而談付諸實行的那一刻,一直默不發聲的白霄終是有了動作。
他動了一根手指,只是擺在桌子上的一根食指稍稍抬起,再輕輕砸下,這一切是那麼不起眼,可下一瞬,那名剛要飛身而出的長老就被一陣大力給直接甩到右邊去,伴著一聲巨響,嵌進牆體中。
白霄沒有給身為長老的那人留哪怕一絲薄面。
「在一切還沒有蓋棺定論的情況下,就先別這麼心浮氣躁,不然連像這樣被完好無損地釘到牆裡面的機會都沒有。」因為白霄的所作所為而發聲的並不是家主本人,而是唯一一個可以背仰著柔軟沙發的人。
他不是長老之一,也沒有身居要職,甚至根本不算是白家的人,可他就是能躺卧在沙發上,獨獨翹著二郎腿,冷笑著觀望桌上的交談。
因為這一位外來訪客的身上,正承載白家現如今唯一一位先知的神識。
剛從坑裡爬起來的長老正要發飆,可一聽比老祖宗還老祖宗的迴音響徹樓閣,便是渾身一顫,戰戰兢兢地走回原座,再不敢發一言輕浮。
「晚輩斗膽請教先知大人,您覺得現在應該怎麼辦?」白霄側眸卻並不起身,只是手頭上作揖示意便完了。
對此敷衍,先知只是悠哉悠哉地轉了一圈,身子轉向靠牆的那一面,順帶撇下一句冷哼:「你是家主我是家主?就這點小事還要我幫忙去處理?與其煩這個,我倒不如去想想該怎麼針對你那銀髮的孫女。」
寒芒從白霄的眼神中一閃即逝,與此同時,南宮凌也是緩緩站了起來。
「哎呀呀,真是無聊。」當著一眾長老的面,她伸了個懶腰便是如此說道:「你們想聊就繼續聊吧,我就先告辭了,家裡的魚兒還沒喂呢。」
說罷,她邁開大步,絲毫不顯華麗的簡樸素衣在此刻便起了效果,就算南宮凌開腿步伐邁得極大,寬鬆的裙擺也依舊允許這樣的拉扯,也因此,從正位到大門,她只是花了六步而已。
「等你回來喲。」南宮凌回眸沖著白霄甜蜜地笑了笑,卻不知怎得,一眾長老只是望見這樣的笑靨,心裡頭都是瘮得慌。
至於白霄,或許是跟南宮凌經年的夫妻感情所培育出的下意識動作,他壓根就沒有去接這位正妻的眼神,所謂眼不見為凈。
「我要彙報的也就這麼多了,至於其他的事情,就交給家主以及各位長老去著手處理了,我得去練習一會兒了,好為接下來的盛典做準備。」
片刻的沉寂后,白皙澤亦是緩緩起身,以先前,后左右的方式接連作了三次揖,行了三次禮,便帶著萱萱一同離開了這裡。留下白霄以及眾位長老,還有一位老不死的先知擱這兒大眼瞪小眼。
白皙澤一出門,便是迎面撞上了一道十分晃眼的烈光。現如今的太陽正高掛在天空,所以其光線必然不可能從正面直入眼睛,很明顯是經過了一次反射的。
至於誰充當了反射的媒介?那緩步踱來的大光頭已經讓答案呼之欲出了。「喲,這不白皙澤么?」
「你個混蛋禿子。」藍發的白皙澤見面就是一句痛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