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上古餘孽
眺望無垠,靜謐無聲。
姜樂冥盤腿坐在涌動的海水之中,仍透骨清涼肆意襲身,卻依舊不帶半分動搖,他的周圍,星光滿溢,昏芒與晶瑩同時迭起,以他的身體為引,一左一右地纏綿著,不一會兒,待其眉眼啟張,隱晦化作匕柄,晶瑩層出凌冽,一柄短匕赫然成形,正是姜樂冥獨享的喚靈兵器:憶寒。
如今的憶寒相較往昔,乍一看莫不相同,可若細細品味,無疑可見當中匕刃的身形隱隱變得修長了幾分,原是切出蜿蜒的匕首如今已是筆挺如擎天蒼木,似乎是正向著劍刃的方向發展。
姜樂冥反握住目前對其而言仍是能夠隨意使喚的憶寒,右手如閃電般猛然飛出,剎那間,震撼的嗡鳴席捲靜謐,滔天的凌冽呼嘯而出,於不過膝高的海面掀起軒然大波。
當幕簾近乎及樹高,等候多時的姜樂冥便一步跨出震撼,身化流星,迎著泛著湛紫的海浪幕簾長驅直入,宛若火刀掠過黃油,他的身影似乎是直接融入了巨浪橫空。
姜樂冥的沒入其中為卷天巨浪賦予了別樣的光彩,恍惚間,本是渾然一體的水幕,竟是在下墜的過程中逐漸分崩離析,化作一縷縷細小星浪,以黑芒為主調。
眨眼間,數不盡的黑光一如炮轟,將平坦的沙坑頓時砸出各色水窪坑洞。每一處水窪中,更是點綴著浪花如劍,一邊旋轉,一邊深化著沙池上的各樣坑洞。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蒼風嘴角微微抽搐,面上雖是平靜依舊,可心中的洪濤卻已不比此前的駭浪差了多少:「他是什麼時候將劍氣練成那樣了?不是都在練肉身強度而已么?」
蒼風的震驚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從明面上來說,自打陳芒接手以來,或者再往前推,從姜樂冥與敦煌重逢之後,他就一直沒有機會來磨練劍罡劍氣,都是在鞏固根基,以便往後的修行。
而實際上,姜樂冥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個瞬間為何能做出如此之勢,他僅僅只是順從了心中浮現的悸動,正坐調息后悍然闊步,然後,這一切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這突如其來的爆發甚至不是姜樂冥自身能夠控制的,直到他一路飛至汪洋正中心,開始下墜時,他這才重新拿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傍身的黑芒在此刻悉數消退,再無法維持騰空而行的姜樂冥當即朝著平靜無比的海面墜去。
這不過是十幾米的高度,就算是不做任何調整地拍到水面上,頂破天也只能給姜樂冥帶來一絲絲根本不值一提的疼痛感而已。
然而,汪洋之下的暗流涌動,卻根本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那般靜若止水。
當姜樂冥墜至距離海面三米的位置時,他突然感覺紫洋下彷彿傳出了一聲不容挑釁的暴喝,無孔不入的低沉直搗黃龍,回蕩在他的心海。
不祥之意宛若洪流順著筋脈傳遍姜樂冥的全身,他當機立斷,翻身喚來最值得信賴的憶寒,匕刃森冷銀光崩顯,無情的凌冽更是一馬當先,轉瞬破浪,徑直殺入昏暗無光的汪洋。
「吼!!!」汪洋之下,向來倨傲的生物似乎壓根沒有料想到這個外來者竟會如此膽大妄為,竟敢率先對自己出手。肅殺轟然而落,不偏不倚地攻到它的身上,雖是不疼不癢,卻是實實在在地激起了它的怒火。
在姜樂冥落入水面的那一個瞬間,強而有力的觸手便是精準無誤地抓住了他的身體,以無可抗衡之力,帶著姜樂冥再度衝出水面。
月光下,一道龐然大物已然形現於無垠汪洋之上,光是一個腦袋便如同陸上高山一般大小,無數以猩紅為基色的觸手一經現世,便已鋪滿方圓百里的海面。
那是一隻大到沒邊的章魚,巨大的圓頭上縱橫交錯地點綴著無數傷痕,其中又以一記近乎橫切了半個腦袋的劍傷最為引人矚目。
章魚點綴在身前的巨大眼眸是奇異的艷紅色,怒火正在其中肆意流轉。它那遍及四方的觸手還不是奮力下砸,僅僅是輕輕擺動,便可打出近十米多高的白浪。
「小小人類,豈敢,挑釁我?」尋不見嘴巴究竟在何處的章魚此刻卻是口吐人言,一隻高舉的觸手將動彈不得的姜樂冥拉至跟前,以單眸的凶厲,瞪著這彷彿只要輕一用力便可屍骨無存的小子。
「噗……」姜樂冥可以感覺到環繞在自己身體上的觸手甚至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力,卻已經把自己的全身骨骼勒得咔咔作響,尤其是當觸手牽引著自己的身子上下遊走之時,體內更甚的氣血翻滾更是讓他忍不住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哀家今日心情好,不想殺生。」或許是感覺到被把玩於觸手間的姜樂冥與自身幾乎不可量計的實力差距,這隻雖是倨傲但卻不曾喜好濫殺的章魚終是收了眼中怒意,稍是鬆了松環繞在姜樂冥身邊的勁力,讓其得以緩上一口氣。「只要告訴我是誰派你來這裡的,你便可以離開了。」
姜樂冥雙手搭在章魚偌大的觸手上,幾乎貪婪地汲取著周遭的空氣,好半晌,才面色蒼白地回過神來,凝望著眼前那個似乎只有用離譜來形容才合適的章魚,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沒有.……沒有誰派我來……是我自己……不小心飛到這裡來的……」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自稱哀家的章魚在聽了姜樂冥的回答后,不知為何,竟是冷不提防地大笑出聲:「小子,你可知哀家是誰?」
沒等姜樂冥在近身的白浪中給出任何答覆,這隻章魚便是自問自答地說道:「哀家可是這個海域的守護神,歷來與人類都有簽訂互助的契約,所以,你大可不必對哀家加以任何提防。」
「互助契約?」凝視著自表身份的章魚,姜樂冥卻始終沒有鬆開手裡的憶寒。
「就是幫助來此的人進行修行。」章魚的語氣中似乎有些不耐煩,儘管微乎其微。「好了,告訴哀家,是誰派你來的,好讓哀家為你量身定製一些適合你的修行方法。」
「此言當真?」姜樂冥仍有提防。
「對天起誓,當真。」章魚似乎是深諳人類的那一套說辭,竟是萬分人性化地舉起五根觸手擎天,做著發誓的動作。
「如果是這樣的話……」章魚的口吻雖然一如既往地點綴著傲骨,但卻沒有半點欺騙的意思,如此的態度似乎讓姜樂冥終是卸下了全部防備,只見他點點頭,故意向前探了探身子,緩聲道:「是……」
沒有言語上的答案,有的,只是一柄行蹤詭異千變的藍光匕首,掠著肉眼難追的急速,直刺章魚那一顆偌大的艷紅眼珠……
在來時的路上,姜樂冥雖然看起來像是在蒼風的背上呼呼大睡,好不自在,但實際上,他卻是一直保持著清醒的狀態,在精神海中,與遠在另外一片大陸的師傅進行著交流。
「師傅。」不知是姜樂冥的幻覺還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以投影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精神海中的敦煌,其樣貌卻似乎是年輕了十幾歲一樣。
「我先得恭喜你,恭喜你到了破嶼。」僅有單臂的敦煌輕輕拍了拍姜樂冥的頭,「你十四歲抵達破嶼,而我是十七歲到的破嶼,雖然有些不甘心,但畢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不服也得服呀。」
「師傅,破嶼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對於敦煌的讚美,姜樂冥卻是充耳不聞,反倒是對這個所謂的破嶼好奇不已。
「破嶼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是一個轉折點。」敦煌呵呵笑道:「用來決定一個人究竟是能走上乘劍,還是踏下乘劍的轉折點。」
「那不該是喚劍考么?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變成破嶼啊?」姜樂冥依舊是一頭霧水。
「喲,真沒想到啊,你知道的還挺多的。」敦煌故作驚詫地調侃道:「這麼說吧,喚劍考呢,是世界的主流判斷法,可在我眼裡,它根本就沒有半點參考價值,所以我按照我自己的經驗,設計了破嶼這一門全新的考核。」
「您設計的?」不知為什麼,一聽見是敦煌親身設計的,姜樂冥的心裡頭就瘮得慌,畢竟,之前的一切至今仍是歷歷在目啊。
「對,就是我設計的。」敦煌揚手灑出一大片星芒,姜樂冥的注視下,尤其利落地勾勒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巨型章魚。那隻章魚與姜樂冥此刻所見有九分相似,至於唯一的一點不同,便是出自敦煌手的章魚頭上頂著一個宛若高頂帽般的小山。
「這是章魚?」姜樂冥歪著脖子問道。
「對,就是章魚,一隻早就不復巔峰的上古餘孽。」敦煌一邊說著,一邊為姜樂冥指了指章魚頭頂那座小山:「破嶼破嶼,喏,那就是你要破的嶼。」
「啊?」
「啊什麼啊,看到這隻章魚頭頂那個東西了沒有?那就是所謂的嶼,你要做的,就是給它劈爛掉。」敦煌揚手敲在姜樂冥的腦袋上,打出一聲清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在一個月內破掉這個東西,你便可走上乘劍,以後前途必將無限,甚至可以繼承我之前劍聖的衣缽。」
「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所以我不會把失敗的後果告訴你。」敦煌幽幽地說道:「還有,你要記住幾點,第一,那隻章魚雖然不復巔峰,但也畢竟是只上古餘孽,實力還是有那麼點的,至少對你來說,千萬別小瞧了它。」
「第二,你真正遇上的這隻章魚會比我畫的還要大得多,而且這座小山也可能不會被它頂在腦袋上,而是置放在海上;第三,在這一個月內,當你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蒼風會出手幫你。」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隻章魚,跟我其實有著深仇大恨。」將這最後一點說罷,敦煌的嘴角竟是勾起揶揄的弧度,正因這細微的弧度,卻讓姜樂冥的心臟冷不提防地漏了一拍。
「記住啊,你要做的並不是把這隻章魚殺了,而是把那座山給清掉。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等你成功后,自然就明白了。」 ……
「吼!!!」章魚已經竭盡所能般向這個不明來歷的男子釋出善意了,可結果呢,非但沒能換來任何情報,還險些瞎了一隻眼睛,如此得不償失的代價讓自稱哀家的她頓時暴怒。
萬千觸手憤然墜落,雖是炸起衝天水柱,卻只是虛有其表的威能赫赫,至於當中摻雜的凌冽或是別樣靈氣,卻是還不比姜樂冥那柄纖細的憶寒。
不復巔峰的上古餘孽,到頭來,也只是剩下了最為純粹,同時也是最為無用的肉身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