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選擇
「那個蛇妖,在哪?」染血的鋒芒已然不留情面地劈落四人頭顱,眼看刀鋒即將臨到杜夜雪的老母親頸上,這次,他終是動搖了。
「我說.……我說!」救命之恩與養育之恩,當中的抉擇對杜夜雪來說,無論結果是哪一個,都會是無比的煎熬。
「早說不就好了,那四個人就不用死了。」錦衣男子冷笑一聲,立手后揚,止住了那名殺紅眼的壯漢,自己隨後緩緩蹲下,平視著滿臉驚恐的杜夜雪。「我答應你,只要你說的是真的,我就不會再傷害這兒的任何一個人。」
「從村莊往東走一百里,有片森林,你要找的蛇妖就在那。」杜夜雪抽噎著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卻是被那錦衣男子冷不提防地賞了一巴掌。
「你說的是廢話,我當然知道那隻蛇咬在森林裡面,我問的是森林裡的哪裡。」錦衣男子冷眼看著杜夜雪在空中翻騰一圈后跌落地面,搖著頭說道:「我的問題沒有給清楚,這是我的過失,所以這次我原諒你,你還有另外一次機會。」
「森林.……森林裡面的.……」那不留餘力的一巴掌直接把杜夜雪打懵了,他口鼻溢血,看上去狼狽不堪,卻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在思緒翻滾的同時,吞吞吐吐地說道:「一處小峽谷……那兒好像……好像有一塊四個人一般高的大石頭……」
「還有嗎?」錦衣男子強行擠出一抹微笑,雙手搭著杜夜雪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看著他高高腫起的左嘴,淡然問道。「周圍還有什麼其他的標誌么?」
「不……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塊石頭……」杜夜雪向地面吐出一口淤血,當中還摻雜著幾顆斷齒。「我說的都是真的……其他的.……我是真不知道了.……」
「真的?」錦衣男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極力平復著心中的殺念。「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么?」
「真……真的……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能不能放過我的父母.……我求你了……」他的眼角流出紛然的晶瑩剔透,哪怕一臉狼狽,卻絲毫掩不住當中的懇求之意。
「就這麼一點點情報,你讓我很難做啊。」錦衣男子嘖嘖嘴,神情隱有不滿流轉,本是松垮垮地搭在右身的手此刻已然有些蠢蠢欲動,與之同步的,還有他身後的一柄大劍。
「我……我有辦法引她出來……你放過我的父母.……我就幫你……」這抹殺氣寒念對於哪怕是身為普通人的杜夜雪來說,都是顯而易見的存在,也顧不上嘴角的腫痛,他大聲吼道,向錦衣男子立出了自己用來談判的條件。
「哦?這倒是個法子。」錦衣男子摁下了躍躍欲試的右手,改以左手輕拍其肩,微笑道:「我接受你的請求,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錦衣男子左手后擺,那幾名壯漢便是立即收了銀劍,架起四具血流成河的無用屍體,大步向外走去,順帶還為那兩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鬆了綁。
「現在就走吧。」錦衣男子抬手搭上杜夜雪的肩膀,就像是兄弟搭肩一樣自然,似乎已經忘記了他剛才對杜夜雪所做的一切,將後者連拉帶拽地拖出了殘破的草屋,向著他心心念念已久的蛇妖走去。
不知走了多遠,待村莊消失在視野的盡頭,錦衣男子卻是悄無聲息地於口袋中打出一聲沉悶。剎那間,一道火紅流星從暗色天邊劃過。但杜夜雪一直低著頭,所以他沒能留意到。
至此,光影定格。
「這.……」直到這一刻,碧爾才算真正動搖了,一直以來,她都將怒火傾注於那所謂「忘恩負義」的杜夜雪身上,但卻沒曾想過其背後的隱情竟是如此波折,那個胎記足有半張臉大的錦衣男子究竟是誰?
「救命之恩和生育之恩,還真是一道左右都不是人的選擇題啊。」敦煌輕哼一聲,抬頭望向了那面容肅穆的鐘世擎,寒聲道:「不知道尊敬的陛下,知不知道那個穿著瑾峽國官服的人究竟是誰呢?」
「一個被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的佞臣。」鍾世擎冷言道,語中流露著深仇大恨,「之前是宰相的他乃是父皇駕崩的罪魁禍首,這個被誅九族的罪臣被我永久除名了,死之前的名字叫作樂正邢文。」
「先皇駕崩的罪魁禍首?野心還挺大的啊。」敦煌冷笑著說道,「全家上下怎麼死的?」
「樂正邢文被處以凌遲,其家人則是烹刑。全家上下貪贓枉法,跋扈成性,沒一個好東西。」直到現在,鍾世擎的立場才無限偏向於敦煌和碧爾的方向。
「樂正邢文仗著自己有些手段,修為也不錯,就以為自己能夠在朝野隻手遮天了。如此目中無人的行徑,剷除起來倒也極其簡單。只是沒想到啊,他居然跟敦煌大人的朋友與杜夜雪宰相也有淵源。」
「誰曾想過,」粗袖仰天一揮,立方體中的紅漆便是瞬間歸化虛無,一道紫火凌空打入其中,繪寫出夜晚的星空。「他行事為人居然會謹慎成這樣。」
夜幕凝形,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樂正邢文與杜夜雪,此時前者正以單手搭在杜夜雪的雙肩,如影子一般的烏黑正纏綿於他的掌心,恰似業火灼燒著杜夜雪包括靈魂在內的所有。
「忍一忍啊,我可不能露臉,不得已,就借用一下你的身體吧。」樂正邢文的嘴角掛著無比滲人的微笑,左手回縮而再度震出空靈,這次的爆鳴伴著一聲聲骨頭破裂的聲音。
反觀騰入空中的杜夜雪,此刻他的四肢正以十分詭異的姿態扭曲著,膝蓋前折,雙臂后翻,這是完全被廢掉的象徵。
但等到杜夜雪落定身形的時候,他卻顯得無比正常,唯有一對眼眸中的深芒過分璀璨——那是屬於樂正邢文的眼睛。
「恩,這個軀體很適合。」霸佔了杜夜雪身體的樂正邢文大笑一聲,雙手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常人無法做到的反折,「只要這個人死了,也就不會在乎我有沒有履行承諾了。」
「好,萬事俱備,該到那隻蛇妖了。」樂正邢文反回雙手,捋了捋自己亂糟糟的頭髮,「不要怪我啊小蛇妖,我總得拿點成績出來,才能維繫我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呢。」
至此,一切歸於空白,再無其他顏色流轉的立方體瞬間湮滅,震出如琉璃破碎般的清脆。這是杜夜雪有關那一夜的全部記憶,往後的,就不再屬於他了。
「看來也不是我的判斷出錯,只是針對的對象出了偏差而已啊。」敦煌揮手掃滅了地毯上殘留的氤氳之氣,瞥了眼滿臉震撼的碧爾,微笑道:「但無論怎麼說,都是他出賣了你,哪怕是形勢所逼,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一會兒他就會蘇醒,該怎麼做,你自己選吧。」敦煌沖著碧爾點了點頭,轉而望向了高高在上的鐘世擎,逼音成線:「陛下,我們換個地方吧,一方面是給他們一點獨處的空間,另外一方面,是我也有事要跟你談。」
「這樣么?」鍾世擎眼帶憂愁地望了下對立左右的杜夜雪與碧爾,本還想多說些什麼,可當他留意到敦煌那急切的注視時,卻只好拍拍龍椅,答應了敦煌這略顯粗魯的邀約。
他們沒有離開皇宮大殿,敦煌只是在得到了鍾世擎的肯定后再度出袖,徒手造出一道極其隱蔽的空間,纏綿於二人腳底,將彼此之元神送離了這個實體化的大殿。
待鍾世擎於鏡面之湖落定,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敦煌那褪去正經嚴肅的和善面龐,他的單臂此刻高揚,用輕柔的勁力拍了拍鍾世擎的肩膀,緩聲且不帶任何威脅之意地說道:「那個樂正邢文,是不是修了影之術?」
「影之術?」鍾世擎皺了皺眉頭。
「就是靈氣運用的一種,用影子來作為施展靈氣的媒介。」敦煌言簡意賅地向鍾世擎說明了影之術的定義,「就像是剛才樂正邢文對杜夜雪做的,就是影之術的一種運用模式。」
「如此一說,我倒是有了印象。」一番深思過後,鍾世擎沉聲道:「雖然我未曾對靈氣有過深入的研究,但他卻的的確確喜歡使用類似於黑霧之影的術式,或許這就是敦煌大人所說的影之術吧。」
「若真是如此,那我敢斷言,樂正邢文並沒有死。」敦煌長舒一口氣,以平靜的口吻道出了讓鍾世擎震驚不已的事實。
「怎麼可能?我可是親眼看了行刑的全過程的,他不可能沒死啊。」鍾世擎揉著下巴,縱使話如此,可每每瞥見敦煌那嚴肅無比的神情時,他萬分堅定的心卻是慢慢地懸了起來。
「那只是他的一個肉身罷了。真正的他,我想應該還在瑾峽國境內,而且還有一定量的擁躉。」敦煌沉聲道,與此同時左手探入虛空作勢一抓,拉出一道流光,當中展現的,正是此前守峽谷士兵遁入陰影的那一幕。
「這就是我的證據,而且我有預感,近期他們就會有所行動。」敦煌風輕雲淡地說道,左手凝無形劍隕滅眼前光景,眼露深意地望著鍾世擎。「這是我給你的警示,而要不要聽,則全權在你。」
「既是如此么……真是百年不遇的一個佞臣,費盡心思都想要謀權篡位。」鍾世擎攥緊雙拳,就連指甲嵌入肉中也不自覺。「敦煌大人,您所說的這個影之術,可有破解之法?」
「不過是靈氣的一種,萬變不離其宗的靈氣破解法照樣有效,只需要把他耗到一滴不剩就行了。」敦煌聳聳肩,一臉輕鬆地大侃著超乎鍾世擎認知範圍的知識。「而且,影之術需要將靈氣先過渡到影子上,然後才能使用,如此一來,其消耗要比一般的靈氣運用還大,簡而言之,再殺他三四次就行了。」
「這.……這樣么.……」不愧是超乎認知範圍的東西,不愧是被譽為劍聖大人的敦煌,其方式的簡單粗暴與語氣中的泰然不禁讓鍾世擎心生敬畏,想當初剿滅樂正邢文,他可是花了整整十個月的時間才最終得手的啊。
「就是這樣。」敦煌點點頭,嘴角剛一掛起微笑,一記冰冷卻是橫空出世,直刺他的腦海,攜著紊亂劍氣一併席捲,這一下的恍然,直接凍結了他的表情。「什麼?」
揮袖之間,空間破滅成煙,二人的元神迅速歸位,位處大殿之中的敦煌不做停留,自虛空抓出一柄黑鞘便是騰空而去,勁力之大,就連金砌石雕的地板也為之龜裂。
「撒野,還敢撒到我頭上了?」震怒化作掠影,扶搖九霄,以不作掩飾的凌冽奪去了屬於碧藍天空的獨尊。