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舉手之勞
「在櫻落之地,你可千萬不要逞強。」握不起茶杯,飲不了清茶,僅僅只能幹坐椅凳的白櫻雪說得最多的就是這樣一句話。「一切儘力而為就好,千萬不要太勉強自己。」
「那裡有什麼東西么?」敦煌舉杯盡瓊觴,之前臉上的不見人色此刻也已藉由騰騰熱茶而逐步恢復成淡淡的紅暈,深情款款地凝望著那張如何看都看不厭的美艷臉龐,他輕聲問道。
白櫻雪輕咬下唇,眉間揚起明顯的掙扎之色,但最終的答覆,還是依舊隨著一聲憂嘆。「這些我現在並不方便告訴你,而等你到了那裡,自然會有人指引你的。」
愛人無意多言,敦煌自然不會再加逼迫,拍下手中的瓷杯,他伸了個懶腰,以平靜而淡然的口吻隨心提了一句:「我跟列君生見過面了。」
「我知道,我還知道他用計收了一隻上古異獸作為劍靈。」自冥界運籌帷幄的白櫻雪輕輕頷首,透銀色的眼眸漣起秋水盈盈,憂心忡忡以敦煌的單臂為起點,一路上攀,最終落至那藍紫雙色的攝人心魄。「敦煌,你一定要小心。」
一聲掛慮成就了敦煌眉眼中瞬閃的痛楚,連珠的燦爛驀然形現於腦海。須臾過後,他絲毫不做作地露出一抹泰然的微笑:「我當然會小心了,畢竟,我們一家還沒團聚呢。我會等你回來的,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等你。」
聽著敦煌話語間那情意綿綿的真摯,白櫻雪雖是靈體之身的投影,卻也忍不住為之閃爍幾分。她輕捂紅唇作連連點頭,嗚咽著承諾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千萬等我。」
說罷,白櫻雪的身影再作虛幻,這一次,她不再閃爍,而是乾脆利落地凝成一點光暈,又一次消失在敦煌的眼底。
就在這一刻,自打敦煌入店以來就一直在鼓囊著什麼的閣中圓台終是架設完畢,吹彈拉打,樣樣樂器應有盡有,自兩側踏上平台的女子皆穿華貴正裝,舉手投足間隨處可見儒雅之影。
當仁不讓地踏上正中座位的,是一位紅裙女子,此時,她的手中反握玉笛,眉眼掃過台下一眾坐客,輕輕躬身,不露齒地笑出甜蜜,以銀鈴般的悅耳輕吟道:「《候雪歸》,贈給各位客官。」
待紅裙女子言畢,舞台中央,琵琶與古箏齊齊奏鳴,弦彈如今正響著一年興許都沒有幾次的慢調緩音,配合著古笛的悠長,在眾多聽客面前以音勾勒出一幅落雪的殘景。
掛滿樓的七色燈火瞬間偃旗息鼓,悉數換成了霧蒙蒙的白光隱射,不知不覺間,細雪竟然真的從半空飄零而下。
像有人在暗處以圓台為結界默默施法,伴著細雪越下越大,朦朧的霧氣旋即升騰而起,眨眼間,樂團的身影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足以以假亂真的雪上景。
在那片純粹虛構的雪落之中,有一枯樹痙攣著掙扎,縱使皚皚白雪斷了它的半數枝椏,可它卻依舊挺拔。
樹下,有一位只見背影的女子駐足雪中,遙望著東方,不發一言。深雪漸漸蓋住了她的華髮,染上天然的灰白。
至此,箏琵鼓瑟全止,徒留唯一攀上高亢的玉笛迴旋天地。
那望雪的女子微微揚動右手,下一刻,凄美的歌聲響徹在場每一個人的耳畔。
「前雪君遠行,后雪言將歸。」
「歸來期,年又年。」
「半生年華消於此,盼君歸來歸無計。」
「今雪吾此候,明雪盼君影。」
「遠行郎,可還歸?」
「若有雲樂作新歡,可有雁來道離別?」
女子凄凄側身,一臉清淚滾落。
這場戲乃是唱給全場聽的,坐在角落的敦煌自然不會被隔絕在外,雖然以他的底蘊,想要破開這陣依靠精神幻術所構成的雪景無非輕而易舉,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敦煌默默捧杯,同那女子一併遙望被白雪覆蓋的東方,心中摻著苦澀默念道:「遠行郎,可還歸……遠行郎,可能歸.……」
就在敦煌沉靜於官方精心設計的唱戲中無法自拔時,一道躡手躡腳的倩影卻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他的身後。
那一位穿著青衣的女子面容秀麗,這兒的別的女子多半都有略施粉黛,唯獨這位青衣女子,壓根沒化半點淡妝,就已經美得宛若畫上人物。
一線柳眉扶搖,同衣裙不符的淡褐眼眸撲閃著一抹掛心憂慮,修長的睫毛更可冠絕天下任何女子。櫻桃小嘴此刻正爍著酷似水晶一般反光的質感,鼻樑稍左,有一朵青花綻放。
她的身材修長,儘管在這尤物層出不窮的青樓中,她前不算凸,后不算翹,但若是論線條的柔和美,她毫無疑問能夠摘得桂冠。
就是這樣的她,如今卻是在敦煌的身旁前後為難,一對小手前遞幾寸,然後立馬收回,然後再前遞,反覆了好幾次,都還沒能碰上敦煌的肩膀。
「找我有什麼事么?」最終,就連敦煌也對這樣一位磨磨蹭蹭的女生看不過眼,主動轉身,淡然問道。
「呀……」敦煌毫無徵兆的突然側身無疑是嚇了一直以為自己動作極輕的女子一跳,她向後蹦了兩蹦,上下打量著那僅僅只有單臂的敦煌,有些駭然地咽了咽唾沫,支支吾吾地開口道:「額……那個.……是你……是你救了劉墨嘛.……」
「你認識劉墨?」對於眼前這個身份成謎的女子,敦煌的眼中終是在聽見這個熟悉萬分的名字后泛出一絲恍然。
劉墨是誰?就是剛才那個被這兒的官方拔了腿給丟出去的人,同時也是敦煌很多年的朋友,是他尤其難得的,沒有半點修為的普通人朋友。
自二人相識以來,劉墨帶給敦煌的印象都是一個很文靜的小夥子,他從不與人爭鬥,遇事多半也是自己率先點頭哈腰,而且還是個喜歡所謂寒窗苦讀的讀書人。
也正因為劉墨在敦煌心中既定的形象,才會讓後者在如此地方瞥見這道熟悉身影時,流露出足有半刻的詫異。
當初,敦煌叫劉墨為「三不好小子」,不好酒,不好爭鬥,不好女色,他自己也是欣然受了這樣的稱呼,還曾揚言今生不入青樓。
可結果呢,也就是十幾年後的重逢,當初那位「三不好小子」,就已經破了當中的兩戒了。還真是個善變的男人啊,當初那份對月發誓的決心,究竟死到哪裡去了?
敦煌原本想著是等劉墨蘇醒后再親自問他有關的事宜,不過,眼下卻突然多出來這麼個美麗的姑娘,還好巧不巧地曉得劉墨的名字,那就自然得變一變注意了。
「嗯嗯,他.……他沒什麼事吧?」青衣女子的談吐明顯掛心於劉墨的安危。
「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的,這裡既然能取人腿,也自然會有把它安回去的功夫,要是安得不好的話,我就給這兒全拆了。」敦煌淡笑著說,卻是讓那青衣女子連忙遞手掩住自己的唇瓣,天生的芳香頓時撲鼻。
「噓,這可不能亂說的,要是被大小姐聽見了,一定會殺了你的。」青衣女子縱使瞠了瞠眼目,但以她那本就走著柔美路的容貌,又怎麼可能道出嚴肅的嗔怒呢?
「咳咳。」敦煌僅用兩指輕輕地夾住這位青衣女子的手腕,小施力氣,便將其整個人向外移出一步。「還未請教小姐尊姓呢。」
被兩根手指推離的青衣女子縱使面露詫然,但出色的職業素養還是讓她很快就平復了心態,在敦煌身前穩穩站好后稍稍鞠躬,緩聲道:「小女名喚青旦。」
「青旦?」敦煌下意識地望向那七盞高掛的燈籠,又回想起門前時那壯漢所言,稍加思索,便知曉了來者的確鑿身份。「原來是你啊,怎麼,你很擔心劉墨么?」
「嗯……」聽到劉墨的名字,或是自己想起劉墨的身影,青旦的臉頰便會情不自禁地向羞紅轉去。「他可恢復好了?」
「他們說好了會給我答覆,現在估摸著還在忙呢,要不然我帶你去看看?」敦煌嘴角輕勾。
「不……不必……」一想到大小姐那接腿斷腿的本領,青旦直打哆嗦都還來不及,跟別說還要親自去觀摩上一眼了。「只……只想請閣下幫小女給劉墨帶給話……」
「什麼話?事先聲明啊,情話什麼的你還是自己去說比較好,我可不會幫別人說那麼肉麻的東西。」敦煌將視線從青旦的身上錯開,重新望向舞台中央仍在飄絮的雪景,干下一杯放涼的濃茶。
「不……不是什麼肉麻的話.……只是想讓閣下告訴劉墨……請他在今天酉時.……到後街去……我在那裡等他……」青旦吞吞吐吐地說道,言語之間的卑微與懇求幾乎到了骨子裡,還生怕敦煌不會接受一般補充道:「只要閣下願意幫我.……我這輩子就給您做牛做馬……」
「不必,我不需要僕人。」敦煌連頭都沒有回:「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我會幫你的。」
「感激不盡!」青旦再次躬身,這一次,她的頭險些撞到自己的膝蓋。「感激不盡!」
「先去忙你的吧,劉墨完全恢復還要一段時間呢。」敦煌舉起置放於一旁的茶壺,卻發現裡頭空空如也,便順手遞給了青旦:「順帶給我帶杯新茶過來,謝謝你了。」
「嗯,馬上就來。」青旦點點頭,用雙手捧著敦煌遞上來的茶壺,轉入身後的拐角。
「可以啊,劉墨,居然被青樓的鎮樓花旦看上了啊。」敦煌呵呵笑著,與此同時,殘雪的凄美也已經漸漸消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