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已知和未知
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中溢起微步,伴著迴音,兩道自漩渦中幡然成型的火焰綴上燒了整整幾十年卻不曾有半寸化灰的牆上木把,將周遭陰霾驅散殆盡的同時,又在來者的眼前勾勒出一扇泛著銀光熠熠的鐵門。
「咔……咔.……」金屬環因不時的擦碰而喚起輕鳴,本穩固一處的鐵鏈所帶來的清脆卻是給人一種忽遠忽近的感覺,時重時輕,像是在訴說著什麼東西一樣,詭譎的氛圍更因此陡然攀升。
「先知大人。」在這永無天日的寂然地窖中,如今卻是轉起久違了整整一年有餘的男音低沉:「我有事稟報。」
「有屁就快放。」好半晌的鴉雀無聲翩然而過後,被困於牢籠后的所謂先知這才懶散萬分地向鐵閘外道起不滿。「可別打擾了我的占卜。」
「先知大人,妖女回來了。」門那頭的男子顯然也不好拖沓的行事風格,所以他乾脆利落地門內老者交代了之前從白鈞口中聽來的訊息。
「咔噠——」那是什麼東西在無可抗衡的外力施加下轟然破碎的聲音,奏在這一處封閉,更是顯得格外清脆。
「你說什麼?」恍惚間,銀門后,在那不見天日的地窖上空,竟是轉瞬裂出一道肉眼可見的黑斑,當中各色璀光激流涌動,在彼此交織的前提下,爭先恐後地翻湧而出,將銀門后那火光不曾企及的黑暗焚盡成亮白的光暈。
也在這一瞬,一直將廬山真面掩藏在陰霾下的先知大人,終是在多年以後,向外界第一次展露了他的真容。
青絲丈三千,白須上牆垣,這便是這位年逾耄耋的老人最簡單且真實的寫照。
在那一窟地窖之中,鋪天蓋地的不只是無孔不入的陰霾,還有那位先知從入駐此地后就不再進行修剪的灰黑鬚髮。
唯獨除去額前那靠左長垂直下的一縷瀑布青絲外,這位先知就再沒有打理過其他的任何東西了。
筆挺的銀絲宛若一張與生俱來的面具,雖是滴水不漏地隱住了這位先知的左臉,卻並不能蓋住那一隻單眼中所流轉的神韻光彩。
時光的蹉跎終是化成無情的鐮刀,在這位先知的年少割劃出無數道深淺不一的溝壑,彼此搭配著道出近百年歲月以來的滄桑。
「妖女回來了?」那位先知的雙手被釘入牆體約莫一米深的鐵鏈牢牢地鎖住,平日里尚可垂於大腿兩側,但倘若這位老者前動哪怕只有分毫的距離,都會被鐵鏈上猛起的強光不加留情地拽回來,反衝力度之大,甚至可以讓老者的雙手砸上距離其身體足有半米開的牆體。
在他背後的牆面上,更是縱橫交錯地繪著無數道寸深的掌紋。
「可是真的?」在白家人的心中,妖女一詞所能占的分量各不相同,但如果問起她究竟是誰的肉中刺,眼中釘的話,其答案無疑是這位率先提出妖女概念的先知。
所以,當已有一年多未曾造訪此地的男子提起這個多年來一直縈繞在其心頭的灰霾時,這位老人的身體便是無可避免地劇烈顫抖起來。
「有人親眼所見。」哪怕隔著一扇由萬鍛玄鐵打造而成的鐵門,那置身其後的男子卻依舊向後退了約莫四個身位的距離,以呼喊的方式回應著洞內長者的激動。
而在下一個瞬間,當被猛然轟飛的鐵門從這位男子的頭頂掠過之時,便已證明了他的謹慎絕非多此一舉。
駭人的氣浪從地窖中呼嘯而出,每一縷臨身的烈風都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猛獸,以利齒爪刃生撕著男子的靈魂,如果不是後者一早有所防備,恐怕光是費力去抵消這一記毫無徵兆的爆發就得讓他用盡全身靈氣。
可就算是事先有所準備,可等到烈風親臨之際,這位男子卻依舊得喚出電光護體一周,以免肉體受其傷害。
但說來也奇怪,任由烈風狂襲,地窖內的灰黑髮絲卻是一直巋然不動,那可是只有置身在絕對的風平浪靜中才能有的平穩。
同樣屹立不倒的,還有那兩條愈加明亮的鐵鏈。
狂風逐漸平穩,藍電也因而漸漸消彌,待窖內重歸平靜之際,暫時熄滅的火光便是再度亮起,使那位先知的模樣重新展露在可運用雷霆之力的男子眼前。
借著那死灰復燃的橘紅火光,男子看見了先知手上憑空多出來的一面鏡子。那薄如蟬翼的鏡面並不光滑,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模糊不清,哪怕是定睛凝神,抑或是眯眼仔細打量,也僅僅只能在上面看出朦朧不已的輪廓而已。
就是這樣一面無論任誰都會選擇拋棄的鏡子,此刻卻是沐浴在先知那萬分虔誠的眸光中。
「一年前,因為有劍聖的緣故,你失敗了。」先知右手四指回握,將那一面僅僅只有楓葉大小的鏡子納入掌心。「但現在,劍聖卻並不在妖女的身邊。這是你的機會,知道該怎麼做吧?」
「回稟先知大人,屬下明白。」男子尤為自覺地單膝跪地,握拳的右手印在冰冷的地面上,畢恭畢敬地回復道。
「如果事態允許的話,就把她抓來見我,如果不行,則死要見屍,去吧。」先知垂在身側的左手食指只是輕輕一撩,先前倒飛而出的鐵門便是悄然歸位。如果不是鐵門正中那一個不明凹陷的話,之前的風起肆虐甚至可以當作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屬下告退。」命令既已下達,男子便再無停留的理由。他雖是正處花甲之年,不過那才約莫四十齣頭的容貌卻是看不出一點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老態,最多最多,也只是滄桑與遺憾相隨其中。
側身望向不過十餘階的樓梯,他幽嘆一聲,用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頗為失落地說道:「劍聖.……居然不在么.……」
他掀開已然有所鬆動的活板門,仰望著已是繁星滿天的夜空,失意的單手帶著微彎的五指揮向星下紫雲。
剎那間,電閃雷鳴,一道直墜大地的藍紋裂隙帶著碎空之意,徑直炸入白家主城中的某處小巷。
嗡鳴漸止,一切本該重歸寂靜。可偏偏有那麼一道不安分的身影在屋瓦上來回躍動,追隨著先前那一抹藍電來到巷口所處。
他黑衣黑髮,還帶了一張僅僅只是勾勒出眉眼的白色面具。到此,他只是匆匆望了一眼還不曾完全關好的活板門,就帶著不苟言笑的面具與不發一言的沉默,跟來時無影相對的,去而無蹤。
可暗流的涌動,又豈止只會有一陣呢?
黑影既離,一道自地面扶搖的光暈便是筆挺地朝著一個方向電射而出,速度之快,甚至扭曲空間.……
不論是怎麼樣的帝國,在蒙上深夜的寂靜暗紗后,都會或多或少地增上幾分安詳之色,就算是天靈帝國也不會例外。
白日的街頭鬧劇雖是終於橫空出世的統帥大人之手,但由此而掀起的討論熱潮卻一直未曾褪去。
除卻對那頂天立地之人不加收斂的讚美之詞外,那被迫滾出城門的白家人,也同樣為天靈帝國的群眾們帶來了新一輪的話題:統帥大人,居然是白家盛典的令!
這個消息可謂是勁爆非凡,畢竟,白家明面上說是順從著帝國的氏族大家,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白家始終是超脫於帝國的掌控的。
而統帥一職作為天靈帝國的要位乃至於頂尖戰力,其任者就不該再與白家有什麼容易讓人誤會的關係。
只有完全效忠於天靈帝國的戰力,才能在特殊的時期一心為帝國赴湯蹈火,以及,制衡白家。所以一般來說,身居統帥之位的人與白家能夠有往來,就已經是天靈帝國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然而,這一任統帥大人卻是偏偏逆了全部規則,甚至屢創先例。
一方面,田叔是近年來最得人心的統帥大人,要知道,這位統帥大人在天靈帝國的民眾心中的地位,可是不亞於帝國之王的。這可是統帥一位自設立以來,史無前例的壯舉。
而另外一個前無古人的壯舉,自然就是他直到今天才被外人洞悉的身兼二職了。統帥不必多說,乃是天靈帝國武方第一的職位;而令又是白家可以隻手遮天的存在,二職加身,田叔的地位就已經高到足以令人髮指的地步了。
所以,有很多人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后,都對田叔或多或少有些表示,中以非議居多。尤其是朝政上向來於武夫不登對的文官大臣們,自然抓住了這個機會用來在皇帝面前大肆詆毀田叔,其中說辭約莫都是些居心不良,野心勃勃,妄圖據地為王之類的話,反正怎樣能使得情況更顯嚴峻,他們就會怎麼說,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但任朝臣胡謅八扯,就算是在皇帝面前把自己說成什麼樣子都好,自詡行得正坐得端的田叔都不會去理會這種根本不值一提的詆毀。反正都已經相互鬥了這麼多年,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也聽得多了,倒也沒見他們有哪一次是能夠真正威脅到田叔的統帥地位的。
而且這個消息之所以會帶起如此大的風波,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出其不意,等到誹謗的熱潮過去了,或者說有人願意稍加思考幾分,都能想明白這件事絕非表面上那麼簡單。畢竟,田叔的統帥之位可是距離九五至尊最近的位置,他那兒要是出了什麼風吹草動,近在咫尺的皇帝能不知道么?
隨便他們怎麼說,田叔反正照樣自在,從天靈帝國回到家中的時候已近黃昏,再等到將玩得好不盡興的雪兒和靈子安頓好,這一天就算是這樣過了。
吃過晚飯,田叔總算是找到了一天下來為數不多的空閑時間,回到內府,在自己格外中意的烏木椅緩緩坐下。
可也就只是品了一口茶的功夫,他的臉色就再度變得深沉起來,至於原因,自然就是那道深夜還到此上門造訪的身影,不,確切點來說的話,那是一道鮮血淋漓的屍體。
直立在門口的屍體可謂是觸目驚心。他的雙目空洞無珠,兩道從嘴角直上耳根的刀傷更是駭人,但這些都不是致命傷,真正一擊致命的,是他那整個炸開的胸膛。
田叔就縈繞在他身上揮之不去的凌冽來進行簡單判斷,這些傷是在一瞬間造成的。只因那每一處殘存的鋒芒,悉數一致。
「終是出手了啊.……」田叔哀嘆一聲,滿是同情地注視著那具仰仗著未去靈氣才可勉強站立的屍體,左手輕做一記響指,柔焰頓時席捲,將其焚成白灰存入一早就為其備好的精貴骨灰龕中。「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