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嶄新
懸浮於半空中的菱形琉璃正熠熠生輝,剔透的銀光似捧月般將之環繞其中,縱使光耀逼人,但當中卻映射著淡淡的死寂。
「鄭昇.……」越過門檻,敦煌眼中泛著紅暈,身為老友,他不可能不明白琉璃的單調出現究竟意味著什麼。在曾經共渡江湖的時間裡,鄭昇就曾告訴過他有關自己的身世之謎。
作為觀測之人,鄭昇絕無子嗣可言,有的只是百年輪迴,今生一死,百年後必將承載之前的全部記憶,再度重生,而菱形琉璃的出世,就象徵著輪迴的開始。
敦煌抬起自己的左臂,五指顫抖著握上那一枚琉璃,肉身與銀光交錯的剎那,白色氤氳瞬起,那彷彿灼燒靈魂的疼痛讓敦煌的表情也變得扭曲起來,但他始終沒有鬆開自己宛若銅澆鐵鑄的左手,一直緊握著那片剔透的琉璃,直至其慢慢融化在掌心,與敦煌合二為一。
「如果有一天,我先行離去,而你看到了我留下的琉璃,請務必用左手握緊它,直到其融入你的體內,這樣它就會把我這一世的全部記憶告訴你,也包括我離去的理由。」
於酒鄉對坐的二人本是前來消遣娛樂的,可沒曾想鄭昇卻在正酣之際扯出如此正經的話題,一時間讓敦煌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只得默默飲酒,同時敷衍地點點頭。
他本以為,這一輩子不可能有這樣的一天,他本以為。可世界上的事物發展向來遵循天算而非人算,待琉璃飄身落定之際,敦煌便明白了鄭昇所言並不是什麼閑情之談,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未雨綢繆。
灼燒感從指尖凝入五臟六腑,再直衝大腦,最終點落明台,與靈魂相互糾纏,將一幕幕荒漠的光景悉數展現。
「你殺不死我的。」鄭昇的自信滿滿迴響在敦煌的耳邊,就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而在他身前的那位小男生,卻是一臉的狂妄。
「百年..夠我們做很多事情了..」至此,光暈瞬閃而逝,變得無影無蹤的同時,又將冥界兩個字,徹底烙在了敦煌的心間。
垂下已經被燒得一片焦黑的左手,敦煌的臉色卻是平靜得可怕,一對渲染著金光的眼眸仰望著已然蛛網遍布的天花板,他冷嘆一聲,肅殺之氣噴涌而出。「又是冥界。」
轉瞬間,本是無形護體的劍氣竟是悄然聚成一體,朝著門廳正門呼嘯而去,在那兒,一道黃袍男子正靜靜地捧手而立,他不多也不讓,哪怕面對著只消輕輕一橫便可將己千刀萬剮的鋒芒,他仍是一臉雲淡風輕。
他的自信得到了應有的響應,氣劍之鋒在即將洞穿其身的千鈞一髮猛然停滯,銀刃距離黃袍男子的心臟,僅有一個拇指蓋的距離。
「大人。」黃袍男子畢恭畢敬地說道:「好久不見。」
「是你?」敦煌眯眼遠望,滿是打量之意。「鄭昇他沒帶上你?」
「鄭昇大人他吩咐我留守於此,靜候敦煌大人的到來。」提到鄭昇的時候,黃袍男子的眼下很明顯地閃過一絲悲情。「小人陳芒,受鄭昇大人之託,將於往後協助敦煌大人。」
「陳芒?」敦煌淡淡一笑,微起的嘴角揚出的不知是輕蔑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僅是在半晌后,淡然說道:「是鄭昇讓你跟著我的?」
「正是。」陳芒拂開粗袖,不急不躁,慢悠悠地回答道。
「我若是不讓你跟著呢?」敦煌抬起自己不堪入目的左手,五指僵硬地翻了翻,碧光迴旋而去,洗滌過後,一手的焦黑已然無影無蹤。
「那我就不跟。」陳芒斬釘截鐵的回答並沒有任何死皮賴臉之意,也正因這一抹果斷,才讓敦煌眸中的警惕微微鬆弛幾分。
「好,那你就跟著來吧。」直到這一刻,敦煌的雙眸才恢復了原本的藍紫雙色,凝視著抱拳的陳芒,他微微頷首,回身震出一步足令大地龜裂的爆鳴,身影更是於瞬閃中不知所蹤。
見敦煌撤步疾馳,得到其允許的陳芒也是不甘示弱,一直崇尚簡潔普通的他僅用雙腳微踏虛空,一圈霧蒙氤氳頓時縈繞,馱著他飛身入空,遠遠地跟著敦煌.……
「鄭昇大人,您找我?」陳芒推開半掩的房門,旋即映入眼帘的,便是背向高鏡的鄭昇,只不過這一次,他穿著將要遠行的服裝。
「陳芒,我要走了。」鄭昇語有玄機,而陳芒自然也是聽出了當中的奧妙所在,這才會眼露神傷之色。
「您的時間,到了?」陳芒深咽一口唾沫,尋求著鄭昇更為直接的肯定。
「是的。」鄭昇微微笑道,也不避諱些什麼。「只不過這一次離去,要百年後才能重見天日了。」
「您想讓我怎麼做?」這一刻,陳芒已經改用雙膝跪地,將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沉聲說道。「不論刀山火海,陳芒,必將為大人實現。」
「你的命還長著呢。」鄭昇半開玩笑地說著,同時用雙手托起了雙眼通紅的陳芒,「以後你就跟著敦煌吧,他是我看不清的存在,一路跟著他,聽他的話,協助他吧。」
「是!鄭昇大人。」陳芒再一次拜了下去,而這次,鄭昇並沒有再阻止他,而是折返回鏡面之前,用一塊大帆布蓋住那面重鏡,將其背上了肩膀。
「你不是一直想問我救你究竟是因為我倆命數相交,亦或是因為我善心大發么?」在錯開陳芒的那一刻,鄭昇輕笑道。「我現在回答你,之所以會這樣做,純粹是因為我一時心血來潮而已。」
「大人.……」陳芒仰起頭,眸中第一次有了除卻畢恭畢敬外的別樣光澤,可沒等這抹別樣神情傳達給鄭昇,後者行至遠方。
「以後就跟著敦煌,好好加油吧。」變得跟螻蟻一般大小的鄭昇揚起右手,遠遠地沖著陳芒揮了揮手,也沖著那一位初初臨身於此的敦煌揮著手。
徹夜的暴雨終是在今日近午時漸漸停歇,此時此刻,在邯國的大門口,國君蕭厲已是備好了馬車,正躬身為敦煌、雪兒、姜樂冥、一位黃袍男子、才能恢復人形的蒼風與動搖本源仍在昏迷的碧爾送行。
一直叫嚷著想隨行的東方穎霄終是在父親每況愈下的健康前放下了自己的俏皮性子,心甘情願地留在了邯國。而李昭苒則是因為身體初愈需要靜養,便被敦煌送回了七星洲的李家,讓李朝陽負責照顧。
「大人,從這兒一路西走,需要過了煜弓國才有能夠渡去行天大陸的船隻可供搭乘。」雖是君王,但在敦煌面前,蕭厲卻跟鍾世擎一樣,總是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不辭辛勞地為敦煌一行指明方向。
「『哦,煜弓國?」再度坐上車夫台的敦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待仔細回味幾番,擺在案底上的一封來自煜弓國即將登記的女皇的信便旋即映入腦海。「正好,也可以去拜一拜歐陽辰凌了。」
「對了,大人。」蕭厲順帶多嘴一句:「最近的煜弓國不算很太平,你們行事盡量低調些,你們的通天本領雖是不怕麻煩,但麻煩這種東西,畢竟還是越少越好。」
「什麼事不太平?」敦煌吭聲問道,之前歐陽辰凌於信中所寫大抵有關自我感想與為皇的千百個不願意,但有關煜弓國內情,她倒是一點也沒提,所以敦煌挺好奇位處皇位更替之際的煜弓國,究竟能鬧出些什麼幺蛾子。
「主要的事端都圍繞著新女皇,其國內出現了兩股勢力,一是以反對為主的黨派,二則是為了遵循其先帝遺詔的女皇派,兩股勢力的鬥爭近期乃是愈演愈烈,為了詆毀對方並瓦解對方勢力,所有人都可謂是不擇手段,此刻敦煌大人的前去,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實力,必定會引起兩波人的又一次對抗爭奪高潮。」蕭厲一五一十地說道,他並沒有提醒敦煌要做一點偽裝,畢竟以後者的腦子,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根本就用不著提醒。
「要是支持派知道女皇自己根本就不想當,還不得把血給氣出來。」敦煌掩笑輕聲道,而蕭厲並沒有聽清,但也無傷大雅,等到應該交代的事情全都辦妥當了,他與敦煌的交情,也就快到頭了。
「大人.……」離別的時間將近了,蕭厲嘗試著掩飾語氣中的遺憾,卻怎麼也蓋不住,也就索性放棄了。「您對邯國的大恩,我們將永世銘記於心,邯國的大門,將永遠為您和您的家人敞開,但凡有我們力所能及之事,邯國,將傾盡所有幫助大人。」
「心領了。」敦煌擺擺手,輕笑著揚起馬鞭,對於煽情的告別,他不太願意去面對,縱使感情不深,但畢竟在這兒白吃白喝這麼久,要是還多做要求,這面子上可就掛不住了。所以他才會走的如此瀟洒。
「有緣再會!」相伴已久的白馬被蕭厲送給了敦煌,眼下,目送著他們迎著驕陽步出遠方,蕭厲領著諸君,大呼道。
「有緣再會!」敦煌單臂揚起長鞭,掠影中訴說著獨屬於劍聖風格的告別。
「將軍!」同時,還有旗開得勝的姜樂冥。
眼見沒有了外援的幫助,狡黠的雪兒立馬翻了個面,將象棋擺到一邊,拎來了最為主攻的圍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